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朱麼娘想到了雪梅,剛要往外走,外面的門就被一腳踢開了,蔣佑昌抬腿一個窩心腳差點踢到朱麼娘身上,幸好朱麼娘身邊的丫頭是個忠的,奮不顧身的擋在了主子面前,那丫頭被這一腳結結實實的踢到了肚子上,半天沒站起來。
「一個女人家家的,半夜喝醉了回來,在滿屋子的撒酒瘋,你瞧瞧你自己像個什麼樣子?」蔣佑昌指著朱麼娘說道。
「你去哪兒了?」
「我看見你沒在屋在書房了。」蔣佑昌揮了揮手,「都圍在屋里干什麼?你們女乃女乃喝醉了糊涂,你們也糊涂了嗎?還嫌丟人丟的不夠嗎?都滾!爺要睡覺!」
朱麼娘被他這麼一嚇,原本借著酒勁撒出來的十分潑勁兒全都散了,軟軟的人也倒了,讓丫頭們扶著上了床。
蔣佑昌衣服一月兌往床上一躺,也很快入了睡。
除了在外間屋值夜的丫頭,原本滿滿一屋子的人,走了個干干淨淨,無人理會的姨娘們,自然悄悄的散了,丫頭提著燈在前面走,婉娘和仲秋走在後面,剛進姨娘住的跨院的門,就听見雪梅的屋子里傳來一陣唱小曲兒的聲音。
仲秋低聲笑了起來,「看來今晚她是真得手了,她可真是個有本事有志向的。」
「她?她被二女乃女乃打成那樣還有膽子……」婉娘吃驚的捂住嘴。
「反正她已然遭了二女乃女乃的厭棄,若不使盡渾身解數把二爺的心勾回來,她就真的只有等著死了,這回也是拼死一搏了。」
「她這是何苦呢。」
「我上次說了,讓你別可憐她,這回她拿自己這個雞蛋跟二女乃女乃這塊石頭踫,你也是只管看戲就是了。」仲秋說道,她說起來是蔣佑昌青梅竹馬的通房丫頭出身,卻是最早被厭棄的那個,可在這院子里卻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地位。
朱麼娘輕易不找她的麻煩,蔣佑昌雖說沒有再進過她的屋,她的吃穿用度卻從未曾減過。
婉娘雖一直有寵,卻因為性子懦弱常受朱麼娘和雪梅的夾板氣,反倒要機靈的仲秋照應。
婉娘听她這麼一說,點了點頭,「我昨個兒夢見原來的二女乃女乃了……」
仲秋看了她一眼,「都說她被通天觀的道士給收了,難不成又入了你的夢?」
「我只是夢見原來的二女乃女乃坐在原來的屋里哭,想一想她的祭日快到了,當初她對我有救命之恩,可我卻連她的一雙兒女也幫不了……」
「她的兒女也是姓蔣的,咱們這些為奴的,有什麼本事去管姓蔣的禍害姓蔣的。」仲秋勸了她幾句,「你若是實在心里不安,不如去廟里偷偷布施一些銀錢,托人燒些紙錢就是了。」
「嗯。」
自從進了七月,蔣府就陷入了某種神秘詭異的情形,人人都開始變得小心翼翼,巡夜的婆子敲的鑼聲也比往日要響,下人們中間流傳著一些詭秘的故事,就算是在白天,被派出去辦事的奴婢們,也會特意遠遠的繞路,避開傳說中鬧鬼的某個院子。
主子們開始變得異常的溫和,那怕是打個碗碟啊,丟個首飾、器具啊,都不會找下人們的麻煩,更不用說滿府里掛著的各種靈符和護身之物了。
七月里鬼門開。
做鬼的時候正是「閔四娘」最逍遙自在的時候,如今她做了人,見這些人一番無用的施為,也是覺得好笑。
蔣呂氏從進了七月就開始吃長齋,對媳婦們也是比往日更溫和親切,「這做人啊,要積德,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叫門,這鬼神呢,也是怕貴人的。」蔣呂氏說道,說完之後又做了個拜佛的手勢,「老大媳婦,過節的東西都備好了嗎?」
「依著太太的吩咐,都備好了。」
「嗯,七月初六再在京里的各大廟里做幾個水陸道場,超渡那些無主的冤魂,讓他們早早升仙,莫要流連人間。」
「是。」
閔四娘微微一笑,蔣呂氏說得好听,「閔四娘」鬧得最厲害的時候,蔣呂氏睡覺都不敢閉眼,幸虧從通天觀里花了天價買了幾道靈符,再加上她陽壽未盡,這才躲過一劫,如今……怕是再多的靈符也要護不了你了。
「太太,這眼看就要過節了,媳婦琢磨著不如再請滌塵道長來一趟,把咱們這個宅子走一遍……您看……」林慈恩想了想,還是把心里想說的事跟蔣呂氏說了,她總覺得「陳雨霖」並未走遠。
「嗯,就要到中元節了,這府里孩子多,眼楮干淨,讓上人過來看一看也是成的。」蔣呂氏說道。
閔四娘心里卻打了個突,滌塵要來了……
原本像是滌塵這樣身份的上人,就算是皇親貴冑要去請,也要看聖上那邊有沒有空閑,蔣至先在官場縱橫這麼多年,靠的就是聖上的信任,他親自挑明了到聖上那邊一說,天昭帝欣然答應,派了滌塵到蔣家去「淨宅」。
又是蔣佑明,帶著滌塵滿府的轉,這次倒是不用遮遮掩掩的了,只是往來的丫頭僕婦見了他,都是快速施了一禮,低頭避開。
滌塵瞧見這些肅穆規矩,只是笑了笑,隨意的指點了幾處風水,又畫了幾十道靈符,帖在各個主要的院子,在路過「陳雨霖」原來的院子時,停下了腳步。
「那冤魂雖已經被我收了,這怨氣卻還在,這樣的院子又不住人,最是愛招孤魂野鬼。」
蔣佑明一愣,「那可如何是好,還請上人指點。」
「這院子不能空著,空著就容易招鬼,不如重新打掃出來,找些八字硬的下人住著,也免得再生事端。」
蔣佑明想想他說的也是實情,這院子空著確實是不成,可這院子在內宅里,若是找男子住著,多有不便,若是女子居住……這滿府里就算是有八字硬的下人,可誰敢居住呢?
「上人,您這個法子,說起來倒是不難,只是這宅子地處內宅,男子居住多有不便,若是女子居住……」
滌塵搖了搖頭,「女子屬陰,就算是八字極硬的命格,怕也是住不得的。」
「還請上人指點……」
「如此也只有封院了,只是封院之後,這院子里無論有什麼動靜,貴府的人都不要開院門,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多謝上人指點。」蔣佑明听明白滌塵的話了,他也只能把這個院子封了,讓院子里的東西出不來。
兩個人正說著呢,一個小廝跑了過來,「大爺,太太說了,想要請上人替她和女乃女乃們卜幾卦,問問吉凶。」
「胡鬧,上人本是奉了聖上的旨意來淨宅的,怎麼能……」
滌塵不以為意的笑了,「既是貴府的太太有請,那貧道也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听說啊,這位滌塵道長,長得跟觀音菩薩身邊的金童相仿,十六歲時就因善解經善背經得了聖上的喜歡,他又煉得一手的好丹藥,如今是聖上的一等得意人。」秦玉珠是這府里消息最靈通的,提起滌塵道長,自然是有一套故事要說。
「這位道長我見過,確實長得不錯,笛子吹得也好,家祖母仙逝時,正是他帶著人做得道場。」薛靜安說道,「只是太過年輕了一些。」
「是個年輕有為的。」原本听著媳婦們說話的蔣呂氏忽然插口,「我原也以為他只是憑著皮相好嘴又甜這才討了聖上的喜歡,不過听老大說,是有些真本事的。」
閔四娘站在蔣呂氏的身後,听著周圍的人小聲的議論著滌塵,心里想著自己第一次見滌塵時應該是多大,她只知道父親收留了一個男孩,府里還有人傳言說那男孩是父親的外室子,後來男孩就離開了陳家……
眉目俊秀的滌塵進到正屋時,躲在簾子後的太太、女乃女乃們暗地里的贊嘆聲凝成了一聲不小的嘆息,如此溫潤如玉的美男子,卻是身披道袍,腳踩麻鞋的方外之人,怎麼能不讓人感嘆呢。
「給各位太太、女乃女乃請安。」滌塵是有品級的,只是略擺了一下拂塵做請安狀,太太女乃女乃里也只有蔣呂氏和蔣林氏品級比他高。
「我們這些人閑來無事想要批一批命,倒是有勞仙長了。」
滌塵面露為難之色,「太太、女乃女乃們都是大富大貴之人,找貧道過來說說話也是可的,若是算命……」
「道長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蔣呂氏一听滌塵推月兌,反倒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貧道的師傅曾對貧道說過,這生辰八字命數相關,旁人拿來請我們這些方外之人卜算與以命相托一般,所謂天機不可泄漏,法不傳六耳,貧道卜卦算命從來都是闢一靜室,只余貧道與卜卦之人,若是太太想要批命也就罷了,太太年高德勛本是長輩,若是滿府的女乃女乃都要批命,恕貧道……」
「原來如此。」蔣呂氏點了點頭,「這府里的女乃女乃都有貼身的丫頭,丫頭們和少女乃女乃們,從不分彼此,道長若為避嫌,就讓我這些媳婦,一人只帶一個丫頭,卜卦算命如何?」
「太太這般肯切,貧道要再推月兌未免失禮于人。」滌塵彎腰施禮,眼楮略微的一掃,與閔四娘對視一眼,兩人都快速移開了目光。
「你到底為什麼來的?」閔四娘只帶了銀玲,對著與自己隔了一個屏風的滌塵說道,她現在越來越搞不懂滌塵了。
「想看看你在蔣家怎麼樣。」
「還能如何,做我應當做的事就是了。」
「我有一件大禮相贈。」
「什麼大禮?」
「當年你那一兒一女死後,女乃娘被打了一頓逐出蔣府,全家遠遠的搬離了……」
「你找到他們了?」這是閔四娘的一塊心病。
滌塵隔著屏風冷冷一笑,「那女乃娘不知道從哪里賺得的銀子,在離京八十里處的一個小村子買了地,蓋了房,我去時她還有一個小丫頭伺侯著,我問她當年的事,她受刑不過總算是招了,她說是有人給了她銀子,讓她不要管你的一雙兒女的。」
「是誰?」
滌塵在紙上寫了一個字,遞給閔四娘,閔四娘看見那字,就是一愣,「我與她素無冤仇……」竟然不是朱麼娘……也不是雪梅,而是她……
「她是太太的人。」滌塵說道,「否則那女乃娘哪還會有命在。」
「蔣呂氏!」閔四娘一拍桌子,「虎毒不食子啊!」
「所謂隔層肚皮隔層山,她對蔣佑昌期望甚大,怎麼會讓蔣佑昌留下流著陳氏血脈的嫡長子和嫡長女呢?」當初「陳雨霖」不是被休,而是自盡,嫡妻的名份還在,她留下的兒女就是嫡長子和嫡長女。
閔四娘此時此刻恨不得立刻拿把刀殺了蔣呂氏,什麼慢慢的復仇,讓蔣家一家死絕,全都顧不得了。
「四娘,仇深似海也要從長計議。」滌塵說道,「讓蔣呂氏現在就死,太便宜她了。」
便宜……閔四娘眼中怒火還是難熄。
「六女乃女乃,如果蔣呂氏現在就死了,她怕是要堂堂皇皇的發喪,體體面面的入祖墳,受蔣家萬氏香火……」銀玲最是知道閔四娘的心思,「六女乃女乃,陳太太是怎麼死的?」
「我母親上吊而亡,被一圈蘆席圈了,扔到亂葬崗……」閔四娘咬著牙說道,「我懂了。」
「那女乃娘自我走後,生了攪腸痧,腸穿肚爛而死,未滿百日其夫便將妾室扶正,一雙兒女無人照管,受盡折磨……」
「好,好,好。」閔四娘連說了三個好字。
蔣家的女乃女乃們批完命,臉上掛著的都是暖昧不明的笑,只有朱麼娘一副心有疑慮的樣子,秦玉珠拉了拉她的袖子,「那道長跟你說什麼了?」
「他說——我命里本是有子的,只是因有小人作祟這才讓那孩兒不敢投胎。」
「小人?」
「還不是那幫子賤貨。」朱麼娘攪了攪帕子,她現在是有志難伸,有一身的本事卻礙著蔣佑昌不敢發作。
「二嫂怎麼糊涂了,如今二嫂是身邊沒有能幫著出謀劃策的人,我雖和二嫂好,可總不能多管大伯子房頭里的事,二嫂不如回家求一求公主,她年高德勛見識廣,身邊總有幾個精明的,收拾那些小人……豈不是易出反掌?」
朱麼娘一听秦玉珠的話,頓覺醍醐灌頂一般,她一直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單打獨斗,身邊的丫頭雖忠心,卻沒有一個能給她出謀劃策的,秦玉珠真的是一語點醒夢中人。
朱麼娘心里琢磨著回去該怎麼說,剛回到自己的院子,她留下守院子的心月復丫頭銀蓮就把她拉到一旁,偷偷的說了幾句話︰「二女乃女乃,二爺那晚上確實是在雪姨娘屋里,那動靜大得很,只不過人人都怕了二爺才沒跟女乃女乃說。」
朱麼娘差點把銀牙咬碎,「還有呢?」
「雪姨娘的小日子已經過了五、六天了……」
「賤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