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傳說貳 第一部 兄弟 第五十五章 狼狽

作者 ︰ 老莊墨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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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維勉強壓抑著心中莫名涌起的狂燥之意,沉著臉冷聲問︰「國舅爺是什麼意思?」

他對蕭離的稱呼再次變回了帶點譏諷意味的「國舅爺」

蕭離渾然不覺,依舊笑吟吟地,只漫聲道︰「游七」

失魂落魄跪在前頭發呆的游七往前爬了幾步,直爬到蕭離腳邊,沈維面前,不斷地咚咚磕著頭︰「都是小的犯了錯,連累了公子,求公子重罰」

蕭離含笑看著他,悠悠道︰「游七,你是安遠伯家三少爺送給我的,我記得當時,他說你是老京城,全京城的地頭最熟,門路最清,各個衙門都有認識的人,各家大人常用的轎子,車馬,儀仗,甚至橋夫,你都認得,最適宜門下奔走,引路淨街,是也不是?」

他笑意極是溫和,游七卻莫名地遍體生寒,他是三個多月前被主人在酒席上送給蕭離的,當時酒桌上,人人都喝得醉意沉沉,主人把他的好處夸了又夸,蕭離嘻嘻哈哈就把他收下來了。這等富家子弟,把用得順手,伶俐順心的下人互相送來送去,原是常事。蕭離這樣的紈褲子弟,到處招搖,引來無數狗肉朋友,佔他便宜之余,還拼命往他身邊塞人,誰不想在當朝國舅,天下第一有錢的蕭家少爺身邊有自家耳目呢。

這些送來的人,只要听話,能干,蕭離一向是從不推辭,接收過來,用得也很隨意,很順手,只當是尋常事罷了。

可誰能想得到,當日那酒桌上的推薦話,醉燻燻的蕭離居然在三個月後,還記得清清楚楚,只字不差……

游七心口發涼,顫聲道︰「都是舊主夸獎,其實小人,小人也不是全認識……」

蕭離根本沒听他答話,只笑著再問沈維︰「沈大人清寒自守,從不擾民,平時出入,都是這樣的小橋,用的,想來都是這幾位忠僕吧。」

沈維自然也不是笨人,听到這份上,哪還能不明白。

安遠伯……

那可是前朝的大將,看著大勢不對,投降吳王,投得無比俐索,吳王要千金買馬骨,也希望息兵戈少死傷,對于這種帶著大軍來投降的實權將領,一向是重賞厚封的。

不過這些前朝大人物心里也明白,吳王最信任,最倚重的,自然不是他們。高貴厚爵,世代勛貴是少不了,但要手握實權,步步青雲卻是不易。

為了保證他們在新朝的地位與利益,這些前朝舊人們,暗中聯系地其實挺緊密,隱隱然又都以宮里有個女兒為嬪的寧遠候為中心,同時,他們還下死力氣巴結新貴,盡量搞好與新朝重臣們的關系,安遠伯派出一個兒子跟國舅爺稱兄道弟,當酒肉朋友,沒事送個能干的下人,真是一點不稀奇……

只不過這個時候冒出一場沖撞一品大員的好戲來……

沈維冷冷沉下臉來,一幫子前朝余孽,不過因著皇上憐惜蒼生,止息干戈的仁心,才能繼續偷享富貴,竟還這樣不安生,皇後和蘇貴妃的事還沒解決,就敢打他的主意了。

蕭離笑笑指指擠滿了人的寬大長街︰「你淨街引路,向來沒出過差錯,這麼寬的街,就是四五頂轎子交錯而過,位子也夠了,你怎麼就跟沈大人的車轎頂上了?」

游七抖如篩糠︰「小人只想著大人是官,就算路夠寬,小民的轎子遇上官轎,也該側避讓路,所以……」

蕭離根本沒听他解釋,笑吟吟又問出一句︰「你為我淨路引道也有幾個月了,可還記得第一天上差時,我吩咐的話?」

游七面無人色,結結巴巴道︰「小人……小人……」

「我就是個有錢公子哥,我喜歡花錢,喜歡威風,喜歡一上路,人人都給我讓道,喜歡下頭人揮著鞭子嚇唬人夠氣派,但我不喜歡流血,不喜歡慘叫,不喜歡一切敗興的東西,所以,你那鞭子,只能當個擺設,揮著好看,不許真的打人……」蕭離微微笑「當日,我是不是這麼說的?」

游七扒在地上,嚎啕大哭︰「公子,小人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時沒收住手……」

蕭離听而不聞,只回首對自家一眾下人道︰「我入京三年,可曾無故鞭打過一個百姓?」

「沒有,公子雖好聲色,喜氣派,但從不無故傷人。」一旁虎頭大聲回應。

這一番應答,復又引得百姓們一陣低語。

「好象真沒听說有人被國舅爺打過……」

「也沒听誰家攤子讓國舅爺掀近。」

「反正我天天在街上,總看著國舅爺前呼後擁來來去去,有時候還騎著馬,但從沒見真撞過人。倒是有時候國舅爺心情好,愛灑錢,打金彈,我也撿過兩回,發過點小財。」

大家議論紛紛,頗為感慨。

雖說是新朝初立,規矩法度都還嚴謹,過份仗勢欺人的貴人並不多,但上下之間,有如雲泥之別,京城又是高官勛貴最多的地方,貴人們來來去去,百姓們一時走避不及,挨一鞭子受兩腳,小車被撞翻,貨物被掀灑,其實算不得什麼。從舊朝走過來,受過大罪的老百姓們都是溫順的,都懂得珍惜眼前的好日子,只要貴人們不會不依不僥地接著找麻煩,他們忍口氣,避過去,回家說聲倒霉,也就罷了,也談不上什麼仇怨。

只是,這樣仔細一想,一對比,恍然間發覺,這位看起來囂張跋扈,富貴又愛眩耀,十分扎眼刺目的國舅爺,最頂級的貴人,比起許多的大官,對百姓,真是良善溫和太多了。

同樣一件事,百姓們感慨萬分,沈維想的,卻是權謀交鋒中的重重險惡,在蕭離連續數問,心中更是肯定,隱隱震怒間,又有些訕然。他幾乎就被別人當刀使了。真讓他這個東閣大學士硬對上四品帶刀侍衛,把這場紛爭擴大了,有誰會相信,只是忠臣清流對外戚囂張的一點小反擊呢,更多的人只會把這看成後宮之爭在外朝的延續。甚至因此而導致清流文臣與做為外戚的蕭家全面開戰,也不是不可能的。

雖然,在掀起這番朝中風雨之後,沈維其實也做好了同蕭家徹底翻臉的準備,但這樣被人算計,讓人利用,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有些訕訕然︰「蕭公子即早知內情,又何必自受鞭刑,老夫並不是蠻橫不講理之人。」

這國舅爺又變成了蕭公子,惹得蕭離一聲低笑,朗聲道︰「沖撞就是沖撞,罪過便是罪過,就算有再多原因,也沒必要推委狡辯,國法森嚴,豈可容情,老大人,你說是也不是。」

他長身玉立,面容俊俏,語氣舒朗,這番話更是顯得大義凜然,那種即使被冤枉,被暗算,但為了國法尊嚴,也肯受委屈的坦蕩氣度,立時為他招來四周無數充滿了感慨與欽佩的目光。

但站在他面前的沈維,卻清清楚楚,看得到他眼底的倨傲與不屑,那種高高在上,把一品大員,當做塵埃般鄙視的驕傲。仿佛清清楚楚在對他說,你有什麼資格讓我解釋,要求你這種東西高諒解,還不如去挨三十鞭子痛快。

從長街相遇以來蕭離的態度,一直是平和恭敬,無懈可擊的,但他卻深深感覺得到,這樣從容的恭敬,平和的微笑,都是高人一等,他的禮貌,他的態度,只是因為他自己有教休養,有禮儀,並不是他真把自己這個士林領袖看在眼里。但直到這一刻,蕭離眼中,才赤luo果地展示出這樣的不屑與輕蔑。

沈維臉色紫脹起來,他領袖士林十幾年,就算是亂世之中,因為他的名望,那此刀劍殺伐也離得他很遠,開國的皇帝,也客客氣氣,稱他做先生。就這麼個紈褲子弟,竟敢如此輕視于他?甚至連正常的解釋都不屑同他說。

雖然,如果一開始蕭離就拼命解釋有人挑拔,一開始就把責任全放在游七身上,他未必會信,就算相信,他也會乘勢同時追究兩方,借機要蕭離難看,唯有蕭離大大方方,直接承擔責任,接受處罰,旁人再沒話說之後,再揭破游七,所有人才無法對他的推測做出任何置疑。

但這一刻,沈維無心去考慮這一切,名滿天下,負士人厚望,卻被一個他本來看不起的公子哥這樣鄙視,這個事實讓那火氣從心口一直沖到腦門。幸好文人二三十年的養氣功夫還在,才沒當場失態。

而蕭離去連再同他多說一句的意思也無,只淡淡掃了一眼游七︰「剛才你即求我重罰于你,我自然也不能拂了你的忠心,這重罰嘛……」

游七臉色慘淡,只知道一個個響頭不停地磕在地上「公子饒命,公子饒命……」他一下下磕得頭上血肉模糊,一聲聲喊得聲嘶力歇,他再不敢說什麼誤會,冤枉之類的話,這個他其實一直看不起,覺得只是命好,生得好的公子哥,原來精明得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他不敢再有絲毫欺模糊弄的僥幸之心,他也再不敢故作忠心地自請重罰,除了求饒,他再也說不出雖的話了。

蕭離負手悠然道︰「我不過就是個只會吃喝玩樂的公子哥,對國家律法,知道地原也不多,好在剛剛請教過沈大人,關于沖撞大臣的律條,我記得倒是沒錯……沖撞朝廷命官,若是無意,鞭撻杖擊即可,若是蓄意,流放三千里,至于意圖攻擊……」

他含笑徐徐說來,語氣溫和,游七卻听得遍體生寒,想要跳起逃命,但被這貴公子帶笑的眼楮看過來,竟是全身癱軟一般,半點力氣也使不出來,只是目光呆滯,喃喃道︰「公子饒……」眼前寒光一閃,最後一聲求饒,永遠沒有機會說完了。

沈維听著蕭離一聲聲復述最初在他面前背的刑律,隱隱得也能听出那滿是溫和的語氣中,森森殺氣。但他讀了一輩子的書,種種規矩體統,那都是入骨入髓的東西了,似蕭離這般,當街挨三十鞭,已經是他所見所想所知,最荒堂最離譜的事,更直接,更暴烈,更果決行為,是他所不能想象的。

正听著蕭離話里意思好象不對,就見寒光閃動,眼前忽得一片鮮紅,無數聲驚呼里,一個偌大圓物正沖著他飛過來。

他本能地伸手一接。

下一刻,他看到那血淋淋的人頭,就在他自己雙手之間,那人頭的雙眼,還帶著絕望,死死望著他。耳旁這才听到那氣定神閑的聲音,悠悠道︰「斬首示眾,亦是應當。」

那一天,不知有多少百姓,多少官府差役,軍中兵士,多少讀書人,親眼看到,東閣大學士,朝中清流的領袖人物,天下讀書人仰望的一代名儒,在大街上濺了滿頭滿身的鮮血,發出淒厲的慘叫,手舞足蹈地向後退,身後的轎子擋著,絆著,腳下的鮮血更讓人踩地腳滑,他一跤跌坐到血泊中,兀自驚慌地呼喊著,這位大人物的懼怕,慌張,無措,同他所俯視的,所看不起的芸芸眾生相比,並無任何差別。看不到一絲一毫,人們想象中的名臣風範,名儒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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