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老道厲聲怒叱,身如奔馬,劍如狂龍,掀起驚天葉浪,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上。
伽藍如一頭嗜血猛獸,長發在落葉中狂舞,長刀在奔騰中咆哮,血淋淋的狼頭張開了血盆大嘴,發出驚心動魄的厲嘯。
白發老道騰空而起,踏著洶涌的落葉波濤,沖出了絢麗繽紛的葉海,如飛天之蛟,但瞬間又化作一只威猛蒼鷹,從天而降,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射向伽藍。
「轟……」落葉四射,葉浪翻涌,寒笳動了,長劍破浪而出,挾帶著無數金色落葉,卷起一股怒嘯狂飆,以無可匹敵之勢瘋狂殺進。
「鏘……」高冠道士拔出了最後一柄長劍,背後四只劍鞘已空,這一劍出去,人在劍在,人亡劍亡。劍嘯,風吟,落葉翩舞,高冠道士如離弦之箭,穿透一層層葉幕,飛一般射了出去。
長刀起,帶動驚天風雷。血淋淋的狼頭霍然高揚,冷森森的眼楮發出嗜血光芒。
「當」,長刀厲嘯而至,凌空剁中長劍。長劍崩,白發老道籍此倒撞之力,再度躍起。
寒笳羽衣如風而至,一劍刺入。
長刀快如閃電,重若奔雷,凌空再剁。
長劍驟然瘋狂,在瞬息之間,在毫厘之間,舞起片片殘影,試圖避開長刀,刺入伽藍的身體,但長刀以雷霆之勢剁下,以無堅不摧之勢破開劍影,「當」,殘影驟消,長劍遭到重創,劇烈顫抖中發出哀慟淒鳴。
長刀反彈而起,雙刃上下攻敵,其森厲寒芒只奔羽衣而去。寒笳竭力閃避,但伽藍一步跨前,長刀直撲其首。
就在這生死存亡之刻,高冠道士狂奔而至,長劍似破空利箭,「嗆」一聲刺在了刀刃上。長刀變向,擦著帷帽呼號而過,半片黑紗飄然落下,無數枯葉撞進帷帽,寒笳羽衣踉蹌後退。
長刀驟止,凌空懸浮。「殺!」伽藍一聲虎吼,長刀逆勢而進,一刀斬下。
高冠道士剛剛收劍準備再擊,不料伽藍的長刀已經咆哮而至,措手不及之下,急速後撤。
「當」刀劍相擊。高冠道士再退。
白發老道居空而擊,一劍劈下。
長刀去勢突然加快,以伽藍為中心高速飛旋。
「當」,長劍無處可躲,再一次被擊得倒飛而起,白發老道再一次被巨大攻擊力撞開數步。
長刀奔著高冠道士的頭顱咆哮而去。
寒笳羽衣從繽紛的落葉中沖了出來,一劍刺下。
「當」,高冠道士再受一刀,再退。「當」,寒笳羽衣被殺得酣暢淋灕的長刀壓制得無力招架。
「殺!」伽藍腳步加快,長刀揮灑著陰森森的煞氣,步步逼近對手。
寒笳羽衣和白發老者從兩翼拼死攻殺,乘著伽藍瘋狂攻擊高冠道士之際,乘著高冠道士尚能支撐之時,先行擊傷伽藍,再圍而誅之。伽藍的後援正從沙漠趕來,距離戰場近在咫尺,留給他們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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鷂鷹尖唳,從高空之中激射而下。
它的主人轟然墜馬,頭顱尚在空中翻滾,鮮血一路飛灑,濺起串串血花。
突然,一支利箭從金黃色的胡楊林中厲嘯而起,扶搖直上,「咻」一下正中鷂鷹,穿透了鷂鷹,帶著鷂鷹飛沖數尺,直到力竭這才急速墜落。
沙場滾滾而來,遮天蔽日,似狂奔猛獸,卷起萬丈風雲,席卷了胡楊林,吞噬了胡楊林。
蹄聲如雷,角號連天,戰馬奔騰的轟鳴聲穿透了金黃色的林海,回蕩在廣袤天地。
僅存的十幾個觀信徒驚駭欲絕,四散而逃。
王衍眼看大勢已去,也是亡命狂奔,奪路而走。
烈火四蹄如飛,騰雲駕霧一般高速疾馳,如一團飛騰的火焰,數息之後便席卷而至,霎那間熊熊燃燒。楚岳長刀縱橫,攻勢如狂風暴雨,傾斜如注。王衍士氣已失,戰意已消,恐懼就如潮水迅速將其淹沒,只剩下逃生執念。
「殺!」楚岳一聲雷吼,長刀如劃空長虹,雷霆而下。
鮮血迸射,半截斷臂騰空而起。王衍淒厲慘嚎,劇痛讓他撕心裂肺,嚎叫之聲更是聲嘶力竭。長刀如電掠空,再度厲嘯剁下,一顆頭顱驟然離體,嘶嚎聲嘎然而止,熱騰騰的鮮血如泉水一般噴射而出。
無頭尸體在馬背上搖晃了兩下,剛要墜落,長刀再至,一刀斬下,尸分兩截,左右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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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馬奔騰的轟鳴之音由遠及近,突然,一桿五狼頭旗幡沖出了金色的落葉之海,躍入了李世民的眼簾。
黑突厥人,來的竟然是黑突厥人。
「叛逆!」李世民雖然惶恐不安,這一刻還是怒不可遏,忍不住義憤填膺,大罵出口,「無恥的逆賊!」
長孫無忌卻是眉頭深鎖,心念電轉。二哥還在冬窩子,老狼府的官員還在這片綠洲上,不論突厥人如何強橫跋扈,也不論敦煌和西北老狼們如何狡詐血腥,他們都不會公開與老狼府決裂,所以,這件事的背後策劃者,藏在黑暗中的黑手,肯定是老狼府,是二哥長孫恆安。
二哥要干什麼?他為什麼要默許甚至是直接指使一群西北老狼設下陷阱擊殺觀道?為什麼會縱容西北老狼聯手突厥人圍殺寒笳羽衣和一幫觀門徒?難道二哥知道李二郎此次來西土的真正目的?難道二哥認為觀道正在利用或者聯手隴西李氏等關隴世家的力量侵奪他在西土的權勢?
黑突厥人蜂擁而出,幾十精騎分作數隊殺進戰場。兩隊風馳電掣,迅速包圍了李世民、長孫無忌和他們的家將侍衛,另有兩隊則與三頭凶神惡煞般的西北老狼一起追殺觀門徒。
一匹神駿黑馬飛馳而來,馬上騎士黑衣黑氅黑色冪離。四名侍衛扈從左右,戰旗高舉。
黑馬騎士緩緩停下,卷起冪離裙圍,露出一張年輕而剛毅的面孔。
「莫賀設!」
「阿史那泥孰。」
李世民驚呼出聲,長孫無忌也是目瞪口呆,一幫家將侍衛們更是難以置信。三天前,他們親眼看到金狼頭一刀砍飛了阿史那泥孰,當時阿史那泥孰口噴鮮血,奄奄一息,誰知今天阿史那泥孰竟然生龍活虎一般飛馬而來,就那樣氣宇軒昂地佇立眼前,氣勢洶洶地瞪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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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聲巨響,火星迸射,長劍斷裂。
長刀重若千鈞,伽藍勇似天神。連續十八刀重擊之後,高冠道士的長劍終于在長刀的咆哮聲中斷裂了,高冠道士的身體終于在伽藍的怒吼聲中一分為二,鮮血四射,髒腑傾瀉而出。
寒笳羽衣踉蹌後退,狼狽不堪,張嘴吐出一口鮮血。
白發老道須發散亂,呼吸急促,神情獰猙,先前的仙風道骨之氣已經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有憤怒,只有陰戾,只有無盡的仇恨。
林中戰馬的奔騰聲越來越近,隱約還能听到叱喝之聲。
「寒笳,快走!」
白發老道深吸了一口氣,神情漸漸平靜,目光漸漸堅定,雙手緊緊握住了長劍。
「這里的一切都是騙局,都是陷阱。」老道的聲音里透出一股憤懣,一股悲愴,「老狼府卑鄙無恥,長孫恆安陰險狡詐,今日觀道之劫,皆拜長孫惡狼所賜。回去傳書法主,長孫氏若久居西北,觀道必遭厄運。」
「請先生速速離去。」寒笳羽衣聲音顫抖,語氣堅決,「羽衣留下,殺了這個阿修羅。」
「法主算無遺策,唯獨算漏了聖嚴寺的伽藍。」老道看了一眼寒笳,嘴角處突然涌出鮮血,瞬間染紅了白須,「寒笳,法主為什麼算漏了聖嚴寺的伽藍,為什麼?」
寒笳羽衣驀然想到什麼,嬌軀微顫,喘息聲突然急促起來。
「一切都是騙局。」老道一口鮮血噴出,仰天悲笑,「都是騙局啊!」
長刀拄地,雙手輕顫,伽藍劇烈喘息,黃色戎袍上血跡斑斑,黑狼頭護具上更是鮮血淋灕。力已竭,但戰意沖天。
「寒笳……」老道驀然狂呼,「快走!」跟著其騰身而起,帶起漫天落葉,如呼嘯狂飆卷向十幾步外的伽藍。
「先生……」
寒笳放聲悲呼,舉步欲追,就在這時,一支長箭穿透繽紛落葉,厲嘯而至。寒笳電閃避過。「咻咻咻……」更多的長箭從林中射來,馬蹄聲近在咫尺。寒笳如風飄起,瞬間沒入漫漫葉海,幾個起伏後,再無蹤跡。
「殺!」伽藍暴喝,長刀咆哮而起,身軀如虎狂奔,卷起一地落葉。
兩條暴戾的身影撞到一起,金鐵交鳴之聲沖天而起,無數落葉在刀光劍影中呼嘯飛舞,狂風大作,葉浪重重。
「殺!」
吼聲如雷,驚心動魄。
余音尚在風中回蕩,激戰卻止,繽紛落葉如裊裊雪花,翩翩而落。
長發飛舞,長刀血流,伽藍傲然而立。
長劍墜地,鮮血噴射,老道望著漫天金黃色的落葉,慢慢閉上眼楮,隨風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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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雙目含煞,怒視莫賀設。
長孫無忌閉緊了嘴巴,一言不發。這時候不能說話,靜觀其變。
莫賀設阿史那泥孰知道兩人的身份,下手殺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會任由他們離去。不知不覺間,他們就陷入了一場陰謀,而他們在這場陰謀中將起到何種作用?李世民不願意想,長孫無忌卻想不到,不過他相信自己的二哥,二哥不會讓他們受到傷害。
雙方誰也不說話,劍拔弩張,空氣凝滯而緊張。
「嗷……」暴雪歡快的吼聲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氣氛。
眾人紛紛轉頭望向胡楊林。一個身穿黃色戎袍的大隋衛士從胡楊林中縱馬而出,隨著距離越來越近,戎袍上的血跡清晰可見,狼頭護具和長發上也是血跡斑斑。人未到,一股凜冽殺氣,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已經撲面而至。
一隊黑突厥騎士緊隨其後,其中幾匹空馬上馱著尸體,還有一些斷肢殘臂被長矛穿透,由騎士們高舉而來。
尸體被堆積到一塊,有人在其中翻尋財物。
那名大隋衛士策馬走到了莫賀設阿史那泥孰的身邊,拿下了黑狼頭護具。
李世民的瞳孔驟然收縮,怒氣不可遏制地噴涌而出,張嘴就是一聲怒罵,「無恥逆賊!」
長孫無忌急忙沖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亂說話。現在兩眼一抹黑,誰對誰錯根本不知道,你胡亂罵甚?惹惱了這幫賊人,豈不是自找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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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藍與阿史那泥孰相視而笑。
「走了幾個?」
「一個。」
阿史那泥孰微微皺眉,上下打量了一下伽藍身上的血跡,「殺得太多,不怕誤事?」
「走了寒笳羽衣。」伽藍笑道,「萬無一失。」
阿史那泥孰冷笑,「不要大意,精絕女並非尋常之人。你因為大意已經吃過一次虧,不要重蹈覆轍。」
伽藍一笑置之,不予理睬。
楚岳策馬而來,把金狼頭護具遞給伽藍。
「血太多,找塊布擦擦。」伽藍一邊把黑狼頭護具交還給楚岳,一邊問道,「可曾走漏?」
「除了他們。」楚岳指指李世民等人,「余者皆殺,無一走漏。」旋即又問道,「可曾受傷?走了誰?」
「皮肉小傷,無妨。」伽藍笑道,「走了寒笳羽衣,否則火狐大哥豈不要尋我的麻煩?」
楚岳笑了起來,目光從李世民、長孫無忌等人的臉上掃過,「人太多,容易出意外,該殺的都殺了。」
「我只要兩個人,其他的都殺了。」阿史那泥孰神態堅決,不容置疑。
伽藍沒有說話。
「咱們在長孫都尉的眼皮底下殺人,綁架他兄弟,狠狠打了他一個巴掌。」楚岳說道,「這個仇是結下了,長孫都尉肯定要報復。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心存仁念,自找麻煩?」
伽藍沉吟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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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在談笑中決定他人的生死,那邊卻是驚怒不已。
李世民和長孫無忌相顧失色,兩人這才意識到麻煩大了,先前的估猜是錯誤的,這幫西北老狼當真是做了中土的叛逆,投靠了突厥人,並借助突厥人的力量報復長孫恆安,報復老狼府。這場陰謀的背後可能還有更大的陰謀。
阿史那泥孰看到伽藍猶豫不決,大為不耐,當即舉起了手。
「等等!」伽藍急忙阻止。
「伽藍,已經殺了這麼多人,何必在乎多殺幾個?」楚岳大感不解。
「我自有道理。」
伽藍催馬上前,走到李世民與長孫無忌面前,微微頷首,「兩位仗義相助之情,伽藍永世不忘。」
李世民嗤之以鼻,但心里畏懼,沒敢再出言辱罵。
長孫無忌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但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要綁架你們。」伽藍笑著說道。
李世民和長孫無忌心里一抖,強烈的窒息感讓他們頭暈目眩,渾身僵硬。
「我只是綁架你們。」伽藍繼續說道,「我保證你們和你們隨從的安全,但你們也必須向我做出保證,不要逼我殺人。」
李世民臉色鐵青,咬牙不語。
「將軍,某保證。」長孫無忌急忙賭咒發誓,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將軍,你要帶我們去哪?」
「兩位是去蘭古城,還是去敦煌?」
「我們回敦煌。」
「我也去敦煌。」伽藍笑道,「我們順路,同行如何?」
長孫無忌十分吃驚。這種情況下,他還要和一幫老狼回敦煌?
李世民驀然想到什麼,神色頓時改變,眼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將軍此言當真?」
伽藍舉手發誓。
「何時起程?」李世民急切問道。
「即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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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華大帳內,長孫恆安一個人享受著美酒佳肴。
他喜歡安靜,喜歡獨處。很多權貴官僚喜歡歌舞,就連進食的時候都要輔以歌舞助興,長孫恆安卻不喜歡,他最愛的就是尋一個安靜寬敞的地方,獨自享受。
帳簾突然掀起,都尉府長史急匆匆地沖了進來,把長孫恆安的這點個人享受徹底摧毀。
長孫恆安食欲頓失,但他並不惱怒,而是大為忐忑。在西北的這些日子里,他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尤其最近一段日子,西北局勢瞬息萬變,讓他殫精竭慮、精疲力竭。
「大事不好。」
這四個字讓長孫恆安心驚肉跳,坐在食案後面半天沒動靜。
長史匆忙稟報,最後說道,「明公,伽藍借突厥人之力設計誅殺觀道門徒,不僅僅是為了蓄意挑起老狼府和觀道之爭,還有意離間明公和莫賀可汗。」
長孫恆安面無表情,呆坐無語。
三天前的比武是場騙局,是老狼府和突厥人聯手操縱的騙局,目的是欺騙鐵勒人,讓伽藍神不知鬼不覺地去刺殺莫賀可汗。當然,伽藍不會刺殺成功,因為老狼府和鐵勒人已經預先做好了安排,就等著伽藍去刺殺,然後好欺騙突厥人了。
可惜機密泄露,觀道知道了此事。
觀道這些年來與鐵勒人關系密切,在鐵勒人的雄起過程中出了不少力。此次莫賀可汗南下把行帳放在孔雀河,就是因為觀道在孔雀河一帶有不俗的實力。鐵勒人不相信老狼府,觀道更不相信,擔心弄假成真,導致自己在西北利益受損,所以才出面阻止。
萬萬沒想到伽藍竟然獲悉了觀道的機密,與突厥人聯手,反過來伏擊了觀道。
觀道當然不會認為此事是一個被老狼府拋棄的西北狼干的,理所當然要歸罪于老狼府,歸罪于長孫恆安,如此一來,觀道固然要報復老狼府,而老狼府先前與鐵勒人所定的計策也因此廢棄,鐵勒人再不會相信老狼府。
局勢徹底失控,老狼府陷入了極度被動。
「明公,當務之急是即刻趕赴蘭古城,或許還有挽救之策。」
長孫恆安面露苦笑,「某家八郎和李家二郎如今都在伽藍手上,某走得了嗎?」
「明公,計將何出?」
長孫恆安考慮良久,嘆了口氣,「明天約請大葉護,與他商討阿柴虜的事。」
「明公,西土局勢一旦失控,責任都是老狼府的,都是明公的。」
「我們算計別人,別人也算計我們。」長孫恆安不動聲色地說道,「算計別人的時候,不但要給自己留條退路,也要給別人留條退路。狗急了還跳牆,何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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