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傳說貳 第一部 兄弟 第五十二章 看戲

作者 ︰ 老莊墨韓

在京城官員眼中,蕭離就是一個不成器的紈褲子弟,爛泥扶不上牆,借著姐姐的裙帶佔著高位的富家公子哥。

盡管這所謂的高位,不過是個四品帶刀侍衛,所謂的裙帶,卻是女封皇後,而全族僅有一爵。

這可算是古往今來沾天家光最少的皇後之家了。就算是那些完全不受皇帝寵愛的皇後,僅為了皇帝的面子,該封的爵位,該受的優待也不止于此啊。

但這絕不影響所有官員們對蕭離的種種羨慕嫉妒恨。因為,蕭家太有錢了。

不錯,你家除了皇後他爹封了個不能世襲的空爵,家里再沒第二個象樣的官,可你家有錢啊,生意做到海外諸國,家里的金子听說堆得比國庫還高,還享受很高的稅賦優待,真是沒天理了。

至于那麼多文官武將朝臣勛貴,一人當官,九族升天,全力拉拔親戚朋友做官,自家生意,田地,也傾力追求免稅這種事,他們自己是不會記得的。

為了不讓外戚干政,蕭家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在朝堂,全都在外頭做生意,在海外,在邊境是,在完全不會影響到中樞的地方。整個蕭氏,只有一個蕭離,做為蕭家家主的幼子,皇後的親弟弟,留在京中,頭上有個四品帶刀侍衛的官爵,但每回入宮當差,就是跑鳳儀宮里吃吃喝喝聊聊天。

人家後族又沒有政治企圖,就要安安樂樂享受,自然用不著守規矩,求晉升了。

這樣的家族幼子留在京里,說是為皇帝效力,其實就是個人質,古往今來,都這麼回事,封疆大吏,統兵將領,都有家人在京中,頂著不用干活的虛餃,活得十分滋潤。只要君臣一團和氣,這人質的生活,其實一向是很受優待的。

但事情到了蕭離身上,就有了一堆的不是。什麼有虧職守,什麼有負聖恩,甚至穢亂後宮,這樣的流言都一個一個往外冒,因為你蕭家實在太有錢了。

一個帶刀侍衛,就算是四品,那也算不得什麼正經官員。可他住的宅子比皇宮也不見得差多少,家里的擺設器物,沒有一件是沒來歷的。家中的侍女美姬,隨便拉一個出來,那一身的綾羅釵環,比旁人家的小姐都要亮眼。

蕭家這位小少爺,整日里,騎名馬,擁美姬,飲美酒,擲千金,金丸亂打,純為取樂,駕鷹走狗,射獵游玩。每回上街,那嘩啦啦前呼後擁的氣派,比什麼名臣武將都勝上三分。

這樣不把錢當錢,到處扔銀子砸死人的氣派,實在氣人。多少人官居一品,多少人身有爵位,可那手面,那排場,那享受,硬是連人家一個四品帶刀侍衛都不如。不管是秦樓楚館,哪一處風月享受的好地方,這個不成器的少爺,永遠比大人物們更受歡迎。

你要罵他豪奢僭越吧。他處處把爹和姐姐的牌子掛在外頭,堂堂誠清候府,皇後的外家,一切的器物,享受,規格,都是按他們家應有的等級來的,他只是使用者,看守者而已,誰也不能說他有罪過。至于錢花得太多……誰叫他有錢呢?為新朝點綴太平盛世,誰還有意見不成。

至于一堆又一堆,罵他不成器,不稱職的人,他是從來不在乎的。

你們當官的不是都看不起皇親國戚嗎?不是人人揮著史書喊著以史為鑒,不可太重外戚嗎?不是都喜歡動則用凜然清正的表情,拿眼角斜睨別人,再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外戚」以表現自家不依附權貴嗎?在你們這些朝廷大臣的心中,皇親國戚就該當豬一樣,由國家養著供著,什麼事也不讓干,只要不礙事就成了的嗎,何況我還沒讓你們養呢。

俺就是一個吃貨國舅爺,這不是大家看著都好的事嗎?

怎麼,人家自己憑本事賺來的錢多了些,你們就眼熱了,就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了?

我真要勤勤懇懇,奮發圖強了,怕是更多人要不樂意了吧

每每想起一堆無聊的人與事,蕭離就惡狠狠嘶嘶牙,然後照樣毫不收斂地招搖揮霍。

雖然朝臣們不怎麼看得上蕭少爺,可經不住人家錢多,手頭大方啊,自然有一堆幫閑清客湊趣,甚至各家的公子少爺們,也願意聚在不介意做冤大頭的蕭少爺周圍。酒肉朋友們,吃吃喝喝,四下玩樂,互相交流,看起來,倒是頗有交情。大家甚至互贈美姬,有什麼伶俐勤快的下人,偶爾也會換著用用,蕭少爺經常拍胸膛自夸在姐姐面前有多大面子,自己如何如何,經常為皇後搜購新奇物件,各式小說書稿,甚至各種小吃,送到宮中給皇後解悶,皇後如何如何高興,眾人更是贊嘆連聲,紛紛湊趣。所以蕭公子的日子,一向精彩豐富又有趣,一點被人孤立隔立,壯志難申的失意都沒有。相反,有一堆朋友哄著順著供著,蕭離越發行事囂張起來。

酒醉鞭名馬,擁美鬧市游。逐獵彈金丸,車馬常橫行。

他一向是怎麼招搖怎麼來。

京城這種地方是從來不缺少權貴的,兩邊車馬撞一塊,不算稀奇。

但一般來說,誰也不會跟皇後的弟弟太計較。他是出了名的人傻錢多。打翻了天都賠得起,真鬧大了,皇上臉面不好看。再說,真要地位超高的重臣,蕭離一個區區四品,也不會上趕著去得罪。所以,這些年,沖突雖有,卻也沒真惹上什麼大不了的人物。

這一年年下來,他身邊的人,自然也就跟著主子一般,囂張跋扈,走到哪,都有一股子霸道氣了。

他坐的轎子又寬又大,墊子松軟,轎夫都是久經訓練的,走得十分平穩,幾乎感覺不到一絲顛跛,閉上眼,睡一覺都是無妨的。他這正在轎中小憩呢,听得外頭一陣喧鬧,一連聲地斥喝傳進來︰「什麼東西,竟敢冒犯我們蕭大人的轎子,快滾快滾。」

蕭離也不當回事,隨手掀開簾子瞄了一眼。卻見對面一頂毫不起眼的青昵小轎,四個橋夫安安靜靜靠著轎子站著。為自己開路的游七那鞭子呼呼地對著空虛抽,一記記刷刷響個不停,光听那響動,就能嚇得人心驚膽戰了。

可對面的小轎,居然不動,幾個看起來,又窮又土的轎夫居然沒有驚慌失措地抬起轎子就跑。就連那眼前晃來晃去的鞭子,也沒把哪怕一個人的臉嚇白。

那游七顯然感到自己受到侮辱,本來只是虛抽的鞭子晃了晃,就要對人抽過去。

蕭離忽得地眉頭一皺,大喝一聲︰「住手」

但那鞭子出了手,卻不是容易收住的。游七拼命地一甩腕子,鞭梢還是從一個橋夫肩膀上擦過去了。

蕭離立時從轎中一躍而出,這時,他的二十幾個扈從護衛都已收攏,就圍在轎子周圍。

對面那孤零零的一乘小轎,除了四個橋夫,周圍再無閑人。

一看蕭離這種貴人架式,是沒有任何百姓敢站到他對面去的。但四周中的百姓只是向旁邊略退了退,並未四下逃避。

這天子腳下,京城街頭,只要不主動惹禍,倒也不用怕什麼無名大禍臨頭,這樣的沖突,還是有很多人願意看熱鬧的。

蕭離下了轎子,冷冷掃了游七一眼。

游七慘白著臉,忙忙跪下。

常跟蕭離的人都知道,蕭公子雖然囂張,但其實並不欺凌百姓。官員出行,有下人揮鞭淨街是一回事,但那鞭子其實從沒真打過人。真要踫上貴人擋路,鞭子其實是打不到人家身上的,如果只是普通百姓堵著路,那更好辦,隨手往旁邊灑點錢,前頭的路就立刻通了,雖然這會讓人覺得太顯擺太有錢,不過,蕭公子愛的就是這個調。

真拿鞭子抽得人血糊糊,那太不優雅,太沒氣派,太影響蕭公子形象了。

但游七是新來的,是蕭公子某狗肉朋友介紹的,據說全京城的地頭最熟,門路最清,所以就安排在出行車馬最前方,引路淨街。游七看多蕭家下人囂張氣派,難得巴上這樣主家,正自得意,恨不得到處顯威風,一時有些拿捏不住輕重,也是有的的。只是這般冷眼一望,卻是汗如雨下。顫聲道︰「小的造次,可攔阻官駕,本來就有罪……」

話猶未落,卻見對面轎簾掀開,轎上從從容容下來一人,長身而立,悠然道︰「東閣大學士沈維,無意攔阻蕭侍衛車駕,還請恕罪。」

話猶未落,游七人已經趴在地下了,沒力氣,也沒膽子起來了。

東閣大學士是什麼人?

文官排位,僅在宰相之下,士林清流的領袖,天下讀書人敬重的人物,他還有一個女兒,嫁給了皇帝,現在還掌著後宮的實權呢。

這個身份,除非蕭少爺他爹在這邊,否則,無論如何,都是蕭離冒犯沖撞了沈維。

蕭離雖早料到這橋子里怕是個人物,卻也沒想到是這麼大的人物,卻乘這麼一頂不起眼的轎子。

他倒也不急,滿臉堆笑上前深施一禮︰「沈大人出行,怎麼竟無儀仗護衛,都怪小子魯莽造次,驚擾了大人。」

沈維冷冰冰看他一眼︰「儀杖車駕,本為朝廷公器,我為私事出門訪友,豈敢公為私用,到處擾民,」說到此處,他語聲一頓,掃了蕭離身後一堆護衛扈從一眼。

蕭離臉也不紅一下,笑道︰「真不巧,小子卻是要進宮當值護衛,正好是公事,所以隨便排了下儀杖。」

沈維哼了一聲,這人好厚的臉皮。宮里那麼多侍衛,都是勛貴子弟,誰家入宮當值擺這麼大的陣仗,何況你蕭少爺進宮當差,一向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也沒人查你的勤。倒是三天兩頭滿街亂逛,出城游獵,氣派十足,場面十足,京城何人不知,何人不曉。

蕭離好象完全听不到那一聲哼,徑再施一禮,自顧自說︰「一不小心就沖撞驚擾了……」

沈維沒好氣地打斷他的話︰「本官雖是文人,膽子卻也不小,倒是從來不怕驚擾,只是,我這僕人……」他伸手一指受傷的轎夫「服侍本官二十余年,向來忠心,如今被大人教訓了,本官總是要問一聲的。」

二人說話間,四下的民眾也嗡嗡地議論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蕭大少這回可撞上鐵板了。」

「這位可是東閣大學士啊,听說還是皇上老丈人呢?國舅爺遇上老國丈,還不得跪下來喊爹啊」

人們低低地議論,輕輕地笑。

東閣大學士是什麼官不是人人都知道,可國丈的尊貴啊,卻是人人都明白的。

「國丈啊,才這麼一頂轎子?比東門那財主都不如呢?」

「這才是清官呢?後宮不還有奸妃,賢妃之分嗎?你看看,就這氣派,這場面,也知道誰家忠,誰家奸了。」

沈維四十余歲,身著普通的棉布衣衫,穩重大方,神色肅穆,一開口就是不擾民,就是給最卑微的僕人討公道。

而蕭離呢?

蕭公子長得其實不錯,唇紅齒白,青春年少。雖然經常大吃大喝,但他也同樣喜歡游獵演武,足夠的運動讓他的身材保持得也極好,束金冠,著華服,怎麼看都是個美少年。

可是這麼華麗的衣飾,在青襟飄飄的沈維面前一站,先就扎了老百姓的眼,再加上身後一堆護衛下人,想著這幫人一路過來,呼嘯開路的氣派,怎麼看就都不象好人。

雖說蕭離其實沒欺負過老百姓,可你這麼有錢,這麼愛顯擺,這麼愛炫富,也就怪不得人家仇富了。

「這還用說嗎,到處都在傳皇後押著懷孕的貴妃娘娘不放,听說就等生出來,馬上殺母留子,搶過來當自己的兒子呢。皇上念著夫妻之情不好說什麼,可滿朝的正人君子,都在上書要廢後呢。」

「沈大人是天下讀書人的楷模,仕林的領袖,這大事,還是要沈大人主持的,我看,這蕭大少啊,就是為這事,故意來堵沈大人的。」

「該,這樣惡毒的女人,早就該廢了,還有沒有良心啊,皇上好不容易打下這江山,咱們好不容易吃一碗安樂茶飯啊,听說貴妃娘娘懷了龍子,我都在在家放鞭炮慶駕了,他們宮里怎麼還有人有這麼惡毒的心思。」

「看看平時這蕭大少出出進進的風光,那錢竟不是錢,全是石頭瓦礫了,怕都是皇後娘娘把國庫全搬出來給娘家人用了吧……」

那聲音雖然壓得極低,但架不住議論的人多,偶爾也有幾句溜進蕭家眾人耳中,听得人人擰眉怒目,偏眼前一個沈維,就是堂堂從一品的大員,青衫布衣在前頭一鎮,誰也不敢造次,只能硬著頭皮,听著老百姓把這話題,越說越傳得邪乎。

高樓上雖離得稍遠,但李旭內力深厚,耳目極靈,倒听得十分清楚,神色頗有些古怪。

湛若水雖听不清,但他是聰明人,卻是可以猜得到眾人在討論什麼,不覺笑道︰「眾目所向,是非清楚得很,這一回,咱們這位蕭少爺,可是不管硬頂還是服軟,都落不了好。而且,老百姓會從這一樁小事,聯想到多遠,引發什麼議論,還真不一定。」

「有什麼不一定的,不就看那些隱在百姓中挑拔,興風作浪的人,想要說什麼嗎?」。李旭盯著人群中,幾個不起眼的身影,眸中殺意森然。

「莫非皇上要出頭,替國舅爺擺平此事?」湛若水似笑非笑。

「看他自己的本事。」李旭隨手扯過一張椅子,抬手一張,似長鯨吸水,一壺一杯好象被無形之力帶著,自動飛到他手上。他悠然坐在窗前,自斟自飲自看戲︰「蕭家的人,要真弱到了需要我出手相助,事情倒簡單多了。」

湛若水打個哈哈,也慢吞吞端了茶過來︰「嗯,看戲,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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