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傳說貳 第一部 兄弟 第八十二章 分家

作者 ︰ 老莊墨韓

「我們分家吧」韓諾的語氣很平淡,仿佛只是在招呼對方留下吃頓晚飯。

就連凌松澤都愣了半天,方才啞然失笑︰「分什麼家,姓凌的,跟姓韓的分家?」

「只有這樣,你們才不會打起來,我說過要對素秋好,我說過,也要對你好,你們打起來,不好」

韓諾很平靜。

你也是父親的義子,你為大成號韓家出了十多年的力,等等這一類通常的勸說之語,他一個字也沒說。

那些世人看重的東西,他基本上都沒多少概念。

對他們好,尊重兄長,愛護妻子,相信他們,支持他們,這是他曾經的諾言。

他說過的話,總是要盡量做到的。

最初他們還可以相安無事,但隨著時光流逝,人心中的不滿,欲求都在逐漸增大,如果不采取措施,翻臉其實是遲早的事。

真要斗起來了,總要有一勝一負的,韓諾也不可能同時信任支持兩個完全擺出相異立場的人。

凌松澤早知道韓諾再懶,面對這種局面多少也會做點事的,可是想不到的卻是,這人這麼多年來,甚至沒在私下里勸過一句,而今一開口,就是直接分家。

這可真是,不出手則以,一出手就是干淨俐落,斬斷禍根。

凌松澤苦笑︰「你就不想勸勸我們嗎?何至于非要如此,畢竟是你父親的基業心血所凝……」

韓諾搖頭︰「你們都沒做錯什麼,我勸不了什麼,我才是爹的心血所凝,那些錢不是」

在這個變賣一塊祖田都會被人罵不孝的世界,也只有他才能把這極端不孝的話,說得這樣理直氣壯。

這些年來,他似乎從未努力挽回過什麼,現在就要直接分先人家業了。

然而,凌松澤不能責備他。

人心,,總是不會滿足的,過份與世情常理相改背離的事,總是要經受考驗的。

所謂的開導,勸說,不是沒有效果,但那只是把必然發生的事,向後再拖延一下,僅此而已。

當然,如果韓諾能擺出丈夫的權威,強烈地表示出,對他完全的信任,強硬地喝令文素秋再不許對大成號的事多說一句,或許也不會有什麼事。

但韓諾不會這樣做,夫妻不是主僕,家里的事,憑什麼不讓妻子有意見。更何況,文素秋其實也並沒有錯。

文素秋反對的不是凌松澤管理大成號,她反對的是所有權力都將給凌松澤,一旦凌松澤有了二心,韓家沒有任何反制的手段。

文家人一般都不甚通經濟之務,也不容易計較細瑣之事,文家這幾年興旺些,在城里的幾家店鋪,也還是韓子施當年推薦的人在打理著,文家人年底就看看帳本罷了。

可他們平時不管,是自己不願管,哪天他們想管,也隨時管得了,雖然依賴掌櫃,可要是解雇掌櫃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哪里會象凌松澤這樣,主不主,客不客,至今還說不清是大成號的大掌櫃,還是東家。

在巨額的財富之下,誰又敢真把一切賭在一個人的品性,道德上,當年韓子施也沒有做到的事,憑什麼要求文素秋一個小女人能做到。

當初韓子施為兒子娶文家之女,也不與韓氏族人徹底斷絕,不就是為了一個三方的制衡嗎?

完善的制度和足夠的制衡和控馭,才是真正讓人放心的。

于常情而論,文素秋真沒什麼大錯。她唯一的錯誤,只是,她沒有韓子施的能力。

做為一個被關在閨閣里的女人,看到最大的,也只是院子里的天空。

即不能明著違反韓子施的遺言,又不能違逆丈夫的心意,又擔心韓家的未來,她能做的太有限了。動用一些宅門里的小手段,接受韓家族人的親近,提拔生母那邊的親戚,說穿了,其實也逼于無奈。文家人愛惜羽毛,不肯支持她,她一個內宅的婦人,無人可用,除此之外,別的法子,她也不懂。

那些小手段,其實也只是半試探的,凌松澤若是不配合,若是強硬頂回去,她也只會作罷,不過心中,會更加不安,更加信不過凌松澤罷了。

凌松澤一一接受下來,甚至連婚姻之事,也順勢而為,看著象是安她的心,其實不過是要一點一滴,漸漸作實,她逼人太甚的惡名罷了。

要說起來,凌松澤的心思,反倒比文素秋要險惡一些。

最初文素秋在韓子施病床前,雖是被迫承諾,但確實沒想過要失信的,她是真的打算咬咬牙,忍下這一口惡氣,接受這個不合情理的安排的。

但天長日久,人心總是苦不足,何況身邊永遠有各種各樣的有心人,不停慫恿,漸漸越來越心浮氣燥,漸漸越來越心中不平,漸漸覺得,人死時糊涂的亂命,不該受,這是古來就有的道理,做為韓家婦,努力保證韓家的利益,這是她份內的事,于是,終可以理直氣壯去做些什麼了。

可是,這又何嘗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呢。若說等閑變卻故人心,他凌松澤,也並不無辜。

最初接下韓家的家業時,也是有著私心的,只想著,一舉兩得,即讓小諾能接著過安生無憂的日子,他也能一展才華。

所以,最初文素秋的一些安排,想法,他安然接受,就算不喜歡,也盡量容忍,那個時候,確實還是懷著單純的善意,希望可以讓她放心的。

可是,一年又一年,掌控著巨額的財富,同整個安定府的實權官員交好,暗中還有通往京城的路子,能夠調集百萬銀兩,也能借助商業的力量,影響無數人的生活。

他喜歡這權力與財富,他喜歡這揮手起風雲的力量和地位。他會永遠善待韓諾,但他絕不允許任何人,來動搖他此刻得到的一切。

他永遠不會忘記,無權無勢,在京城里象狗一樣,四處祈求,諂媚的日子,他也永遠不會忘記,一個人孤零零在冰雪里掙扎求存的日子,他決不會讓人拿走他手里已經掌握的一切。

偏偏文素秋是韓家婦,是韓諾的妻子,是可以名正言順,質疑他,制衡他的人。

雖然,現在文素秋還只是用些小手段,但千里之堤,潰于蟻穴,他不會容忍一個女人的小心眼,毀掉他的人生。

論起來,韓家對他有天高地厚之恩,一個無父無母的小叫花子,能讀書識字,科舉經商,還不得死心塌地,鞠躬盡瘁,世世代代給韓家做牛做馬來報答啊。

他就該一輩子替韓家賣命,所有賺來的錢都是韓家的,他就該供著韓諾逍遙自在,文素秋錦衣玉食,然後從文素秋手指縫里漏下點錢,當作對他的感謝。當然,這筆錢供他較尋常人更好的生活,也是足夠了。

然後,他和大妞成親,生下的兒子,孫子,女兒,孫女,都是韓家的奴才,當然,也許哪一天,主母會大發慈悲,給他們自由身。

這才是這個世界認同的美談,這才是符合時下世人看法的主僕佳話。

可惜,他不是這種忠僕。

許多年前,為了活下去,他可以拼了命掙取做奴才的機會,但當他可以活下去,並能活得很好時,再厚的恩義,也不足以讓他放棄自由和尊嚴。

相比文素秋,他才是那個不知滿足的人,他確實充滿野心,連他自己都覺得,文素秋防他沒有錯。

這一切,或許韓諾都看得明白吧,所以,他也從來不勸他,但也從不指責,他甚至依然不覺得他有什麼不對。

凌松澤甚至懷疑,如果不是為了照顧文素秋的心情,恐怕韓諾會連分家這一步都省了,直接把財富送給他,大家也就都安生了。

他住在韓家,管著韓家的財富,暗中一直謀劃著對付韓家的媳婦,雖說他一直告訴自己,這不是針對韓諾,但從來夫妻一體,文素秋真要遭受到巨大打擊,難道韓諾臉上會光彩,難道外人對韓諾會有好話,韓諾又絕不可能休妻,真正的榮辱,還是要一肩共擔的。

就算凌松澤一直可以說服自己,這其實是為了韓家好,是為了保護韓諾不要因為老婆的自作聰明而敗了家,但這時,看著韓諾坦然的目光,他終是有些羞慚的。

「打架是很辛苦,很麻煩的事,而且名聲也不是很好……」韓諾慎重地再確定一下「你們其實都很在乎名聲吧?」雖然他不在乎。

凌松澤繼續苦笑,同樣的一件事,為什麼小諾看到的,和他們普通人,就是完全不同呢。

這麼復雜的產業糾葛,韓諾,卻是直接拿出最簡單的方法來處理。

是啊,山雨欲速來風滿樓。

這一年多,借著凌松澤在家陪懷孕的妻子,對外頭的事過問地不多,文素秋已經安排了不少人到大成號里了,說是安排親戚朋友,其實那不是韓家族人,就是王家親戚。文素秋也守著規矩,不要一進去就是高位,只要有個還說得過去的職位就行,以後,升降就看人家的表現。而那些人在一年間,表現雖說談不上最好,但老實肯干,願意出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靠著跟主母的關系,論資排輩,幾年一升,總是少不了他們的,一點點慢慢進入各處的決策層,不是沒有可能的。

就算升不上去,混個中間位置,有什麼風吹草動,報個信也能做得到。

旁人只當凌松澤過份在意妻兒,沒顧上外事,卻不知,他暗中心知肚明,早就布下羅網。

即然爭斗總有一天要爆發,那就只能按他的方式,在他需要的時機鬧起來。

這些文素秋的人,未必不能成為他攻擊的棋子,當年韓子施是怎麼坑垮一堆族人的,他到現在,還記憶猶新呢。

這麼長時間,他對文素秋一再退讓,一直引而不發,等的就是最好的時機,對他來說,只要韓諾不全力支持,文素秋根本沒資格當他的對手。

他要打敗的,其實不是文素秋,而是世俗默認的財產傳承規則。

大成號是韓家的,義子不是親子,就算是韓子施的遺命,但即然韓家現任的主母質疑,他就該把權力財富交出來,以表現自己的高風亮節,哪怕他今天交權,明天他們就敗光家業,他也是干淨的。可他要是抓著財與權不放,就算天天供著他們過好日子,他也是貪婪無德的。

所以他才要敗壞文素秋的名聲,所以他明明自覺娶到大妞是佔了大便宜,偏要讓世人覺得他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他明明完全可以掌握住大成號,偏要做出一心在妻兒身上,精力不濟的樣子,惹得文素秋連連出手,所以他故意遠行,引得文素秋無意間流露出對大妞的輕慢……

但不管他如何費心費力營造所謂逼不得已的局面,到最後,真分出勝負來的那一刻,他自己的名聲,還是會遭受到巨大的損失。

世人總是更容易同情女人,弱者,失敗者,更何況,他再成功,在有些人看來,他還是韓家奴才出身,以奴欺主,再多的理由,再多的不得已,也不易被認可。

這樣的爭斗到最後,無非是文素秋被他毀了,他自己也名聲不佳,當然,有韓諾在,誰也不會把人往死里坑,只是,這樣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確實也甚無益,但不如此,又能如何呢

韓諾的辦法,何其簡單……分家

凌松澤嘆息,或許,直率的人,總是比聰明人,更能解決問題吧?

聰明人想得太多,反而自誤。

在韓諾這簡單直接的兩個字之前,他之前數年的謀劃,暗中的計較,真是白費力氣,而文素秋的那一堆小心機,小謀算,小計較,更加等于笑話。

他甚至不能責怪韓諾沒有老早表態,說明分家的意願。

最初,韓諾大概也如韓子施一般,希望他們可以守住諾言的吧,希望他們可以彼此相忍相容的吧,希望還能一家人快樂在一起的吧。

對韓諾來說,自己說的話,就盡力做到,這是最簡單的事,不知為什麼,別人就是做不到,別人做起來,就是那麼艱難。

哪怕是文素秋和凌松澤,最初他們許諾,也是真心的,最初,他們也是真想彼此都忍一忍,為了韓諾,好好相處的。

對于失信,韓諾依舊不理解,但他已經不再去奇怪,不再去詢問,不再去責備,當察覺他們誰也做不到當初答應的那些時,他只是給出了另一個選擇。

真奇怪啊,不管是見識過風雲變幻的大男人,還是宅門里的小女人,這些年來,苦苦糾結,費盡心機,一條道上走到底,竟是誰也沒注意到,還有另一個選擇。

分家

凌松澤怔了半日,終于徐徐呼出一口氣,慢慢地說︰「義父當年選擇我,就是為了保你一世閑逸,若是分了,只怕弟妹未必撐得起家業,你又不喜歡做這些事……」

「難道你就不管我了?」韓諾看著他。

凌松澤又呆住了,過了一會才輕輕笑笑。

就算分了家,就算文素秋神速敗了家,只要他手里有足夠的財富,產業,難道他能看韓諾餓死?

這麼說起來,這些年的暗斗暗戰,勾心斗角根本沒必要,當年韓子施不是做得背離世情,而是背離世情地不夠徹底,他要是直接把產業全給自己,而不是交自己代管,文素秋也就沒能力引來這些麻煩了。

凌松澤訕訕地模模鼻子,這種想法是不是太奇怪了,太得寸進尺了,太過份了啊……

「我不會餓死的,我能養家,我能養老婆。」韓諾難得地強調了一下自己並不是廢物,對于外人的看法,他一向不在意,可是身邊至親的人,卻因為對他的不放心,而弄出這麼多無聊的事,也實在是讓他不能再保持沉默下去了。

凌松澤瞪他一眼,你養家?要是落到最後你得出力去養家,我還不如一頭撞死去。

一念及此,又覺訕然,看這心思,倒好象家已經分了,他已經大大方方,一點也不謙讓,一點也沒不好意思地拿走韓家一半的產業。是的,他不推辭,不退讓,他貪心,他愛錢,他喜歡財富帶來的這一切,在韓諾明淨的目光里,他不打算虛飾,也虛飾不了。

但自覺早就被世情磨得臉厚心黑的凌松澤終于還是有些不安了,干咳一聲︰「世人不會認同,凌家人分韓家的財產。」

「我們家的錢怎麼分,用不著世人同意,只要,你,我,素秋答應就好了。」這世界再復雜,韓諾用來應對的態度,始終是簡單的。

「弟妹不會同意。」

「不,她會同意的。」韓諾很確定「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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