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得一聲響,玉杯傾倒,金盤跌落,蘭嬪臉色煞白一片,竟是渾然沒有注意瓊漿美酒濺了一聲。
身邊宮女急忙為她拂拭,看她神情木然,更覺心驚︰「娘娘,那邊斗得越厲害越好,不管誰輸誰贏,都是好事,怎麼……」
蘭嬪努力牽動了一下嘴角,神色慘然。
好事
芳嬪和皇後之間,一時的輸贏,其實都只能算小事,誰勝誰敗誰丟臉,她也不過是個看戲的。
真正可怕的是這一場沖突里,皇後所顯示出來不可思議又無比恐怖的實力。
一個看門的宮女就是正二品……
蘭嬪只覺胸中煩悶,吐氣不暢,就是皇帝也不敢用二品爵的人看門啊,哪怕是閑爵也不可能。
皇帝自己的總管大太監,也才正五品,且已經到頂了。
鳳儀宮這是什麼排場啊。更何況,鳳儀宮人雖少,那也有十來個宮女啊……
她們都是幾品,那個總管鳳儀宮的魏君綽又是幾品?
只要想一想,就讓人覺得心神震顫,手腳發涼。
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個以前她們從未在意的皇後,其實強大到,讓人連撼動的心思,都不敢生起來,這才是可怕又可怖之事。
她怔怔呆坐了半晌,才慢慢道︰「從明日起,每隔三日提醒我去鳳儀宮請安,每日,你負責派人代我去問安,鳳儀宮不開門,你們也要在外頭磕頭請安.記著好好約束咱們宮里的人,近日都給我小心收斂著,芳嬪娘娘雖不出來理事,咱們的人越發要謙遜退讓些。也都別亂走亂打听,重要的事自然會有人報上來,閑言雜語,誰也不許退亂。」
四下親信宮人們齊聲應諾。
貼身親信的浣紗低聲道︰「若說是較重要的事,貴妃宮里那邊……」
蘭嬪搖搖頭,沉聲問︰「皇上去了」
「听了消息就直接過去了」
蘭嬪默然無語,芳嬪帶著浩浩蕩蕩的人馬去找人麻煩,皇帝耳目再不靈,也該知道消息了,卻是拖拖拉拉,直到最後芳嬪險險嚇死才趕到,而蘇貴妃那里,一點動靜,便立時過去了。
莫名地,蘭嬪一陣心灰意懶,一直以來,覺得只是不重要的擋路石,卻原來都是如高山一般不可撼動的,皇後的實力,蘇貴妃的聖眷,縱是叫人心中不平,卻又只能認命。
一時間,從心里升起一陣陣疲憊之意,她擺了擺手,只懶懶道︰「讓人小心看著就好,不要四下胡亂打听,且看看後文再說吧。」
相比蘭嬪的驚心動魄,戰意全失,人前一向十分溫婉的瑾嬪竟頗有點越挫越強的剛強性子。反倒是她在咬著牙,安慰身邊大驚失色的宮女心月復們。
「別怕,皇後身邊還真能全是二三品的誥命當宮女嗎?這是不可能的事,阮沅此人是特例中的特例。我看皇後特意在身邊弄一個這樣的人,為的就是必要的時候拿著誥命出來壓人,專作皇後不方便做的事,卻也叫我們無法壓制她。說什麼看門宮女,鳳儀宮一向是鐵桶一般,誰的耳目也進不去,阮沅在里頭究竟是干什麼的,誰能知道。」瑾嬪出身大家,見多主子身邊,常有身份極尊貴超然的人。說是下人,其實也是半個主人,走出去,就是年青一些的主子,也不如這些人尊貴。想來那個阮沅也該是同樣的地位。
「芳嬪是輸得慘了,但皇後的人如此囂張,皇上怕也不會有多高興。咱們先不要有什麼動靜,一切照常,只安心看著就是……」瑾嬪遲疑了一下,又道︰「蘭嬪那邊有什麼動靜,你們要及時來報,貴妃那邊也要盯緊了……」
「娘娘,今日貴妃那邊,已經是一日三變了。先是又趕出來一批人……」
瑾嬪冷冷哼一聲︰「一幫子眼皮淺的家伙,白費了我一片苦心處處提拔。」
說起來,貴妃那邊,幾乎每年都要換一批人,最郁悶的,不是蘇貴妃,而是三嬪。
掌著滿皇宮的大權,自然就想著在所有潛在的敵人旁邊安耳目,最重要的就是對壓在頭上的兩座大山加以滲透,
鳳儀宮是根本不用外人的,萬事閉門不納,外人也無可奈何。
蘇貴妃沒有這麼大的架子,也全無這種我行我素根本不怕得罪人的膽色。雖是借病回避了許多事,有些姐姐妹妹的寒喧應酬假熱鬧還是要勉強應付的。
她宮里的人手用度,也完全是按照禮儀規格來的,其間調派,少不了掌權派插手的余地。
三嬪都是絞盡腦汁地往里頭安人。
可費盡心血送進去的人,基本上沒多少機會爬到蘇貴妃身邊親信的位置,就都灰頭土臉地出來了。
三嬪各自氣得咬牙切齒,不明白怎麼就這麼巧,自家連一個耳目也留不住,這還是她們相互之間不交流機密大事,並不知道,另外兩個的人手,基本上也都是次次掃清。
她們不能埋怨蘇貴妃,因為那些人犯的事,就是她們自己也是不能容忍的。
勾引皇帝……
一個一個,怎麼全都一樣,不要臉面,見不得男人。
三嬪又氣又恨又惱又怒。
一年又一年啊,連著三年了,每回她們下多大功夫提醒警告,這些人該犯還照犯。
一個個狐媚子的娼婦,就敢對著皇帝勾眉搭眼的,真是不知羞恥不自量力。
她們自然不知道,如今的吳王,對于宮中自負美貌聰慧的宮人們有多大的吸引力。
開國之君,正值壯年,正是一個男人,氣質,風儀,才華,干勁最巔峰之時,再加上隨之而來的一切富貴權勢,只需稍假辭色,又有幾人能用理智控制住野心。
雖說前頭不少人有慘痛的教訓,但人總會有僥幸之心,總覺得自己是特別的一個。總想著,皇帝沒什麼需要圖謀她們這些宮女的,若不是真對她們有好感,又怎會總用欣賞迷醉的眼光看過來,總是對著自己微笑,總是輕輕贊嘆呢?
能被派去做間細耳目的人,自然是內心有野心,有企圖,不夠安份的,真要是完全老實本份,無所求和,當主子的人不會用,要用,她們也干不了這事。
即然本心中,就有,自然是稍一挑動,便不能自制了。
那美夢太誘人了,讓人只知看著前方不切實際的幻境向前去,渾然不知腳下偌大的陷阱,正等著有人掉下去。
結果就是被直接趕出去。
其實吳王和蘇貴妃都沒怎麼重罰,後來的苦役,甚至刑責,反倒是這三位掌權嬪妃憤然的懲處。要不是吳國新朝,宮中還從未見過明顯的血腥,三嬪打人活活打死的氣勁,都是有的。
她們自然也不知道,其實是吳王故意先讓那些宮女會錯意。
侍奉吳王多年,這個丈夫其實並不好,這一點她們不至于看不出來。她們各自宮里,也都有千嬌百媚的宮女,有的就是特意為了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拴住吳王而備下的,吳王平時也不多看一眼。怎麼到了蘇貴妃宮里,就非要跟一堆宮女糾纏了。
這事誰也不信,哪怕那些宮女喊冤,也自沒有人相信。
何況關系到皇帝有無涉嫌勾引宮女的問題,宮女們就算心里再冤,也不敢直白白說出來,這種事鬧出來,永遠都是宮女們的罪,說的越多,罪名越大。
所以,三位嬪妃,恨來恨去就只能恨蘇貴妃太無能了,稍有點顏色的宮女,在她眼皮子底下就敢不老實,她居然就是管不住,每回都要吳王忍無可忍之後,直接插手,
三嬪也不是沒做過別的打算,也曾另換手段,夾雜著安排幾個太監,或相貌平平,看著老實木訥的宮女過去。
但蘇貴妃和皇後一樣,都不太愛用太監,她那邊滿打滿算,太監才三四個,還分著老中青少四代,只是兼著極少數宮女不便做的活,平時都閑得很,都不用往蘇貴妃跟著站班的,根本探不著什麼消息。
其他看著相貌粗鄙,做事不靈活的,大多是分去看門燒火這樣的活計,沒事根本就見不著蘇貴妃。
就這種情況,實在不行,三妃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勉強安排人進去了。好不容易插進去一兩個人,辛苦地做著粗活,也都是幾個月的功夫,就犯了錯處,被蘇貴妃手下的掌事女官給趕出去了……
想到這里,瑾嬪心里倒舒暢了些︰「那賤人壞了我好幾回事了,又一心死忠著她主子,我暗中費了多少心血,拿出多少好東西,許了多少好事,也沒把她拉攏過來,今日可好了,她盡忠的主子照樣對她翻臉無情。」
「娘娘,說來這真是怪事,她可是從前朝過來的宮中老人了,服侍了那麼多主子也沒出過差錯。在蘇貴妃那邊,真是一人之下,眾人之上。蘇貴妃本就不怎麼管事,又素來尊重她,那里上上下下,倒全是她做主了,今兒竟能丟這麼大臉面。」貼身的女官也詫異地低聲道。
瑾嬪微微冷笑︰「奴才就是奴才,再怎麼得臉,主子不高興了,你就什麼都不是。那位蘇貴妃蘇菩薩不是最慈悲的一個嗎,翻起臉來,照樣要把人活活打死,虧得她平日還一口一個鄭姐姐呢,只有鄭翠娥才會真相信,自己成了貴妃的姐姐。」
幾個瑾嬪宮中最有臉面的大宮女都是微微一震,臉色都有些發青,心中知道是主子在敲打,卻依舊滿心惶然驚怖。明明是對頭遭殃了,卻怎麼也得意高興不起來,有的,不過是兔死狐悲之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