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為後 第二卷 好風憑借力 第二五二章 分離(下)

作者 ︰ 醉臥風陵

不管郭氏是否情願,嚴光還是來了。仔細想想,嚴光也就是這次進京才傳出了名氣,他要是不來,反倒奇怪了。劉秀與嚴子陵同榻而臥傳為佳話,但是不管他怎麼謙遜,嚴光都沒有留下的意思。

郭氏趁著劉秀在前朝議事,親自到廣德殿去見嚴光。前世她只是听過嚴子陵的大名,從來都不知道這人長得是圓是扁,今日一見,心中不由暗自贊嘆,相貌如何尚在其次,只那份氣度竟如謫仙降世。

「參見皇後娘娘。」

嚴子陵躬身施禮,郭氏也沒指望他下跪,自己要求人家的事情,不用下跪就不錯了。「先生免禮,先生在京中這些日子可還習慣啊?」

「京中繁華卻不適合山野之人,況且在下在宮中也是多有不便,正要告辭回鄉。」

「先生高才陛下甚為倚重,先生為何不留在京中輔佐陛下?」

嚴光笑而不答,「娘娘是來給陛下做說客的?」

「先生何去何從,本宮無意干涉,今日前來,卻是有一事相求。」

「在下客居京中,身無長物,不知有什麼值得皇後娘娘相求。」

郭氏斂容言到,「今日來求先生的,並不是皇後娘娘,而是一個普通的母親。」

嚴光微笑言到,「娘娘永遠都不可能是一個普通的母親,太子之事的確于禮不合,但是陛下決定的事情,在下也是改變不了的。」

「前年朝中就開始請立太傅,這兩年的呼聲越來越高,但是陛下都置之不理,就連廣陽皇叔的奏請陛下都駁回了,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才來請求先生,無論如何,請先生給太子一條活路。」

「皇後娘娘心明眼亮,有些話也不用在下直說,這件事情的確是無能為力。」

「我也沒想過誰能改變陛下心意,只求先生出京之時帶上太子,讓太子追隨先生,侍奉左右。」

嚴子陵縱然是濟世奇才,也猜不到皇後會有這樣的想法,「娘娘如此看得起在下,在下卻不能沒有自知之明,且不說在下是否有能力教導太子,就連太子的安危都沒有辦法保證。」

「太子和先生的安危,自有本宮負責,先生無需顧慮。」

「娘娘的保證在下當然可以相信,但是在下是閑散慣了的人,恐怕難以承受娘娘的美意,時候不早,娘娘請回吧」

嚴光就這樣下起了逐客令來了,郭氏知道事情沒那麼容易,也不著惱,「本宮听說先生在聚賢館談論濟世之道,朝臣無不嘆服。世人盛傳,得先生則可平天下。陛下欲得先生之心,更勝從前,先生要想離開,只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嚴光在宮里住了幾天,並不知道外面傳了些什麼閑話,當日跟隨劉秀去了聚賢館,他也不過是因為一時興起,隨意說了幾句,沒想到竟然引出這等麻煩。他很是清楚,郭氏這樣的女人,不是十分受寵,但勝在名聲好,成事也許不足,敗事一定有余,她這會兒語帶威脅,看樣子是不會善罷甘休了。然而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不能陷在這攤泥淖之中,至于其他的事情,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娘娘何意,在下怎麼听不明白。」

「先生不願理會世俗之事,本宮自然可以成全,本宮一點微薄的心願,希望先生也能成全。」

「娘娘的心願可不是小事,這中間的干系還望娘娘三思。」

郭氏見嚴光語氣松動,也不想弄的太僵,「本宮听說先生棋藝冠絕天下,願與先生手談一局,若本宮僥幸可勝一子半子的,先生需依我之言。若本宮不敵,自然會想辦法送先生出京。如何?」

嚴光對自己的棋力相當的自信,郭氏就算天降奇才,再加上從娘胎里出來就開始學棋,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他也不是想要「恃強凌弱」,只不過郭氏提出來的事情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但是,嚴光不知道的是,郭氏自己在無緣法待了上千年,大多數的時間,都是自己跟自己下棋,就算是再差的悟性,一千多年了,總是可以看出點門道來。

嚴光到最後也不敢相信郭氏竟然真的可以贏他半子,最奇怪的是,他隱隱感覺到郭氏的路數似乎有些熟悉,但是卻想不起是在哪里見過。

「娘娘果然高明,在下佩服。娘娘要求的事情在下自然照辦,只是有一點,陛下那邊還需要娘娘自行解決。」

「這是自然,多謝先生成全。」

郭氏屈身施禮,嚴光倒也坦然受了,以後都要幫她帶孩子,自然也是受得起的。郭氏不便久留,略說了幾句拜托之類的話就要離開。

「娘娘且慢,在下還有一事相問。」

「先生請講。」

「請娘娘恕在下冒昧,娘娘的棋路似曾相識,不知您師從何人?」

「哪有什麼師傅,不過是照著舊棋譜比劃了幾年而已,先生如果感興趣,本宮可以叫人送進來。」

嚴光看得出來郭氏眼中的猶豫,他也不會強人所難,「那倒是不必,想來是在下看錯了。」

郭氏趕緊離了廣德殿,心里覺得直發虛,她會下棋的事情根本沒有人知道,那也是無緣法那個沒有緣分的人教的,嚴光要是繼續追究下去,還真是難以遮掩。

不論如何,這第一關總是闖過去,剩下的就是劉秀那邊了。她還是要找梁蕭商議商議。

給梁蕭找媳婦這事兒已經辦了兩三年都沒個結果,好在劉秀也沒注意,不過梁府的人早就起了疑心,但是她們把目光都盯在了彭珠身上,雖然她們再也沒見過彭珠,卻都以為是梁蕭金屋藏嬌了。梁蕭也不解釋,任憑梁統急的直跳腳。

「嚴光那邊竟然會這樣順利,看來大事可成了。」

「也多虧了你在外面給他造勢,就算今天不答應,以後他也會知道想走不是那麼容易的,到時候還得跟咱們合作。」

「他是個明白人,也不用咱們多費那麼些功夫。陛下那邊也差不多了,再上幾次請太子就東宮的奏章,估計他就巴不得太子自己離開京城了。」

「這樣就好,你就看著辦吧。我听說欽天監報上來一件異事,陛下怎麼說的。」

「太白犯哭星,大不祥,陛下已經擬旨大赦天下了。」

郭氏低著頭,緩慢的言到,「太白犯哭星,天子有哭泣事,果然是大不祥,耿貴人宮里昨天死了棵杏樹,是不是有什麼關系。」

「微臣明白了。」

郭氏默然的點了點頭,梁蕭于是起身離開。她叫人把太子帶了過來,看著孩子半天也說不出來話。

「母後?」

「彊兒來跟母後一起用膳吧。」

皇後這一年多來陪伴孩子的時間比先前多了很多,太子也習慣了跟母親一起用餐,不過今天母後看起來可是有些不一樣。關于前朝的是是非非,他其實也听到了一些,快九歲的孩子了,能夠明白很多事,但是他還不知道這些事情跟自己的未來有多大的干系。

「母後是在為了東宮的事情煩心嗎?」。

「彊兒怎麼知道的?」

「我听到宮女的議論,說是為了把我安置在東宮,父皇和朝臣的分歧很大。」

「你還听說什麼了?」

「別的就沒有了。」

劉彊其實听到了很多,諸如陛下不喜太子偏愛西宮之類的,不過他也不想讓自己的娘跟著操心,自以為可以隱瞞下來。但是郭氏還是從兒子的眼中看出些傷感來,「彊兒要記住,不管別人說了什麼,你都是陛下的長子,大漢的太子。而你的父皇,是這天下萬民之主,他要考慮的事情跟別人從來都不一樣。但是,誰也取代不了你的位置。」

「兒臣明白。」

郭氏忍到二人用過了膳,才讓雁南去查到底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在太子面前嚼舌頭。長秋宮這些日子都過得太平靜了,以至于有些人失去了警惕之心,查了半天不過是幾個小丫頭嘴碎,雁南狠狠的敲打一番,罰去了永巷做苦役。蔡嬤嬤也跪在郭氏身旁請罪,郭氏知道她平日盡力,也不予與她為難。

「小丫頭們不服管教也是常有的,嬤嬤無需自責,以後多加些小心,照顧好太子才是要緊的。」

太子在宮里住不了幾天,身邊伺候的人怎麼處置郭氏還要費些思量,這幾個人給了別人或者是放出宮去郭氏都舍不得,但是太子真的離了宮,留著也不是個事兒。

「娘娘這些日子不管事兒,宮里的人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第二天午膳的時候,紅宛氣呼呼說道。

「怎麼了,好好說。」

紅宛原本不想讓郭氏生氣,但是這事情要是不說,她心里沒個準備再讓誰給算計了去,那亂子可就大了。

「西宮不是死了棵樹嗎?」。

「知道啊,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本沒有什麼,但是又有人傳言耿貴人做了個夢,夢見六殿下不好了。」

「是嗎?怎麼個不好法?」

「傳什麼的都有,娘娘還是別听了,問題是奴婢听幾個宮女議論說是有人嫉妒六殿下,下了符咒。」

「這還了得」郭氏相信梁蕭做事不會只有這點規格,應該還有別的。

「娘娘可千萬別著急,也有傳言六殿下受寵過甚傷了福分,還有好多犯忌諱的言語在里面。」

這也太牽強了些,想來是梁蕭倉促之間也沒辦法安排的更好,況且這虛虛實實的,倒也還說得過去。她命人把那起子嚼舌頭的丫頭們都給押了起來,也不想傷她們的性命,就只是關在了長秋宮。

「讓大長秋去請陛下過來。」

劉秀還在想盡辦法挽留嚴光,如果是別人來請定是要不耐煩的,但是郭氏從來沒有主動相邀過,還以為是皇後開了竅,樂顛顛的跑了過去。然而到了長秋宮,卻是半點好事兒也沒有。他這些日子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嚴光身上,宮里的這些事情竟然一點都不知道,事關愛子,半點也不敢含糊。他立刻派人去把耿氏請來,先得問明情況。

郭氏很清楚這是梁蕭的計策,但是細節卻並為交代,耿氏來了只怕是難以自圓其說。然而這麼些年,她跟梁蕭倒是培養出了幾分默契,到時候也只需要見招拆招,也不用過于擔心。

耿氏現在也是在暗自猜測到底是何人設局,目標又是對誰?她的確是做了個夢,但是卻並不曾跟任何人提起,但是一上午的功夫,竟然傳的有鼻子有眼的。「陛下,臣妾並沒有夢見過倉兒有什麼不好,也不知道這些傳言是從哪兒來的。」

「這是怎麼回事兒?」郭氏驚問道。

「臣妾實是不知,再說死了棵樹,臣妾也從來沒有放在心上,怎麼會惹出這麼多的是非。」

耿氏一臉的迷糊不像作假,而這事情隱隱的又指向了長秋宮,這不可能是郭氏所為,那麼能做這種事的,也就只有陰氏了,劉秀覺得自己猜的一定沒錯,他也不想再把陰氏牽扯進來,只跟耿氏說了要徹查,心下盤算著敷衍過去。

耿氏對這三個人的過去知道的很少,也不清楚陛下到底打得什麼主意,不過是順從的說了聲請陛下做主。然而郭氏卻是非常了解劉秀的,心中不禁感嘆他竟然還是那麼念舊,正好她也不願意在這上面繼續糾纏,還是正事要緊。

「陛下,畢竟是關皇子,還是請欽天監問問吉凶吧?」

郭氏這個提起正是和了劉秀的心意,他馬上就讓中常侍去宣欽天監正,而他行事的路數,不僅是郭氏清楚,梁蕭也早就模得透透的。如若不然,也不會弄出個太白犯哭星來。

沒過多長時間,欽天監就有了結論。原來是六皇子生就不凡,但是卻受了些壓制,因而成長就有些阻礙,這阻礙可大可小,全看二人運數,如果二人能夠遠離,就都可以無礙了。壓制愛子的人,劉秀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太子,郭氏在此他也不好細問,只等換個時間再問個清楚,好馬上設法解決。

郭氏听得明白,梁蕭已經把路都鋪好,剩下的就看她的了,她這邊暗自盤算,耿氏偷眼看去,正是陰沉著臉,冷汗可就下來了。之前的事情就是隱射長秋宮,現在更是明明白白的扯出了太子,不管是誰設這全套,可都是要她的命了。

「你不必驚慌,先行退下吧。」

耿氏正要請罪,郭氏倒是看出她的不安,先出言把她支走。她抬眼看了看劉秀,見劉秀點頭,她也只好依言退下。

「陛下,六殿下這事情干系不小,還是要趕緊解決才是。」

「朕乃天子,怎麼會犯什麼邪祟,皇後不必擔心。」劉秀以為郭氏要把劉倉送出宮去,畢竟已經有過先例,但是這兩個兒子可是完全不同,他無論如何也舍不得。

「陛下,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六殿下跟二公主龍鳳雙生,豈能輕視?臣妾倒是有個辦法,可解眼下的難題。」

郭氏言語中肯,劉秀只能停下腳步,「你說吧。」

「臣妾打算送太子出宮去避一避,還請陛下恩準。」

「什麼?」劉秀簡直懷疑自己听錯了,太子可是郭氏的命,她怎麼可能舍得他離開。

「臣妾是說送太子出宮。」

「胡鬧,太子乃是國之儲君,怎麼能輕易離京」劉秀輕聲斥責道。

郭氏心想,你若是真把太子當儲君,我又何須出此下策,然而她還是一臉平靜的言道,「近日朝中之事,臣妾也有所耳聞,為了太子使陛下和重臣失和,等到太子懂事之後,也會覺得是自己的過錯。送太子出宮,一則可解朝廷爭論,二則也可解六殿下的危厄,正可謂是一舉兩得。」

劉秀听了心下感動,他很清楚郭氏一向都識大體顧大局,卻沒想到她為了他竟然能犧牲至此,「通兒,你怎麼能舍得太子。」

「臣妾怎麼可能真的舍得太子,但是唯有這樣才可解父子兄弟之危難,也容不得臣妾徇私。況且臣妾前日在廣德殿見到嚴光,雖然言語不多,但是卻十分佩服他的學識,嚴先生去意已決,恐怕不好強留,臣妾想著如果太子能夠拜在先生門下,哪怕只能學到一成兩成,那也是畢生受益了。」

「但是……」

劉秀總覺得有些不妥,然而郭氏的理由他也沒辦法反駁,更何況,送走了太子,正可以解決燃眉之急。

「陛下就準了臣妾的請求吧,畢竟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了。」郭氏差點月兌口而出用不了幾年太子就會回來,馬上又想到不可提醒劉秀太子回來以後會更加麻煩,話到嘴邊,有咽了回去。

郭氏此刻眼中含淚,另有一種淒楚,劉秀也只能成全她的大義。

「陛下既然應了,臣妾就斗膽提個請求。」

「你有什麼要求就說吧」

「太子畢竟是臣妾的心頭肉,交到別人手上也不能放心。」

還等郭氏說完,劉秀馬上言道,「你盡管放心,朕一定會派重兵保護好太子。」

劉彊再不討喜,那也是他的親兒子,他自己可以不在乎,卻不能讓別人怠慢了半點。他的這點心意,郭氏倒也明白,心里頭多少還能暖和點。

「臣妾並非此意,太子出宮,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只需要派個心得過的人跟著也就是了。」

「你說得也有道理,畢竟中原初定,時局也並不是那麼安穩。要說放心,朕最放心的就是吳漢了。」

「讓大司馬陪著小兒讀書,可實在是大材小用。其實臣妾最放心的人就是況兒了,但是陛下也知道,鄧氏拼了命才生了個女兒,到現在也沒恢復,太醫看了幾次都說十分危險。這個時候讓他們夫妻分離,臣妾實在是于心不忍。」

「況兒這些日子都沒進宮來,朕就猜著鄧氏可能不是太好,卻不想如此嚴重。」

「臣妾在沒有可托之人,這幾年也就是梁侍中偶爾到長秋宮來,他與況兒是過命的交情,臣妾看他為人也不錯,應當可以托付,陛下以為如何?」

「你眼光還不錯,梁蕭聰明機智,也算忠心,把彊兒交給他朕也放心,朕再挑幾個好的侍衛,其他的你來安排。」

「多謝陛下」

劉秀心里說到,應該是朕謝你才是,如果朝中再這麼爭論下去,都可能影響到前朝的戰事。也不是朕不疼彊兒,只是儲君之位非同兒戲,朕不得不慎重,但是朕可以保證,不管將來如何,朕一定保你母子一生富貴。

郭氏此刻並不知道劉秀心里的想法,況且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會在意。她相信劉秀前世也不想害死彊兒,只不過在兩個兒子之間,他選了另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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