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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王覺得自己已經足夠隱忍了,忍得要吐血了。
明明氣得心火肝火一起往上冒,也不敢立時發作出來,唯恐嚇著了臉色有些僵硬的蘇貴妃。孕婦屬國家珍稀保護物,他再惱怒,這時也只能強壓怒氣,勉力擠出一絲極難看的笑容︰「你們出來,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
蘇貴妃知道宮妃私自出宮,是件很嚴重的事,十分心虛,吶吶地一時答不出話來。
蕭清商卻是渾不在意,笑道︰「又不是什麼大事,悶在宮里無趣,就出來走走轉轉,何需大張旗鼓?」
吳王忍著氣,慢慢地,一字一頓地問︰「這不是你們第一回出來吧?」
「這些天有空都會出來逛逛。」
吳王額角似乎有什麼在跳了跳︰「平時都出來多久,出來都玩些什麼?」
蕭清商似笑非笑看著他︰「出來多久也沒準,就看興致好不好了。這京里好吃好喝好玩的不少,這幾天我跟妞兒到處地走走年看玩玩,最好的酒樓都上過,最好的戲園子都逛過,天橋的雜耍也看過大半,還買了不少好玩好看的東西,在宮里給那幫丫頭分呢,對了,剛才還在這看了場不花錢的好戲……」
二人這對答之間,外頭呼喝之聲不絕,卻是侍衛們正在飛速清場趕人。
本來輕輕松松的酒樓,即刻便有些壓抑緊張肅穆之氣了。
蘇貴妃在旁邊听著這帝後間一對一答,問的人,聲音沉悶,卻似驚雷隱隱,答的人,言笑從容,卻是漫不經心的。
明明一個已經氣得隨時要暴發,另一個仍舊答得輕描淡寫,但話里的字字句句,卻都是在火上添油啊。
偏這兩人一肅然,一淺笑,對答之間,卻自有一股無形的氣勢向四周悄然地壓迫著,便是親近如她,這時竟也不敢夾于其間,連開口接句話的勇氣,竟也提不起來。
能夠彼此匹敵的只有他們自己,能夠相互詰問的,也只有他們自己。
其他的人,別說是挑拔,是離間,甚至就算是勸說,是搓和,也未必有這樣的資格。
她有些怔怔地站在旁邊,听他們慢條斯理地交談,直到外面的混亂終于安靜下來,整個酒樓,一片沉靜。
想是閑雜人等,終于清空了。
一直強忍著,終于覺得忍無可忍的吳王,目光依舊冷冷盯著蕭清商,只沉聲道︰「妞兒,你先出去。」
蘇貴妃看看他那鐵青的臉色,有些遲疑,轉頭再看看蕭清商,見這位皇後娘娘倒是神情自若,還沖自己笑了笑,這才安心,心里倒覺得,他們二人,要能放開來,大吵一架,也未必就不是好事,自己還是不要在這里礙事要好。
她點點頭,默不吭聲地出去,還很體貼地替他們把門關上。
樓下的湛若水拾級而上,才剛與蘇貴妃打了聲招呼,就听到里頭拍桌打板的怒吼聲。
「太過份了,太過份了,就為了你們任性胡鬧,我天天在外頭頂著雷。一上朝就有滿朝廷的官員跟我絮叨個不停,一回宮又有一堆女人來哭哭啼啼。為你們,累得我天天吃不香,睡不著,你們倒好,居然還有閑情偷偷模模出來逛街看戲吃吃喝喝,真是豈有此理」
湛若水嘴角抽搐了一下。皇帝罵起老婆來,跟普通老百姓,也沒什麼不同。道理都在他自家身上,他煩了惱了,也不跟老婆打招呼,硬把宰相從家里拖出來,喝酒訴苦沒問題,老婆悶了不跟他說一聲,出來玩,那就是嚴重的問題了。到底誰才過份啊。
所謂的吃不香,睡不著,替皇後頂雷,那其實都是有所夸大的。吳王陛下的煩惱,他堂堂開國之君,只要姿態強硬起來,什麼風浪還能翻得起來,這朝中的風波,有一大半,其實是他自己縱容的,借著這次的風波,把一些隱在暗處人與事都暴露出來,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現在全成了皇後的責任了,這才是豈有此理呢?
「你眼里還有沒有宮規,還有沒有綱常,你還懂不懂婦德……」
湛若水朝天翻白眼,什麼時候種田出身,最討厭規矩的皇帝陛下,可以如此流暢地拿規矩壓人了。這一串疑問,他都能替皇後回答。
她眼里自然是從來沒有過宮規的,綱常禮教又豈能為這樣的人物而設。
皇後出門閑逛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只是外人不知道罷了。
這些年來,鳳儀宮宮門緊閉,皇後一直對外稱病,其實經常離宮游玩,甚至還曾離京千里,探望親人呢。
皇帝管過嗎,罵過嗎,跟皇後娘娘討論過婦德嗎?
根本管不過來的事,何必去丟面子。
這回是牽扯了蘇貴妃,讓他反應相對激烈一些,外加讓自己這個臣子看到了,讓皇帝感到很沒面子,再加上,皇帝自己在為皇後惹出來的事煩心,皇後卻沒事人一般,皇帝心理不平衡罷了。
「你還帶著妞兒這樣胡鬧,她是老實人,由得你說兩句就哄住了,可你就沒想過,她還懷著孩子,身子又不好嗎?還看戲,看什麼戲?剛剛又打鞭子又殺人,要是把她嚇出個好歹來,你肯負這個責嗎?」。
里頭的喝罵聲火氣越來越大了,湛若水看看旁邊低著頭的蘇貴妃,搖了搖頭。
嚇出個好歹來?
這位貴妃娘娘,雖是老實人,可她是貧賤出身,在亂世地獄里掙扎出來的,她親眼看過流民煮食活人,她也曾親自在死傷遍地的戰場上,翻著死尸尋找幸存的重傷士兵抬出來救護,這麼點小陣仗能嚇著她?
她是身體不好,她是懷著孕,可不是有皇後娘娘陪著她嗎?這位皇後的醫術,他也是見識過的,好幾回重傷死的名臣重將,都是在她手里救過來的呢。
現在宮里那緊崩著的氣氛,哪里適合體弱的孕婦休養,在有安全保障的情況下,出來走走看看,散散心,真沒什麼不對?
當然,這標準只能放在這位皇後身上,換的別的國家,別的後妃,甚至普通大戶人家的女子,這麼胡鬧,後果自然是非常嚴重的,男人為此火冒三丈,也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湛若水恨不得揉著額頭仰天長嘆啊,算了算了,這是他的錯,要不是他被拖了來,也跟著看到這一幕,皇帝怕還不至于這麼下不了台,要只是他們夫妻自家人互相瞧見了,什麼矛盾也可以關起門來商量。皇帝陛下用不著為了在臣子面前硬撐面子,那麼大吼大叫地嚷嚷啊。
他很確定,如果自己不是身份太重要,沒準就要被直接殺人滅口,帝後之間,自然也就一派和諧,什麼風波也沒有了。
他這里正郁悶呢,蘇貴妃卻已轉身下樓,看他不動彈,還沖他輕輕招招手。
湛若水徐步跟上,低聲道︰「這邊……」
「沒事,皇上面子上過不去,叫幾聲罷了。」蘇貴妃低笑「湛先生別擔心。」
湛若水也點點頭,果然是為了面子死撐,這一番喝罵,于其說是為了教訓老婆,莫若是喊出來給他們兩個人听,這樣面子上也就過得去了。
「這些年一直相敬如賓的,我倒覺得,他們能吵一吵,反是好事,咱們不用夾在里頭著急了,慢慢等吧。」蘇貴妃下得樓來,自去尋了一處好座位,又自己去拿了茶壺茶杯來湛滿兩杯︰「湛先生,他們要吵什麼,說什麼,都由他們,願意大聲,咱們就听著,等他們不吼不叫,願意慢慢說了,咱們也不用在門口傻听著,就這樣慢慢等著吧。」
湛若水訝然,這個良善溫婉的女子,在鳳儀宮待了幾天,居然也就染上幾分,蕭清商的自在灑月兌了。
他一笑近前,深深看了蘇貴妃一眼,看她笑容溫婉而真誠,心間感嘆。
這樣的心性,這樣的為人,
誠然是陛下之幸,甚至也是皇後之幸,這個國家之幸,只是她自己……
他想要為她嘆息一聲,卻又覺得似乎沒有必要。
因為,相比這個世界上,大多數女子,蘇貴妃已經是夠幸福,夠完滿的了,只是……
他坐下,伸手端起一杯茶,淺淺抿了一口,輕輕道︰「你是一個好人」
這一句話,帶點莫名的慨嘆,不是對一位貴妃的評價,而只是對一個故人的惋惜與贊同。
蘇貴妃仿佛听明白,他話里深深的感慨,只抬頭看著那處緊閉的房門,想著門內兩個人,一個努氣勃發,一個恍若無事的樣子,不覺微微一笑。那是因為他們一直很好,一直待我好,我才有資格在後宮里,依然可以當一個好人。
樓上雅間內,並沒有湛若水想象的箭拔弩張,各不相讓的緊張情況。
蕭清商也如蘇貴妃一般,倒好了一杯茶,還順手遞過來︰「罵累了嗎?潤潤喉嚨。」
吳王終于苦笑,接過茶杯,一飲而盡︰「你看著我很好笑吧」
「沒什麼,你是男人,總希望讓你的女人,看到你的威風,又是皇帝,當著大臣,總得要點面子,外頭又是妞兒,又是湛先生的,你不發發脾氣,也不好下台。你要覺得不夠,接著罵,我一定不回嘴。」她笑嘻嘻地,還沖他眨眨眼,頗有些心知肚明,暗中成全的意思。
吳王滿嘴都是苦澀的。
是啊,她從沒拆過他的台,從沒扯過他的後腿。私下如何是一回事,但在臣子面前,在女人面前,幫他立立威風,那是完全沒問題的。只除了,她從來不記得,她其實也該算是他的女人,他的妻子。
他莫名地長嘆一聲,眼楮卻深深望著她,目光沉沉,突兀地道︰「你派去照顧那個小丫頭的阮沅已經是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