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府第 夜半香魂逝

作者 ︰ 韶詞

「紅花?」宜琬抬起頭,不可置信的看向梁氏。

梁氏認真嗅了嗅皺成一團的外衫,臉色凝重,「婆子我萬不敢拿這事兒開玩笑,女乃女乃若是不信,大可尋外頭的大夫瞧上一瞧,立時三刻便知真假。」

紅花、麝香、丹參三足鼎立,穩坐婦女生產黑名單頭三甲,宜琬自是不陌生。梁氏從小照顧夫君長大,如今又救了自己的命,宜琬一點兒都不懷疑梁氏的話。看著梁氏手里那件海棠紅外衫,不知怎地她就想到了白天在婆婆屋里聞到的那股子異香。

那香里定摻了別的料,不然她怎會好端端的七月產女?若非早產,懷胎足月產下的說不定是個結實小子,而不是如今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青紫女嬰……

宜琬越想越恨,本就虛弱不堪的身子哪兒經得住這熊熊怒火,朝著虛空喊出句「那毒婦害我!」便仰頭倒了下去。

梁氏大急,丟開外衫扶住宜琬,一邊朝屋內的丫頭大喊,「快去叫大夫,再稟報夫人,少女乃女乃暈了!」

屋里頓時一片手忙腳亂,幾個丫頭撞在一塊兒,擠著出去尋大夫、找夫人。很快,花白胡子的林大夫提著醫箱進了屋子,隔著帳子床幔診脈,兩根指頭搭在手腕上,滿頭銀發隨著腦袋左右搖擺,面露為難之色。

「府中貴人身子骨本就虛弱,如今不足月產子傷了根本,又有血崩的征兆,怕是……」老大夫搖頭晃腦,把情況怎麼嚴重怎麼說。

範夫人匆匆趕來,滿臉關切之色,「大夫您盡管開方子,定要救救我這可憐的孩子。」擔驚受怕了半天的「金孫」變成了小丫頭片子,範夫人心里簡直樂開了花,看著躺在床上臉色蠟黃、虛弱不堪的宜琬,範夫人樂得扮這母慈子孝的好戲碼。大夫,靈芝人參您隨便開!

林大夫目的達到,大筆一揮開了方子,範夫人接了方子仔細看了一遍,見都是些補氣養身的藥材,便吩咐下人取藥去了。

宜琬渾渾噩噩的喝了藥,依然昏睡不醒,範夫人裝裝樣子坐了一小會兒便回去了。

夜深人靜,梁氏將守夜的小丫頭放到外屋睡去,自個兒陪著少女乃女乃,偌大的里間只剩下梁氏和宜琬兩人。梁氏確認了宜琬睡得毫無意識,朝外頭一探身,小心翼翼走到屋子正中央的燻爐旁,從衣襟里拿出塊白底繡絳紫梅花帕子,展開來將里頭的粉末倒入燻爐,隨後將帕子細細折了收好。銅質燻爐里的微紅的火光撲閃了一下,隨著墜下的粉末搖曳出朵赤紅的火焰,照的梁氏的臉明暗難辨。

梁氏直起身子,回頭看了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宜琬,心底升起一股愧疚,「少女乃女乃,實在對不住了。」

濃郁的香氣從爐子里逸出,漫向屋子的角角落落,睡夢中的宜琬下意識的皺了皺眉。

是夜,侯府又是一片喧鬧,少女乃女乃大出血了!本來服了大夫開的藥漸有好轉的少女乃女乃後半夜忽然疼醒了,守夜的丫鬟披著衣服點燃了蠟燭一看,好嘛,整張被褥都讓鮮血給染紅了!

林大夫又讓人從暖被窩里挖出來了,一路罵罵咧咧趕到侯府里一瞧,也傻眼了!生的時候沒崩,生完了也沒崩,怎麼這會兒突然就崩了?還是吃了他開的藥之後,不帶這麼害人的啊!

林大夫揉了揉眼楮用力看,確信自己沒因為隔著簾子把紅被子看成一床血了,心里頓時一陣哀嘆,這都流了一缸血了還怎麼救啊,準備後事吧!模模鼻子正準備找借口呢,老大夫忽然嗅出問題來了,這空氣里飄的味道不對!怎麼有股濃重的紅花味兒呢?林大夫挺起鼻子使勁再嗅嗅,好像還隱隱有股麝香的味道呢?聞著聞著,林大夫把目光聚焦到屋里的燻爐上,得,借口有了!不是我醫術不靈光,是你們宅斗太凶殘!

見慣了大戶人家陰私齷齪的林大夫,一揮衣袖,擺出一幅世外高人道貌岸然的樣子,憐憫的往床上看了一眼,斟酌著開了口,「這燻爐里加了紅花,紅花乃利血化瘀之物,對產婦卻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如今貴人傷上加傷,老夫縱是華佗再世也無回天之術了。」配合的抬頭望天,林大夫悲天憫人狀。

一旁伺候著的守夜丫鬟瞪大了眼楮不知該說什麼,淚珠一串串滴落,主子沒救了她也活不成了啊!另一個大丫頭紫雲四處張望想尋梁媽媽,卻發現不知何時梁氏早沒了身影,紫雲沒了法子只得跑去尋範夫人。

「夫人,您快去救救我們女乃女乃……」紫雲滿臉淚痕,哭著沖向正屋,正院下了鑰,她只得用力敲打著院門哭喊。

範夫人早得了音信派人開了內府側門讓林大夫進來,這會兒正起身穿衣準備前去看看。听紫雲前來報信得知兒媳婦命在旦夕,範夫人一時有些發愣,注意到內室有了動靜,她馬上意識到侯爺還在屋內。

「還不快去開門讓人進來,像個木頭人似的站著充什麼愣!」範夫人對著身邊的丫鬟一通痛罵。丫鬟趕緊一路小跑前去開門,範夫人轉身進了里屋,只見侯爺已然起身,正往身上套罩衫,一幅要出門的樣子。

「老爺,天色還早,一會兒還要上早朝,您不多歇息會兒麼?」範夫人收了脾氣,對著老侯爺溫言軟語,柔情似水。

「誤不了事兒。」老侯爺將手伸進袖子,範夫人見狀,悉心的接過丫頭手里的衣服為侯爺穿上。

「侯爺倒是個疼媳婦兒的。」範夫人嘴上抹了蜜似的試探著,老侯爺卻沒搭話,雙手背在身後,直往院子里走。範夫人咬咬牙,臉上掛著笑容跟了過去。

「侯爺、夫人,大夫說少女乃女乃大出血,怕是……怕是救不活了……」紫雲跪在地上哭著哀求。

「來人,拿上我的名帖,去太醫院把胡太醫請來。」老侯爺沉厚的聲音響起,不再看地上的丫頭,大步流星往屋外頭走去,範夫人也顧不上紫雲,一路小跑著追過去。

到了世子的院子,老侯爺站在屋外不便進去,使了個眼色讓範夫人去看看。範夫人僵著笑容,點頭稱是。剛進屋子一股血腥氣撲鼻而來,範夫人嫌惡的用袖子擋住鼻子往里走。

就在這時,院子里忽然沖出個人影,突破重重人牆,一下子跪倒在侯爺腳下。開口就是一陣哭聲,「侯爺饒命,這一切都是夫人逼我的,是我一人犯下這彌天大禍,求侯爺繞我家人的性命。」說罷便狠狠往青石板磚上磕去,一下一下,發出「咚、咚」的聲響。

饒是見多識廣的範侯爺也讓這午夜里突然出現的人影嚇了個夠嗆,倒退幾步捂著胸口,借著月色才看清地上跪著的居然是兒子的乳母梁氏!

梁氏蓬頭垢面,絲毫沒了往昔的干練端莊,眼圈腫的通紅,一雙眼楮直直盯著面前的範侯爺。

「污蔑主子可是大罪,你有何證據?」範侯爺定下心神,目光如炬直往梁氏身上刺去。

梁氏苦笑一聲,從懷里掏出了梅花印帕子,「這帕子是當初夫人親手交給奴才的,里面裝了大量紅花粉,讓奴才看準時機往少女乃女乃爐子里放……夫人手里握著奴才全家一干老小的性命,我又如何敢不從!」

範侯爺只看了那帕子一眼便挪開眼神,厲聲責問,「此等物件隨處可得,如何能作數!我看你是存心污蔑主子挑撥離間,狼子野心歹毒之至!」

梁氏見範侯爺有心包庇,心里不由一陣冰冷。世子實在是料事如神,哪怕鐵證如山,只要侯爺一句話,什麼都做不得數。既然非要有人命在身才能扳倒那賤人,她願意獻出自己這條賤命為世子鋪一條康莊大道!

想到這兒,梁氏抬起頭,死死看著侯爺,「侯爺縱容包庇,賤婢無話可說,唯有以死明志!」梁氏說道此處看了一眼里屋,故意放大喉嚨喊道,「少女乃女乃,今日我為了一己之私害了您,實在無顏苟活,奴才這就給您償命了!」

話畢,梁氏淒然一笑,朝著一旁的朱漆大柱便撞了過去。只听「 」的一聲,周圍一群僕婦反應不及,眼睜睜看著梁氏一頭撞在柱子上,鮮血四濺,飛起一道血珠污了範侯爺的袍子。

梁氏觸柱而亡以死明志。整座院子鴉雀無聲,漆黑的夜色在一輪彎月的照應下格外慘淡無光。

範夫人呆在里屋里听全了這出戲,只覺渾身僵硬如冰,上下牙齒直打顫,屋外「 」地一聲像是打在了她心里,駭得她差點沒腳一軟坐到地上。範夫人不由自主的轉過身子看向床上的宜琬,只見宜琬死撐起身子,雙眼怨恨的看向自己,仿佛要射出箭來!那模樣讓範夫人禁不住往後退了幾步。

「範周氏害我!就是做鬼我也不會放過你!」宜琬拼盡一口氣,便直直摔在了床上,兩眼瞪著彩繪床頂沒了聚焦,僵直的右手把床邊的藥碗退了下去, 里啪啦摔成了碎片。這聲響一下下扎在範夫人心頭,也敲在屋外老侯爺的耳里。

丫頭紫雲木著臉上前去模了宜琬的鼻息,隨後跪在地上平靜的說,「少女乃女乃去了……」

屋里屋外俱是一片寂靜,夜色深沉,唯有耳房里傳來輕得如同貓叫的嬰孩哭泣聲,尤為淒慘可怖。

作者有話要說︰深夜寫的這章,寫的時候感覺背後毛毛的……琬姑涼死了都不知誰害的她……下一章還是果斷奔回溫馨可耐的六丫頭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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