看碧成朱 第一卷 蓼園春鎖 第八章 攻心為上

作者 ︰ 江薇

阮碧見鄭嬤嬤只是打量著自己,又不說話,眼神疑惑,猜她多半是听了冬雪一些言語。站起來向她曲膝行禮,又指著錦墩說︰「媽媽請坐。」

鄭嬤嬤也不推辭,大剌剌地坐下。

「媽媽,冬雪還好嗎?。」

鄭嬤嬤搖搖頭說︰「要是我方才晚一步去,她就讓人伢子帶走了。」

阮碧蹙眉,悵然說︰「原來她沒有听我的話。」

鄭嬤嬤點點頭,問︰「便是她提前說了,我也是幫不了她,老夫人最在乎的便是阮府的顏面。五姑娘,請恕我直言,今日惹的事情——雖說錯不在姑娘,卻著實下了咱們阮府的面子,而這一干少年又不是等閑人家的公子……公侯郡王之間,向來有婚姻往來,盤根錯節,同枝連氣,沒有秘密。若是因為姑娘今日之事,誤會我們阮府教養無方,連累其他姑娘和少爺的婚事……姑娘可明白了老夫人和大夫人為何如此生氣?」

「我原就是明白。」阮碧黯然地說,「只是事情系我一人所為,關丫鬟們什麼事呢?」

「姑娘此言差矣,冬雪沒有攔住姑娘便是錯。」

「媽媽,當真沒有辦法救冬雪?」

鄭嬤嬤黯然垂下眼眸,說︰「若是等閑小事,我這張老臉還能在老夫人面前賣一賣。」

「我听說年前媽媽生病,老夫人還特意到鐵檻寺祈福,又點了一盞長明燈,可是事實?」

「那是老夫人恩典。」

「我也听說媽媽你的丈夫是為了老太爺而死的。」

「他的命本來就是老太爺的。」

「我听說媽媽原有一個女兒,叫桐姐兒,與冬雪生的十分相似,卻在五歲的時候不幸夭折……」

提到桐姐兒,鄭嬤嬤露出悲愴之色,說︰「這是個命薄的討債鬼,休要提她了。」

「當真是命薄嗎?。」阮碧一雙黑眸閃閃發光,「我听說,桐花生病那天,媽媽被老夫人叫走了……」

鄭嬤嬤霍然起身,惱怒地說︰「姑娘這是何意?」

阮碧站起來,按住鄭嬤嬤的肩膀,慢條斯理地說︰「媽媽,休要生氣。我說的都不過是一些道听途說的事情,若是不合事實,媽媽就當成笑話來听,若是事實,也請媽媽想想,這麼多年,老夫人子孫滿堂,媽媽卻是孤家寡人,這是什麼?」

鄭嬤嬤指著阮碧的鼻子,說︰「你用心險惡,居然想挑撥離間?」

阮碧微微一笑,眼眸映著燭火氤氳成一片奇異的華彩。「媽媽,阮碧只是一片好心,你為他人做嫁人這麼多年,也該為自己謀劃謀劃了。如今有老夫人在,大家看著老夫人的面子賣媽媽幾分交情,如果老夫人走了,媽媽以後會如何呢?媽媽,你可曾想過?」

鄭嬤嬤想走,但腳底好象被釘住了一樣,怎麼也拔不動,口氣生硬地說︰「我是服侍過老夫人的,便是老爺也不能趕我出去。」

「片瓦遮身,殘羹冷炙,苟延殘喘,這是媽媽想要嗎?。」

鄭嬤嬤心旌搖晃,一方面覺得阮碧說的全是蛇蠍之語,萬萬不能听,一方面卻又覺得這話跟心里一個聲音遙相呼應。她是老夫人的家生子,這麼多年,看多了大宅里的人情冷暖,又怎麼不明白人走茶涼這個事實?

阮碧見她臉色忽青忽白,知道已在人天交戰,不想逼她太盛,放柔聲音問︰「媽媽收冬雪為干女兒,只是因為她與桐姐兒相象嗎?。」

鄭嬤嬤默然不語。從前她當著管事婆子的時候,有多少丫鬟巴結著她,想求她收為義女。而後她退居二線,除了冬雪,便都漸漸地銷聲匿跡。現在丫鬟們看著老夫人面上,確實給她足夠的體面,可是將來……將來她是不敢想的。這種大宅里里最不缺的就是捧高踩低之人。

阮碧把她按回錦墩,又倒一杯水給她,說︰「媽媽,不要怪我說話難听,我是存了私心,卻也是想幫媽媽一把。」

鄭嬤嬤喝了一口水,情緒漸平,說︰「姑娘,老身收冬雪也不是鬧著玩的。五年前我大病一場,是冬雪守在我床前,不離不棄,端屎端尿。年初我生病,也是這丫頭守著我……只是老身有心無力。老夫人雖看重我,但事關阮府名聲和大少爺,她又怎麼可能賣我面子呢?」

「並不是老夫人不肯賣媽媽面子,而是媽媽不願意讓老夫人為難。若媽媽有心要保冬雪,死纏硬磨之下,老夫人不見得不會答應,只是媽媽怕因此而讓老夫人生出疏離之心。」

鄭嬤嬤怔怔地看阮碧一會兒,苦笑起來。「姑娘法眼如神,我是家生子,從小和老夫人一塊兒長大,深知她的性情……我有如今這份體面,也是因為事事以老夫人為重,從來沒有忤逆過她。便是桐姐兒……的死,也從來沒有埋怨過她……」想到唯一的女兒,不由地老淚縱橫,模出手絹掩住眼楮。

五歲的小人兒,嬌滴滴的,冰雪可愛。那天得了風寒,原並不嚴重,她要是守著一宿也就沒事。可是那天晚上,老夫人因為跟老太爺新納的姨娘吵了一架,胎氣動了,又哭又鬧,大家無計可施,只好把她找過來。她守了老夫人一宿,等回到家,才發現桐姐兒不行了……

阮碧看著也是心酸,說︰「媽媽別難過,我有一個辦法,必不會讓老夫人疏離你。也不用你去求老夫人,老夫人會自動開口……」

鄭嬤嬤詫異地看她一眼,問︰「什麼辦法?」

「媽媽只需滿臉淚痕的回老夫人的院子,倒頭即睡,明日午時再起來,吃完午膳再睡下……不到晌午,老夫人必定會過問,若是問起,也不要替冬雪求情,也不要哭,還要強打著精神跟老夫人說著笑話,說著笑話的時候又忽然哽咽,若是老夫人問起,便說夢到桐姐兒了……」

听到這里,鄭嬤嬤明白了,也驚呆了。直直地看著阮碧,恨不得一眼看到骨頭深處。一會兒,她回過神來,抹干淨臉,說︰「好一個攻心之計,姑娘當真厲害。」

「媽媽,冬雪值得你救她一回。」

鄭嬤嬤點點頭,又坐著發了一會兒神,忽的笑了起來,說︰「原來姑娘方才也對我使了攻心之計。」她年近花甲,見多識廣,方才心旌搖晃,沒有察覺。這會兒定下神來,也就回過味來了,阮碧先激怒她,又挑破她內心惶恐……

阮碧並不否認,站起來,向鄭嬤嬤衽襟一禮,笑著說︰「若是阮碧有什麼做的不妥的地方,請媽媽多多包涵。」

鄭嬤嬤仔細地打量著她,巴掌大小的臉蛋,臉色蒼白,一雙眼楮卻如墨玉般晶瑩烏亮,要論相貌,比二姑娘、四姑娘都還遜點,安安靜靜的時候,也就是一個嫻靜淑雅的相貌可人的閨閣千金。然而,一旦她動起來——就象方才,一顰一笑都特別生動,特別是眼波流轉,常常煥發出日月星晨般的瀲灩光彩。

如此光風霽月的一個人物,當真是從前唯唯諾諾的五姑娘嗎?

鄭嬤嬤出了一會兒神,站起來,朝阮碧行禮說︰「謝謝姑娘提點,老身告辭了。」

「媽媽慢走。」阮碧把她送到外間,看著她走出門,這才作罷。一轉身,看到三個下人都直直的看著自己,眼神里面滿是狐疑猜忌。也難怪她們想不明白,這剛剛被關軟禁的姑娘,轉眼就有老夫人面前的紅人來探望,到底是什麼情況?

湯婆子畢竟是多年的老狐狸,心思微動,上前行禮,說︰「五姑娘好,老奴夫家姓湯,人稱湯婆子。」

阮碧扶她一把,說︰「婆婆好,以後多多費心了。」

「不敢,不敢。」湯婆子邊說邊站直,退到一側。

「你們呢?都叫什麼名字?」阮碧又看著其他兩個,兩個丫鬟差不多年齡,許是干多粗活的原因,看起來都有點粗壯。其中一個小方臉大眼楮,眼神直勾勾的。另一個圓臉、五官平常,神情略微有點拘謹。

「我叫槐花。」小方臉大眼楮的這個邊說邊行禮,眼神還是直勾勾看著阮碧。阮碧幾不可見的蹙了蹙眉,這種眼神,她從前也見過,可不是什麼好的。

圓臉的丫鬟說︰「姑娘好,我叫茶妹。」

阮碧點點頭,問︰「大夫人可曾給你們分工?」

兩個丫鬟搖搖頭。

阮碧有心想讓茶妹貼身服侍,可是看槐花有恃無恐的模樣,怕是有點來頭,想了想,說︰「那這樣吧,槐花管我梳洗盥沐,其他的都歸茶妹。」

「是,姑娘。」茶妹和槐花同時應了一聲。

「槐花,去給我打盆溫水來,我要洗漱。」阮碧邊說邊走向里屋,揭起門簾進去後,放輕腳步屏住呼吸交到門邊站著。

一會兒,听到槐花詫異地問湯婆子︰「婆婆,你說她咋不哭也不鬧呀?」她來之前,管事的何嬤嬤已經暗示過她,萬一阮碧哭鬧起來,她和茶妹要進行「武力鎮壓」。

湯婆子也正納悶呢,她在這阮府里三十多年,見多了被關的姨娘姬妾,一個個要生要死、大呼小叫、上吊絕食……無所不極。卻沒有見過象阮碧這樣子風清雲淡、根本沒有把軟禁當回事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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