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跑了?」看見清塵勒住馬,刺竹詫異地問。
「馬累了。」清塵放慢了速度,任馬自由行走。
才不過十余里的路程,對戰馬來說算得了什麼?清塵的這個理由似乎不怎麼充分,可是這個小將軍行事一貫神秘,刺竹本想按耐住好奇,可是疑問在嘴巴里轉了又轉,到底還是問了出來︰「你不擔心追兵?」
清塵淡然道︰「他們已經追不上了。」
「可是,你也不擔心前面收到消息,趕來阻擾我們麼?」刺竹想了想,說︰「我們還是必須趕快走。」
「前面就是疊泉關了,」清塵默然道︰「什麼時候我們都能過去的。」說話間,臉上的神情有些復雜。
疊泉關,位于兩座高山之間,橫斷唯一的通行道路,因山上泉水多而得名。如果是大軍攻打,從兩山翻過而罩下,攻破不是難事,但是現在,只有他們兩人,想過疊泉關這個一夫當關的天險,談何容易?可是清塵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刺竹是滿肚子疑惑。常州的驚險和廝殺還歷歷在目,如今說起過疊泉關,輕而易舉如同喝湯,這又是為何?清塵似乎勝券在握,可是臉色卻又顯出心事重重。刺竹暗忖著,毫無頭緒,卻又不好再問。這一路,雖然還不了解其他,但對清塵的少言和絕然確是深有感觸,他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他不想說的時候,你就是問到喉嚨出血,他也不會哼一個字出來。
刺竹的耳邊,又飄過隋先生的話「此子寡言,但言必行,行必果。」
言必行,行必果。是啊,他說疊泉關能過,那必是能過,無需擔心,但刺竹好奇的是,他憑什麼這麼肯定,這麼自信?難道,他已經有了萬全的計策?闖過常州,讓刺竹對清塵的欽佩油然而生。傾城將軍也好,穿楊將軍也好,都不是浪得虛名啊。
看著前面清塵挺拔的背影,刺竹長吁一口氣,心道,他雖然不夠魁梧,面容也有幾分女相,但是這個性脾氣,卻是十足的男人。
清塵一言不發地坐在馬上,緩緩行進。
刺竹不好多問詳細,一時也沒想起什麼好的話題,便無聊地四處張望起來,笑意,慢慢地浮現在了臉上。
這是一片開闊的平原地帶。道路漫長,偶有零星的行人通過,比來往的人更茂密的,是漫野的荒草,已經過膝,在風中翻滾著一波又一波碧綠的草浪,一直連到地平線,蔚為壯觀。刺竹看著,感嘆道︰「多麼熟悉,又是多麼美麗的景色啊……」
清塵回頭看了他一下。
「十七年前,我跟父母一起撤離百洲城的時候,才七歲,當時我們跟逃難的百姓走在一起,我就坐在裝行李的板車上,只記得一路上,都是這樣延綿翻動的草,安靜,卻有些悵然……」刺竹輕輕地嘆了口氣︰「景不都是一樣的麼,不過是看景的心境不同罷了。你看我那麼小的一個孩子,都能覺出悵然來……」
他忽然提高了聲音︰「沒有戰亂多好啊,其實這景色,拋開雜念來看,也很壯闊美麗呢。這草浪,讓我想起潮汐。有首詩歌是這麼寫的︰潮涌千層浪,堆雪化無痕。海天接一色,極目盡蒼穹。如今這里雖然不是海邊,這些草也不是海潮,但是感覺神似……你看現在這景色,是不是也可以說極目盡蒼穹啊……」
「你還會作詩?」清塵有些意外。
呵呵,刺竹傻傻地笑起來︰「詩麼,我五大三粗的,只會看,不會作。這首《觀潮》,是去年在渤海,肅淳作的,我覺得很喜歡,就記住了。」
「是不錯,很有氣勢。」清塵也看了一眼四周,許久之後,才將目光移回來,靜靜地落在道邊的草上,低聲道︰「人如草芥……」
話一入耳,刺竹不禁一顫,這四個字里的深意,似乎不該是這個十六歲的小將軍該有的感悟,可是,偏偏是出自他的口。不知為何,刺竹腦海里第一個想法,就是佛理禪機,然後,他的腦袋里,就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個人來,淨空大師。
沐廣馳是淨空大師的徒孫,他在練武的同時也習佛,沐清塵這句話不是無源之水,絕對不可能憑空而來。他跟淨空大師,應該也是頗有淵源的。刺竹暗忖,如果能見到淨空大師,了解到更多的情況,說不定,勸降沐廣馳父子就不是難事了。一時間,他心里充滿了希望,情緒也有些高漲起來,張口就問︰「你的名字,是誰起的?清塵,象佛語一般,是你爹多年理佛的結果?」
清塵瞥他一眼,沒有回答。
但他的沉默已經讓刺竹找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清塵的名字不是沐廣馳起的,如果是,他會承認,可是,他不承認,卻不開口,分明這名字里,有玄機,清塵在回避什麼。刺竹這下似乎找到突破口了,他深信,去拜訪淨空大師一定會有收獲,他甚至大膽地猜想,清塵的名字就是淨空大師起的,歸真寺里,還有清塵更多的秘密。
為了避免清塵起疑,這個話題應該適可而止。刺竹馬上主動岔開了︰「你怎麼會想到要去射城牆上的人呢?」
「常州南城門的吊橋起降的機關在那里,應該有四個人在轉動索軸,我射殺了三個,只剩下一個人的力氣根本就把不住,吊橋就會放下來。」清塵漠然道。
「你怎麼知道的呢?」刺竹追問。
「我每個月都要從常州經過三、四次,」清塵淡淡地說︰「眼楮是用來看事的,不是只有城防圖有用。」
好尖銳啊,又提起這個事了。刺竹有些不爽,卻也沒放在心上,又饒有興趣地問︰「你每個月都經過幾次,去干什麼呢?」他很希望清塵的回答,能對應他馬上要提出的話題,可是,他失望了。
清塵回答︰「軍報公干。」
刺竹皺皺眉頭,冷不丁地問︰「你不回去探望你娘?」
「偶爾也去。」清塵的回答沒有紕漏。
「你娘住在哪里呢?」刺竹似乎有心拉家常。
「跟我爺爺女乃女乃住在一起。」清塵的回答滴水不漏。
「你喜歡爺爺女乃女乃還是外公外婆?」刺竹一個勁問下去。
清塵皺皺眉頭,似乎有些犯難,他低聲道︰「我外公外婆很早就去世了。比起爺爺女乃女乃,我更喜歡姨媽,我跟她身邊長大的。」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刺竹心里一沉。這個沐清塵可不是什麼隋先生口中的天外來客,原來是姨媽帶大的。可是不對啊,祉蓮沒有姐妹,只有一個哥哥,這就更對不上了……
「你有娘,怎麼跟姨媽帶大的呢?」刺竹還是敏銳地找到了破綻。
清塵輕輕一笑︰「我娘身體不好,沒有女乃水,就讓姨媽喂我……我姨媽就嫁在爺爺家隔壁,為了帶我,兩家還特意打了個小門。」
哦。刺竹點點頭,問不下去了,忽然想起了什麼,說︰「我之前就跟你說過的,過了疊泉關,我要去探視一個熟人……」他的眼楮死死地盯住了清塵︰「那家人姓江,住上荷村,是安王四夫人祉蓮的家人,王爺叫我一定去探望他們。」最後試一次,看有無破綻。
清塵點點頭,表情毫無異樣,甚至還有些許的漠然。
刺竹非常失望,卻不放棄,步步緊逼過來,笑道︰「你肯定是不會放心的,以為我又是借機去刺探軍情,要不,你跟我一道去吧?」
「正有此意。」清塵滿口答應。
刺竹一措,心底又是一沉。他居然不回避,不怕去江祉蓮的家,那麼,也許王爺的猜測出錯了,沐清塵或許是跟江祉蓮長得很象,但是她們只見沒有關系。不知怎地,他開始為安王感到難過,不管王爺如何愛祉蓮,如何後悔,祉蓮到底還是沒有留下任何一點痕跡,這讓王爺情何以堪啊……
如果祉蓮當年沒有死,如果清塵是祉蓮的孩子多好啊,哪怕,哪怕他也是沐廣馳的孩子,對安王都是個安慰。
「想什麼呢?」刺竹一抬頭,看見清塵正看著自己,他的眼楮里有一股精氣,帶著逼仄,也帶著冷凜,仿佛能直刺內心深處。這眼神讓人害怕。
刺竹嘻嘻一笑,恢復常態︰「我在想,這麼多年沒見了,他們知道王爺還惦記著,不知道會怎麼想……」
「當然會覺得榮幸。」清塵淡淡道︰「你知道路怎麼走麼?」
「可以問,王爺說不難找。」刺竹笑呵呵地回答。
「不用問了,我知道去,」清塵干脆地說︰「那里有個荷香垸,我每年都去那里看白蓮。」說到這里,他竟然還笑了一下︰「你說的那個江祉蓮,原來就住在上荷村,她和我爹經常去賞蓮的。所以後來,爹也帶我去。」
刺竹傻了,這麼坦然,還能有什麼瓜葛?!恐怕他要帶給王爺的,真的會是失望了。
看著刺竹無法隱藏的愕然和失落,清塵默然地轉過頭去。
就憑你,想試探我?!到了你就知道了,我怕什麼?!
這次讓你暈,下次要你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