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傳說貳 第一部 兄弟 第五十六章 恩怨倍償

作者 ︰ 老莊墨韓

游七的人頭橫飛,鮮血沖天的那一幕十分恐怖,滿街的百姓,發出無數驚呼,許多人倉惶退後,甚至有人失足跌倒,但也僅此而已。

並沒有發生大量百姓驚惶奔逃,互相踐踏的悲慘事件。

老百姓們雖是普通人,卻未必一定怕血怕死人。在確認自己不會遭遇危險的前題下,對于死亡和鮮血,他們同樣會感到興奮與刺激。就象每年秋決,看熱鬧的老百姓都會擠得人山人海一樣。

雖然誰也沒想到蕭離會直接一刀把游七當街斬首,但在此之前,蕭離那一聲聲喝問,聲徹長街,再愚魯的百姓,多少也弄明白了,這次冒犯一品大員的事件,好象是那個壞心的奴才弄出來的。而且蕭離還沉聲把法條當街又誦念了一遍,這才倏然出手。

大家確實都嚇了一跳,但在驚懼中,也隱隱感覺到這好象是在依法懲處,雖然血腥,卻也不**們什麼事,這個其實挺講道理,長得也很漂亮的國舅爺,應該不會傷害百姓的。

再加上,這個時候,各個衙門,該來的差役,士兵都來了,在小小的騷動初起的那一瞬,就盡他們的職責,努力維護秩序,一波輕微的騷動,轉瞬就平息下去了。

一群最普通,最卑微,大字也不識的老百姓們,踫上這種事,都能很快回復鎮定,相比之下,長街正中,所有人審視的目光中,那個崩潰跌倒,大喊大叫的仕林領袖,就實在太讓人失望了。

讀書人不是都見過大世面的嗎?清官不是什麼都不怕的嗎?

人們詫異地看著驚怒不已的沈維,完全沒有注意,沈維的處境,同他們是天差地別的。

一般的百姓,雖然愛看熱鬧,但因為對貴人有著根深蒂固的敬畏之心,所以他們只是遠遠圍觀而已,自然而然,就拉開了足夠的安全距離。

而沈維與蕭離相對而立,游七又在蕭離的一聲喝斥下,跪爬到蕭離的腳邊,與沈維相隔不過三步而已。

在這樣的距離里,眼睜睜看著一個人被殺,那人的鮮血,濺得自己滿身滿臉,那人的頭顱就那樣穩穩落到自己手上,眼楮還在和自己對視……

這種恐怖的場景,意志力稍差的人,當場嚇瘋,其實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沈維是大人物,是很有名的讀書人,從前朝開始,就號稱名儒。他的聲望,讓世間大多數殺戮鋒煙都離得他很遠,即使是前朝亂世,各個草頭王們,對于這種人,也都是禮敬拉攏的。

到了新朝,又成為新帝安撫整個讀書階層的主要對象,輕輕松松就能身居高位。

他也曾指點江山,他也會議論天下,他也在金殿上與人爭鋒相對,他也在府祗里,同人商議權謀之事。

他也有足夠的力量,一言而決許多人的生死禍福。

但這一切,都是在足夠安全,足夠有秩序,一切都不會失控的環境下發生的。

就算在金殿上,同殺人盈城的大將軍爭吵,他也不需要擔心那個殺人莽夫會跳起來用純暴力的方式來對付他。

就算在暢想著掌握權力,指揮軍隊,攻城掠地,做個書生萬戶候,實際上,他連殺只雞的場面,都是沒看過,也不需要去看的。

他一直在用他最擅長的方式,處理一切外務,而身外的這個世界,也一直以他所適應的方式,回報著他。

這樣的鮮血淋灕,這樣的人頭橫飛,這樣赤luo果的血腥與暴力,殘忍與瘋狂,對他來說太過陌生,太過刺激,沒有一個逐漸適應的過程,這位大人物的反應,與尋常人,本來也就沒什麼不同。

他並沒有慘叫太久,瘋狂太久,最後的一點自制力,最後的一點清明,讓他努力不再尖叫,不再手舞足蹈,努力找回曾經的威儀和氣度……

盡管,他心中知道,這短短的瞬息失態,已經把他十余年養望,十余年努力,都破壞掉了,盡管他知道,再怎麼強裝鎮定,一切都回不到從前了。

其實,也用不著他拼命回復鎮定,幾個橋夫在這巨大的驚變前,震愕了很短的一個瞬間,就回過神來,搶著過來扶他。而在橋夫之前,蕭離已經伸手過來了。

如果可以,沈維真想拼命躲開這年青人干干淨淨連一點鮮血都沒沾上的雙手,又或是憤憤打開,這貴公子剛才執刀殺人,而現在卻半點痕跡也無的雙手。

但為了不更加失態,不更加無措,不把更多的丑態暴露人前,他不得不忍受著讓那雙手輕輕快快把他扶起來。

那樣一雙手,十指修長,膚色白皙,年輕而有力量,但感覺上,卻如兩條冰冷的蛇,盤踞在身上,讓人如臨深淵。

「對不住,對不住,沈大人,真是對不住,小子年輕氣盛,一時沒忍住,只想立刻斬了這毒如蛇蠍的惡奴,沒想到驚著大人了,真是對不住。」

蕭離熱心地替他拭著身上的血,熱熱絡絡地一再作揖,語氣十分誠懇。

沈維一口血差點沒噴出來,誰才是毒如蛇蠍之人?

怒極恨極,他顫抖著伸手指著蕭離︰「你,你怎麼敢當街殺人……」

蕭離詫異地睜大眼看著他︰「沈大人,故意攻擊一品大臣,當然是死罪。他故意沖撞大人的轎子,故意用鞭子打大人的轎夫,如果轎夫吃痛放手,大人必然受傷,這樣蓄意攻擊一品大員,罪當處斬啊。剛剛我也是問過你的?就算我記錯法條了,沈大人你總不會記錯吧」

沈維這回連全身都氣得發抖︰「就算有罪,也當交有司定奪,豈能非刑處死?何況,你怎可僅憑推測入人之罪,人命關天,若是有冤枉……」

雖然明白人其實都知道游七絕對不冤枉,而沈維心痛的,也絕不是別人家奴才的一條命,但這話倒也義正辭嚴,找不出什麼差錯來。

誰知,蕭離的神情更加詫異了︰「沈大人,我是朝廷四品命官,當今皇後的幼弟,無意中沖撞大人,尚且認罪伏法,絕無二辭。大人若以為,凡事都需交有司論決,私人行刑實乃不該,剛才虎頭打了我足足三十鞭,時間足夠大人叫上一百聲住手了,怎麼大人倒不說什麼了。」

沈維被堵得滿臉通紅,一時竟答不出話來。

蕭離又道︰「轎簾低垂,轎中難見轎外之事,我本無沖撞大人之心,何況大人並未擺出一品大員的儀仗車駕,論誰看了,也只當是尋常百姓。但即已沖撞,我可曾有半點辯解,我可曾呼冤求饒?沖撞就是沖撞,違法就是違法,縱然有冤,也是情可恕,法難饒。違法當受懲,我身為國舅,尚且伏法,他一個奴才,又有多大冤屈……」

他目光徐徐掃向四周︰「光天化日,眾目所視,我方才當眾訓問,可曾冤屈了這奴才,這天子腳下,有哪一位覺得那奴才有冤有屈……」

死一般的寂靜很短暫,倏然間,就有人大聲呼喊︰「這惡奴害主,自然該死。」

卻是蕭離身後的一個僕從。

雖然這人的立場有明顯的傾向,但這一聲喊,倒是和大多數人的判斷相同。

居然立刻就有好事者應和︰「是啊,那壞蛋根本就是故意害人,該死,該死。」

「公子砍得對,這種惡棍,就是殺了痛快。」

其實老百姓們剛開始,未嘗不覺得,蕭離這樣直接殺人有點過份,但等蕭離輕描淡寫,借著反駁沈維,把他自己當例子這麼一舉一擺,就誰也不能說蕭離什麼了。

當朝國舅,堂堂四品官,就因為被人陷害的無心之失,當街就讓人打了三十鞭,鞭鞭都衣破見血啊,這個害人的奴才憑什麼不能被當街殺掉呢?

這才是公平,公正,公開啊,這才是殺得好,殺得妙啊。

至于司法公正,訓問公平,口供證物清晰,等等專業性的問題,老百姓才不考慮呢。何況就是真正的審案官員,也未必能做到這幾點。就是再剛正,再清廉的大臣,也不會要求一個國舅和一個奴才,在國法下,完全同等對待。

沒犯錯的國舅都當街挨鞭,憑什麼犯了錯的奴才不能當街挨刀呢?

就算蕭離的做法再囂張,有他之前挨的三十鞭,就再沒有人能指責他。

只能說他在辦事程序上,太操切,太急燥了,但游七是他的奴才,哪個主家被奴才這樣陷害,都會想親手把奴才殺掉出氣的。

就算是官司打到皇帝面前,最多也就訓斥他幾句,小小罰幾個月俸,並讓他在家休息壓驚,還可以美其名為閉門思過。

當然,他是大大驚嚇了沈維,但……

蕭離還皺著眉,對沈維深深一揖︰「沈大人,下官一時莽撞,驚嚇了大人,都是下官的罪過,大人但有懲處,下官甘願領受,但斬此惡奴,實為正國法,明綱紀,此心耿耿,盼大人明察。」

沈維不得不拼命咬著牙,才能控制著沒有失態怒吼。

蕭離這話,無異于當眾指責他,膽子太小,因為受了驚嚇,就公私不明,國法不論,一個勁得追著蕭離為難。

雖然,事實上,也確實是如此,但被人這樣當著無數百姓指責,還是讓飽讀聖賢書,任何時候,都應該滿月復浩然正氣的沈維怒憤如狂。

從頭到尾都是蕭離設的局,從當眾受刑挨鞭開始,蕭離就在用這種匪夷所思的手段,打擊他的聲望,毀壞他的形象。

區區游七,這種小人物的小手段,蕭離或許根本不當回事,他當街殺人,不是為了懲處游七,而是為了讓所有人,看到自己這堂堂一品大員的狼狽不堪。

可是,他甚至無法為此指責蕭離。

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蕭離是故意讓人頭飛到他手上的,蕭離是故意濺了他一身血的。

僅僅三步的距離,蕭國舅又是含恨重重一刀,發生任何差錯,都是正常的。最多只能說他太沖動,他一時沒考慮周全。這種事再計較下去,人家直接問一句「我真沒想到沈大人你膽子這麼小」就能把他活活氣死。

以蕭離的身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就連皇帝也不隨便把他入罪,何況是沈維。

沈維唯一能怪罪他的,只是蕭離莽撞,讓自己受驚了。

雖然蕭離口口聲聲甘領責罰,可他能怎麼罰?

再罰他三十鞭?

人家蕭國舅根本不當回事,除了繼續樹立他的鐵漢形象之外,也就倍顯自己的心胸狹窄,品性不堪了。

沈維深深吸了一口氣,極力笑了一笑,雖然沾著血的臉,強笑起來,僵硬又難看,卻也顧不得了︰「本官並無為難大人之意,方才任大人受鞭刑,不過是助大人成就一場美談。這惡奴本就當誅,只是大人這般當街斬殺,終究于律法有所不合,言官御史難免要說話,本官為大人憂急罷了。」

最後這「憂急」簡直是咬著牙齒從齒縫里擠出來的話。

蕭離似是渾然不覺,在極短的時間里,沈維嘴里的自己,已經換了好幾個稱呼,自顧自大義凜然道︰「但能弘揚國法,以警世人,我個人的榮辱褒辱,算得了什麼」

沈維嘴角抽搐著︰「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本官也放心了。」

他抖抖摟摟地往後退去,幾個轎夫輕手輕腳過來相扶。

年紀還未滿五十,平時身輕體健的東閣大學士,如憑空蒼老了十歲一般,直到坐回轎中,才算勉強平復了一下心神︰「本官要回府梳洗更衣,就不多奉陪了。」

蕭離對沈維那鐵青的臉色視而不見,連連道︰「大人,小子魯莽,大人真的不再怪罪了?」

「大人,都是我出手太沒輕重了,污了大人衣衫,不如去我府上梳洗,讓我備酒為大人賠罪。」

「大人,要不然,就讓我護送大人回府……」

他這里連連作揖,又是客氣,又是熱情,語氣都那麼誠懇。

沈維卻是如避蛇蠍,在轎中連連揮手︰「不必不必,蕭大人剛勇果毅,本官夸獎還來不及,豈有怪罪之禮。蕭大人不必多禮了……」

咬著牙硬擠出來的客套話還響在眾人耳中,四個轎夫,已是知機地抬起轎子,飛一般地離去了。

四周圍著的老百姓不敢阻攔,分兩邊讓開,看著這位東閣大學士,一身一臉的血跡,襯得面色慘淡若鬼,以這樣的姿態,這樣的速度,真是如同戰場上大敗虧輸,狼狽逃竄一般。

可就是不逃又怎樣,眼前這樣的局面,越留得長久,越是難堪,越被蕭離拖在此處,為這件事而糾纏,越是丑態百出啊。

高樓上,湛若水嘆息搖頭。這一番相爭,蕭離挨了三十鞭,沈維只是嚇了一跳罷了。但蕭離根本不怕痛,而沈維卻是大損了聲望。似沈維這樣靠養望而為天下所重的名儒,怕是情願貶官三極,也不願眼看著自家聲望受損啊。

偏偏蕭離,從頭到尾,客客氣氣,處處以身作則,守理守法,情理道理法理,樣樣佔全,沈維吃了這樣的啞巴虧,不但不能糾纏,還要硬著頭皮,夸蕭公子剛毅果決,哈……

「這小子,殺人不見血啊,蕭家人,當真是吃不得虧的,恩倍償,怨倍償,果然如此」湛若水感嘆地低笑。

吳王面沉如水,眸中冷電倏露復隱,目光深深望著樓下︰「事情,還沒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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