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給一個人的考驗,還能更多更狠更殘酷一點嗎?
一次又一次的災難,一次比一次恐怖慘厲,每一回苦苦掙扎而起,每一回拭盡淚痕掩盡血,鼓起巨大的勇氣,想要重新開始,得到的,又是另一次,更狠更重的打擊,更苦更絕望的災難。
幼年喪父,家門敗落,剛剛少年得志,轉眼母親病故。剛懂妻子真情,傾刻夫妻死別。咬著牙,忍著苦,抱著兒子,孤身飄零于亂世,苦苦奮斗掙扎。好不容易剛剛有了些家業,剛剛見到些光明。就一頭撞上了瘟疫。轉眼間,數年積蓄為之一空,數年苦斗不過灰煙。
忍心含苦,再一次告訴自己,沒什麼可怕的,只不過是重新再來。然後,那個名動洛城的活菩薩,大神醫,就那樣淡淡地說。「你有病,比瘟疫還要可怕的病。瘟疫流轉雖廣雖速,但只要找到治療的方法,就轉眼可克,但你的病……」
韓子施怔怔地听著,心里甚至都泛不起酸楚。太多太重的苦難,讓他對一切的打擊,都快麻木了。可是一個人要有多麼強大的意志,多麼堅強的心靈,才可以在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下,繼續象正常人一樣地活下去。
真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啊?
即使是韓子施,都有些逃避地想著。然而,這樣的念頭,也不過就是一閃而逝。
生命何其短促,哪里肯給他些許時間,用來幻想自欺。
他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信。
風大夫在洛城的表現,令得任何人,都不敢置疑他的醫術,他的判斷。
何況風大夫也並沒有貿然定論。他細細給他把脈,仔細地給他做了全身檢查,且根據檢查情況,問了無數問題。
風大夫明顯也並不願確認他的病情,但一再探查,一再詢問,最後依然不得不承認事實。
「這是一種極罕見的病癥,世人恐怕都不知道,自然,在此之前,也從沒有給這種病取過名字。這病深藏于血脈之中,也許一生也不會暴發,就算發作起來,也並不是直接傷人身體,而是讓人體對一切傷病疲累的抵抗力減到極低。當人因病身死時,看起來,也只象是因為尋常的病,或傷,或疲累,或心焦而死,這隱在暗處的病根,卻是無人得知的。你這一次也是身在瘟疫之城,吃不香,睡不好,日夜心焦,這才引發了此病,幸好這次發作,還不是很嚴重,又讓我用藥及時壓下去了,否則……」
那些話遙遠得仿佛在另一個世界傳來,他怔怔地听著,每一字,每一句,他都听得明白,卻迷迷茫茫地,不知如何反應。
他記得,父親去世的時候,只有二十來歲,不過是那年年景好,家家戶戶,多收了三五斗,父親忙著查看田地,清收佃戶交的租,雖有些辛苦,累得病了,但想來也不是什麼大事,調理幾天就能好的,偏不知為什麼,就是暈迷不醒,無論怎麼求醫問藥,無論如何典房賣地地湊錢買那所謂百年的人參,千年的何首烏,也沒能吊住命。
他自己何嘗不是一樣,母親去世時,他也曾大病許久,虧得妻子日日榻前仔細周到地照料,虧得他心中還有一股仇恨撐著頂著,才活轉過來。
妻子難產而死,他痛極暈迷不醒,可是,哪怕在黑暗深處,也總覺得,隱隱有嬰兒的哭聲傳來,他死死撐著一口氣,拼了命地醒轉過來,抱起身旁那在耳邊哭叫了一整夜,沒人理,沒人管,幸而沒出事的孩子,痛哭失聲。
原來一切都是那種可怕的病在做祟嗎?就是那個會在血脈中傳承的病,在害死了父親之後,又不肯放過他嗎?
直到這時,心神才猛然一凜,憶起一事,月兌口道︰「真的會一直在血脈中相傳嗎?我家其他的親族不少人身體很好,活得很長,我祖父壽數也並不短?」
「我說過,這種病也許一生都不會發作,只是默默隱伏著而已。所以,長命百歲,不代表沒有這種病,這種病就算發作了,也並不直接要人命,只隱在別的病痛後面,你的家族里,就算有人因為這種原因而死,只要不是過早而逝,只要當時確有其他的病痛癥狀,你們自然也就當是因別的原因而死,絕不會知道這種病的存在。」
最後一線希望被無情地粉碎,韓子施的臉色,終于慢慢地白了下來。
他低下頭,有些怔忡地望著兒子小小的身影。
不滿一歲的孩子,總是特別嗜睡的,他家的孩子尤其愛睡,有時一天都要睡足十個時辰,可是,今天,這個貪睡的孩子,居然一直醒著。
風大夫給他診查,向他詢問,對他說明,這個漫長的過程中,這個孩子竟然一下也沒有睡,即不哭,也不鬧,幾乎都不象個沒滿一歲的小嬰兒了。只是一直一直,用那烏溜溜的眼楮望著這邊,仿佛他是個小大人,什麼都听得懂
心頭終于一酸,那樣清晰的悲傷和痛楚,才慢慢浮了起來。
「諾兒怎麼辦?他是不是也會有這種病?」
風大夫嘆息一聲,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這種病並不是一定會代代相傳,雖是隱在血脈中,但有時候隔代,甚至隔數代,才遺傳下來,也未可知,這病沒發作之前,幾乎全無癥兆。你這麼大一個人,在我面前站了半天,沒有完全發病前,我也沒有發現,何況,他還是個孩子,孩子還太小,身體沒有長成,就算體內有病根,這病根也同樣沒有長成,我現在是查不出來的。」
韓子施臉色慘白,靜靜地看著兒子半晌,方慘然問︰「這種病,真的沒有辦法醫治嗎?」。
風勁節嘆息了一聲,他其實一點也不替阿漢擔心,這小家伙可是身負天下第一神功的,遺傳病也好,先天性DNA缺陷也罷,只要他稍為勤快一點,洗筋伐髓,月兌胎換骨,不過等閑事耳。
麻煩的,倒是韓子施自己。
這種隱性的遺傳病最麻煩了,風勁節雖自知醫術天下第一,但憑這個時代的治療手段,也是無能為力的,除非回小樓去取他自己第一世後,隨手制造的那些靈藥和工具,不過,韓子施就算是阿漢這一世肉身的父親,份量也沒有大到,可以讓風勁節為他違規扣分的地步,當然因緣際會,救他一命,替他點出隱患,從其他方面做努力倒還是可以的。
韓子施神色慘淡,良久,方輕輕問︰「即然這病無法可治,那麼有沒有辦法,讓它不要發作?」
「自來萬病同源,真正對抗傷病,重要的不是藥,而是自己的身體,心情和意志。說穿了,不過就是好好調理自己,多多注意身體,不要太勞累,不要太費精神,也不宜有過份的大喜或大悲。平時注意養身之道。經常讓大夫看診,不一定是治病,只看著身體,哪里有不足,應當如何調理,盡量保持身體在一個比較好的狀態中,病就不易發作,就算是發作了,或是身體過于虛弱了,有好的藥物支持身體,又或是有什麼武林高手替你以內力溫澤筋脈內腑,驅盡百邪,都是有效的。」風勁節掃了小小韓諾一眼。
圓滾滾的身子,圓滾滾的手和腳,扒在韓子施膝蓋上,很是享受的樣子,
風勁節暗自一笑,其實他也用不著替這個韓子施太擔心,如果生活比較順遂的話,有這個活寶兒子在,就算不能長命百算,活到五六十,其實不是沒可能的,當然,前題是,阿漢這一世,也能順順利利活長一些。
韓子施卻是听得茫然「武功?」
「啊,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其實,你自己也可以學一些,簡單的,純是強身健體的武術,當然,太深是不可能的,你年紀大了,學點劍術拳法,只是讓身體更壯健些,,爭強斗狠那是想也別去想了。」風勁節笑著掏出幾張紙來︰「我有幾個方子,純是調理藥膳,有病治病,無病強身,你看看可用得上。」
他這話說得直似賣藝跑街賣大力丸的,但風大神醫掏出來的方子,還真是沒有任何人能輕視的。
韓子施十分感激地接過來,一看之下,心中苦笑。
他不懂醫,但風大夫的方子自然是好的,可就算是好的,他也用不上啊。
實在是太貴了。一個方子里十來種藥,總有個兩三種類同于人參鹿茸熊膽這種藥材,好自然是好的,貴也實在是太貴了。
為了求一條生路,為了不讓不滿一歲的兒子在這樣樣短缺的瘟疫之城里受委屈,他的銀子幾乎都打點光了,哪里還置辦得起,這樣的東西。
現在,他雖然奔波商路,有了許多經驗,知識,可一個男人,帶著一個嬰兒,兩手空空,本錢全無,要再打出點局面來,何其之難。沒有錢,就買不起這些,可要有錢,想不去勞累,辛苦,又是絕無可能。偏一勞累,一辛苦,這病又容易犯。
他自己死活倒不相干,留下這麼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卻如何是好
不管怎麼看,怎麼想,竟都是一個死局,無可更改。
風勁節看他的臉色慘淡,心中嘆息,如果這個時候,他問這人要兒子,沒準這個當爹的就立刻答應,然後自己找個地方自殺去了。
可惜啊,這也只能想想,真把胖嘟嘟的小阿漢留下來自己養,不但他自己要完蛋,這個姓韓的,肯定也是活不長的。
「這藥方子是精貴些,不過,也只能這樣,效果才最好,我也另備了一份方子,都是些便宜的藥物,通共也用不了幾個錢,只是效力多少要打個折扣的。若是一時手緊,就先且用這樣,將來手頭寬裕了再說。」風勁節微笑著,又遞幾張紙過去。象他這樣,在疫區給最貧困的百姓治病,怎麼用最省錢的藥物,開出最有用的方子,那是經驗十分之豐富的。
可惜,韓子施的病,對身體調理要求確實極高,那些珍貴的藥材,能起的作用,也確實更大。要想萬無一失,將來還是要用貴一些的藥方。
「眼下,先不要急,你還年輕,身子也尚可,凡事慢慢來,不要過于催逼自己了。」風勁節笑著安慰幾句,外頭有大夫來說,有人疫病情況惡化,風勁節立時起身而去。
韓諾安安靜靜地把那幾張方子細看再三,先將那便宜的方子收起來,低頭看看兒子,想了想,把那貴得也小心收藏了。
他輕輕抱起兒子,看那小小的孩子,不知世事地沖他笑,只覺得心都軟成了棉,卻又碎做了飛屑。
他低下頭,輕輕在兒子光滑柔軟的臉上親了親,一滴淚水,悄無聲息地落在兒了臉上。
怎麼能不急,怎麼敢不急。
他要賺錢,他要發財,他要叫他的兒子永遠身體健健康康,調理得安安泰泰,貴得多離譜的補藥,都能吃得起,他這一生,注定淒涼,他得叫他的兒子,一世平安,無憂無慮,不受這可恨的病痛催折。
(經過了一整天的心理恢復,我因為文章丟失飽受打擊的心靈才恢復了一點。終于有心情,有精神,重新開始寫文了,淚,教訓啊,以後再也不用小說寫作助手寫稿子了,本來以為這種寫文工具,整理文檔分章節非常方便,誰知一點問題,整個文都沒了,還是WORD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