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十六年,劉秀終于擊敗了隗囂,正是得隴望蜀之時,郭氏密令劉彊回宮。此時劉彊在外已經整整七年了,郭氏等的是望眼欲穿,算算日子劉秀也快要中風了,而他與陰麗華還是生了那個短命的劉衡,想來風雲變幻,就在此間了。現如今,郭氏這後位雖然安穩,但也怕生出什麼變故來,又擔心劉秀並不願意太子回宮,所以秘密的命人召了回來,只說是課業已成,嚴光使其回京的。
劉彊接了信兒就要走,嚴光少不得要叮囑一番,「你跟著我這幾年,學的東西也不少,你本性純良寬厚,倒是個守成之君。此番回去,明爭暗斗必不會少,這跟你的心性多有不合,只是有些事情也由不得你。你的母親步步為營,早就給你鋪好了路,雖然她也曾說過,他年你如果不願回京,她也絕不勉強,但是如今朝中局勢混雜,只怕你不回去也是不成的。」
劉彊心中有些復雜,他跟隨嚴光這些年,倒是過慣了自由自在的日子,想到回宮之後要面臨的事情,心中多少還有些抵觸。「我母親的不容易,梁先生和沈師傅跟我講過很多,作為兒子,我無論如何都要回去幫她,至于結果,也能听天由命了。」
「你的母親並不是個尋常的婦人,這麼些年我也被她騙了。她送你來此本意既不是跟著我學習,也不是躲避朝廷的紛爭,她最終的用意還是在梁蕭身上,並且不驚動你的父親。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你命里注定是我的弟子,梁蕭教你那些,你並不能記到心里去。」
「梁先生所授,皆是帝王心術,但是做個帝王要那麼勞心勞神的話,到沒有做個山野村夫自在。可是不管怎麼說我也不會忘了自己的身份,還有我娘跟輔兒。」
「你此番陷進了泥潭就再也拔不出來了,為師雖然不甚放心,但是也不能隨你同去,好在有梁蕭在你身邊,我還可以安心不少。以後他建議你做的事情可能會違背你的本心,但是你千萬不可以違背,在那個地方,只有他的那一套才能夠生存下去。你只有在掌握了絕對權力之後,才能夠按照你自己的心意活著。」
七年來朝夕相處,嚴光再灑月兌也有不舍,然而,京城不是他應該去的地方,他還是要留在富春江這片好山好水之中。但是,劉彊的個性也讓他很擔心,劉秀不希望他做太子其實也並不是毫無道理,劉彊會是一個賢王,但並不適合做一個帝王。他相信這一點梁蕭和沈風都看出來了,但是他們別無選擇。
「先生良言,弟子謹記在心。但是我本就生在那泥潭之中,哪有拔出來的道理,能夠跟著先生這些年,過了些逍遙自在的日子,已經算是額外的福報了。今日跟先生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先生請受弟子一拜。」
劉彊恭恭敬敬的給嚴光行了大禮。嚴光倒也坦然受了。「你且起來,跟著他們好生去吧,路之上不可露了行藏,生出禍端,也不可濫發善心,節外生枝。」
「諾」劉彊含淚應了,吩咐趙普去準備啟程,自己還要在陪先生坐一會兒。
「你這一走,我這周圍的鄰居不知道要去了多少,應該更是清淨了。」嚴光像是在跟劉彊說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他這樣的人,眼楮不知道有多毒,這些年來來往往的,有什麼看不清楚,他一直裝聾作啞,不過是不願意多事而已。想來郭氏敢他把太子帶走,早就應該是計劃好了的。然而他很是不明白,郭氏何以會提前就在此地布置好這一切的。然而不管怎麼說,有個如此心機的皇後,很多事情已經是由不得劉秀了。
嚴光雖然與劉秀有著同窗之誼,不過教導了劉彊這麼些年,這朝夕相處的師徒之情,早就超過了十幾年前的那一段緣分。為了劉彊,他不去算計劉秀就算不錯了,更不要說去提醒他。
劉秀這些年又生了四子三女,倒是與前世相同,最寵愛的自然是耿氏所生的六皇子劉倉,心中也有些意向以他為太子,對于劉彊的突然回京,他顯得很是意外。然而面對興奮得幾乎不能自持的郭氏,他也說不出別的來。
七年的時間,劉彊完全褪去了小兒之態,已是一位進退有度的翩翩少年,劉秀雖然對這個兒子沒有太多感情,甚至可以說這個兒子給他帶了許多的負擔,但是那總歸是他的親生子,如今長大成人了,他看著也高興。
「跟著嚴光這些年都學了些什麼呀?」
「回父皇,就只學了四書。先生說為人處世的道理,已經盡夠了,于是便讓兒臣回來,也省去父母的牽掛。」
「子陵也算是有心了,你怎麼不請他跟你一起回來?」
「兒臣自然是有這個意思的,但是先生說他有了年紀,不愛動了,還特地吩咐了兒臣以後也不可以派人打攪。」
「子陵還是那個怪脾氣,但是你為人弟子,不可忘了本分。」
「兒臣明白,逢年過節必然會遣人問候,若得了閑暇,也會去探望恩師的。」
「這樣就好,可見他沒有白白為你操了一場的心。」
自己的兒子才剛回來,他倒是三句話不離嚴子陵,郭氏心里不滿,多虧了臉上掛著淚,才沒讓人看出來。
「母後,兒已經回來了,母後就不要傷心了。」等到劉秀出去,劉彊坐到了郭氏身邊,見郭氏什麼都不說只管流淚,他也是跟著難受。
「母後哪里是傷心,是高興的,幾年的功夫,我兒已經長大成人了。」
「兒臣在外多年,未在身邊盡孝,反勞母後掛心,實在是兒臣的罪過。」
「我兒在外吃苦受累,做娘的如何能不掛心,幸而平安無事熬到了今天。」郭氏抬手拭了拭淚,看到劉彊心里更酸。
「兒臣雖然出門在外,但是母後已經處處安排妥當,並沒有受過什麼辛苦,幾位師傅也都十分盡心,母後不必感傷。」
劉彊溫和的聲音很是安撫了郭氏的情緒,她從頭到腳把劉彊好好的看了一遍,又細問了每天都什麼時辰起床,要做多少功課,什麼時候休息,能吃多少飯,可曾添過病,林林總總,不一而足。劉彊認認真真一項一項的答了,她才徹底的安下心來。
「趙普果然是把你服侍的很好,也不枉這麼些年一直照顧著他的家人,等會兒叫大長秋開了庫房,我得好好的賞他。」
「他應該還在殿外候著,等著給母後磕頭呢」
「傳進來吧,現在也沒外人了。」
趙普剛一回宮,心里頭是激動不已,就好像這才是他的家。
「奴才參見皇後娘娘」
「起來吧,這麼些年多虧了你了,你想要什麼,但凡是這宮里能找得出來的,本宮都可以做主。」
「伺候太子是奴才的本分,不敢當娘娘的厚賞。」
「太子能夠平安無事的回來,你功勞不小,沒什麼當不起的。」
「梁侍中和沈侍衛當屬頭功,奴才不敢居功。」
郭氏笑道,「看來你跟著太子也學了不少東西,在我這兒也不需要這些。你下去讓大長秋開了庫房給太子置辦東西,自己看上什麼只管拿去。我這兒還有兩張田契,之前都是綿蠻侯管著的,你抽空給家里送去,日後也能寬裕些。」
皇後是真心賞他,趙普知道自己再推卻的話反倒顯得矯情,恭恭敬敬的給皇後磕了頭,就去找尹善做事去了。
劉彊笑著說道,「母後就不怕趙普把中宮私庫搬空了」
「趙普是個心中有數的人,以後他就跟著你把,我跟你父皇說一聲,也正式給他官職。」
「那兒臣就替他先謝過母後了。」
「跟母後說這個做什麼。你現在也大了,想來也能理解母後的苦心,當初送你出去,實在是逼不得已,而你離宮這麼多年,跟你父皇的感情更加淡薄,有些事情你要有個心理準備,好則好,不好也不必放在心上。」
「兒臣都明白。母後這些年在宮里可還好?兒臣進京的時候听說耿貴人的一個弟弟封了關內侯,陰貴人的弟弟封了侍中,還有幾個美人的家眷也都有封賞,但是舅舅還只是綿蠻侯……」
郭氏知道他擔心什麼,趕緊說道,「母後什麼都很好,你舅舅也不願意鋒芒太露,這幾年太太平平的,大家就都很知足了。宮里頭進了不少的人,也去了很多。你也添了幾個弟弟妹妹,日後自有相見的時候。只不過出身都不算高貴,倒也不用放在心上。你走之後任貴人的兒子劉莊我接了回來,跟著輔兒一起長大,不知道你今兒能到家,他們倆個都去你舅舅那兒了,我已經讓人去找,一會兒就可見到。」
「母後不但要照顧輔兒和禮兒,沒想到還添了莊兒,真是辛苦了。」
「這也不算什麼,他們現如今都住在東宮後面的一片殿宇中,你回來原是應該打掃出東宮的,只不過你父皇心病重得很,還是不要跟他起沖突。輔兒的前殿一直都空著,平日里都有人打掃,略一布置就可住人,只是委屈了我兒了。」
太子既未大婚,更無宅邸,郭氏即使命人收拾了東宮,劉秀也說不出什麼來。然而郭氏這番看得更長遠,並不會爭這一時的短長,怕太子想不通,還緊著解釋了一番。
「母後無需顧慮,兒臣並不介意。」
「你從小就懂事,凡事沒有不讓著弟弟的,只不過眼前已是退讓不得了,你可要有個心理準備。」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