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天色已晚,所以路易沒有多加打擾,很快便離開了。關于弟妹的婚事,他雖然心中在意,卻沒有去多問,畢竟這些國家戰略性的事務,不是他區區一個王儲,抑或是攝政可以多過問的。
第二日,按照凡爾賽的日程表,路易在床上磨到中午十二點才起來。晚上平安夜舞會的禮服已經送來,就放在臥房中他的床的對面。那是一套表面上瓖著無數珍珠、鑽石,密布著由金、銀兩色絲線繪成的花紋的白色禮服。
路易在侍女、侍從們的服侍下穿上了一套不太華麗的便裝,同時問身旁的侍從官德?彭特先生說︰「晚上穿的這套禮服要多少錢?」
「衣服制作費用是兩萬里弗爾,上面的飾品總共用了四萬里弗爾,一共是六萬里弗爾。」德?彭特先生恭敬地說。
「六萬?」路易驚駭地望向他,驚奇地問,「難道王室一直光顧的那家成衣店換人經營了嗎?」
「不,殿下。店主人並沒有改變。」
「那為什麼會這麼貴?我記得當年王儲妃在結婚時候穿的那套夸張禮服也就是這個價格,而且一般為王子、公主準備的禮服價格平均也就一萬兩千里弗爾。」路易疑惑地問。
「殿下,听他們說這一套禮服不僅是表面上的花紋,就連面料縫合處都是用金線和銀線縫制。而且上面裝飾用的珍珠、鑽石,全是精挑細選後的上等品,不僅色澤一樣,連大小都是一樣的。所以,這套禮服雖然不比當初王儲妃殿下婚禮時穿的裙子夸張,卻也是價格不菲。」德?彭特先生說。
「好一個價格不菲。難道你這麼說了我就會相信嗎?」
路易穿好便裝後,對著鏡子整理著,只是他的目光都放在鏡子上倒映出來的那套華麗而昂貴的禮服上。
「殿下,負責置辦成衣的宮廷官員確實是這樣說的。」德?彭特先生一臉無辜地說。
「對了,我差一點忘了,這件事情確實不應該怪你。」
路易話音剛落,便從鏡子中見到德?彭特先生似是松了一口氣。他不以為意,心中想著的仍然是這套禮服的事情。
凡爾賽宮建自路易十四時代。那位偉大的國王,除了建立了這座全歐洲最華麗、最奢侈、最大的宮殿外,還制定了一套前所未有的繁瑣、詳細、刻板的宮廷禮規,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令這座宮廷能夠在一個資金充裕的環境下自主運轉,卻也令居住在這座宮殿中的所有人——上至國王,下至普通貴族,都成為了這座宮殿的奴隸,只能夠被動地過著由宮廷官員安排的奢華、刻板的貴族生活。最後的結果就是令宮廷的真正主人被那些服侍他們的宮廷官員瞞騙、利用,無限度地支出與實際生活相差巨大的資金,造成債台高築。
通常情況下,王子、公主甚至國王、王後的禮服,全部都是由宮廷中管理成衣的官員負責訂制。也許偶爾會出現貴族指定某人為御用裁縫的情況出現,但是,訂制衣服的價格、數量卻完全由那位中間人說的算。
一套禮服的價格是一萬兩千里弗爾,但這超過了衣服本身價值的價格還只是報賬給宮廷財政總管的數字,制作衣服的裁縫們實際上是不可能完全得到這筆錢,甚至他們都不知道有這個數字的存在。
這一事情的結果就造成了貴族們衣櫃中的禮服數量永遠超過便服的數量,而禮服僅僅是在舞會等重要場合才會穿。貴族們也不可能自虐到一天到晚穿著繁瑣、厚重的禮服滿花園亂逛。因此,多數禮服實際上便荒廢了。甚至由于貴族們本身不清楚自己擁有的禮服數量,而造成那些新的禮服都沒有進入他們的衣櫃,就被轉賣的情況出現。加上宮廷利規中有著「穿過一次的禮服不得再穿」的條紋,所以那些穿過一次後的禮服,也就自然從貴族們的衣櫃中消失,至于最後被誰得到並如何處置了,那就不言而明了。
這里面便有一個貪污的問題存在。宮廷官員,這些為宮廷貴族服務的人員,依靠著手中的權力,大量訂制價格高昂的禮服,然後再虛報開支,從中獲得利益。然而,因為服裝存在著潮流性,一旦原先服飾的潮流過了,宮廷官員便將其低價賣出,或者拆卸掉上面價值頗高的裝飾出售。
在凡爾賽建成至今的一個世紀時間中,因為宮廷官員大多世襲的緣故,所以不只是成衣,廚房、壁爐、家具等任何一個項目,都已經建立了一條利益鏈,他們依靠著這種不可見白的利益鏈條,無限度地損害著王室以及住在宮廷中的貴族們的利益,侵蝕著他們的資產。這種行為在法蘭西國力最強盛的路易十四時代也許有打擊貴族勢力、樹立王室權威的好處,可是在現在,只不過是在王室的欠債本上每年都多上一筆根本還不起的債務金額。
路易不得不感謝他那嚴厲的王祖母。
這位堪稱隱形人的王後,居然在情敵兼政敵——蓬帕杜夫人的無限度花銷中看出了宮廷財政的內幕。現在路易能夠對宮廷灰色開支如此了解,都拜這位厲害的波蘭女人所賜。
「殿下,那這套禮服您今晚穿嗎?」德?彭特先生畢竟是服侍過兩代王儲的人,在宮廷中模爬滾打多年,自然看得出王儲對這套禮服十分不悅。
「沒有必要,今天晚上我就穿它。」
路易清楚,宮廷中積壓百年的弊端不可能依靠他個人的能力一掃而空,恐怕宮廷官員世代在宮廷中積攢下的勢力,甚至都不是法蘭西國王所能夠對抗的。要真的掃清這些人,就必須連同他們用來牟利的凡爾賽宮,一起鏟除掉。
「殿下,國王陛下請您在午餐過後去花園見他。」德?彭特不忘提醒,這是昨日就已經安排好的日程。
「我知道了。」
說話間,路易已經來到了餐廳。
長方形的長條桌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水果拼盤和蛋糕甜點,堆得除去放置餐具的一小塊地方外,就沒有再多空余之處,就連用來盛放葡萄酒的器皿都只能夠被侍從捧在手中。
如此奢華的午餐,路易都差點忘了上一次是什麼時候。他自從1769年春天出征科西嘉開始,到現在1771年冬天聖誕節為止,在這兩年半中,待在凡爾賽的時間就沒有超過一個月,凡爾賽的奢華,對他來說還真的已經成為了一個遙遠的映像。
路易剛剛坐下圍上餐巾,科西嘉女公爵瑪麗?阿德萊德便進來了,同時來到的還有被她身後一左一右兩個侍女分別抱在懷中的科西嘉郡主瑪麗安娜和巴斯蒂亞郡主維多利亞。
女公爵面露微笑地按照宮廷禮節行了禮,然後便從容地坐到了王儲左側隔著兩米的空座位上。至于那兩位只有兩歲的小郡主,在茫然地看了一眼她們的父親後,便被女公爵匆匆吩咐侍女帶下去了。
「她們似乎對我很陌生。」路易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葡萄酒,心情惆悵地說。
「她們對我也是如此,因為這幾年棟雷米女公爵和她們在一起的時間更多。」瑪麗?阿德萊德羞澀地低著頭,用著只有近身之人才能听見的聲音對路易說話。
她都已經是一個做母親的人了,卻仍然如三年前那個初來凡爾賽的涉世未深的小郡主般模樣,完全看不出是兩個女孩的母親。同樣的,作為她女兒的父親,路易也完全看不出是一個已經成為他人父親的男人。
「安娜?怎麼會是她?不是你在照顧嗎?」路易驚訝地問。
「我很想,可是我完全不會。想要尋找外面的保姆,卻又因為安娜的擔心無果,最後只能由安娜來照料。」瑪麗?阿德萊德用著自責、愧疚的語氣懊悔地說道。
路易見她如此,急忙說︰「你不用這個樣子,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讓安娜那個心理有一點虐殺傾向的女人去照顧孩子,會教出什麼樣的人?路易可以允許身邊有一個忠誠于他的冷酷無情的殺手、幫手、親人,但卻不允許女兒也變成安娜二世、三世。
「現在你們既然都來到了巴黎,安娜又不在,我會聯絡人來照管她們。」路易心中已經思量好了保姆對象,這個人就是他曾經的侍女,小亨利的繼母,大亨利的妻子,貝克里伯爵夫人米雅。
毫無疑問,米雅是最為適合的。不僅身份符合要求,而且曾經就做過這種工作,還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最重要的是,她是路易昔日的侍女,現在又是他的心月復的妻子,無論從哪一方面都能夠保證忠誠。
其實,在路易心中,最適合的人選還是昔日王後的女侍官長,現在的王儲妃女侍官長諾埃萊伯爵夫人。這位有著「禮規夫人」稱號的古板女人,才最為適合成為王室子女的照料者。只是她現在正在斯特拉斯堡陪伴懷孕中的王儲妃。
「殿下,其實我想要親自照顧她們,畢竟我才是她們的母親。」
听到瑪麗?阿德萊德用上微弱的聲音請求的話,路易微微一笑,先是板起臉,嚴肅地說了一聲「不行」,然後再趁她淚水汪汪轉過頭來的時候,笑呵呵地說︰「我還想要你為我多生幾個。」
「殿下」瑪麗?阿德萊德立刻羞紅著臉,嬌羞地喚了一聲後,將頭低了下去。
這一對正在打情罵俏的年輕情侶,似乎完全不顧及周邊還有人看著,但周邊人也是一如既往地遵守著本職工作,沒有特別注意已婚王儲和未婚的科西嘉女公爵之間發生的事和說的話。其實,對于他們這些長久待在宮廷中的侍從們來說,這一幕並不少見,只是男女主角經常變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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