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雙曾想過很多種桓澤魔化後的樣子,但眼前所見,早已超出了她的想象。他的全身被火焰包裹,烈火由赤紅而至純青,燒透肌骨,每一根發絲都被火焰灼紅。剎那功夫,他仿佛與手中的長劍化作了一體,赤金流轉,光華耀目。舉動之間,火屑迸落,明滅翩飛。火焰燎過,周遭的空氣微微震動,熱浪層層涌來,讓人窒息。
夜蛭見狀,怪笑一聲,縱身撲來。桓澤執劍迎上,聚力斬下。一擊即中,夜蛭卻絲毫沒有損傷。他怪笑著,揮拳擊向了桓澤的胸口。令人詫異的是,夜蛭瘦小的手在將要擊中的那一刻,忽然暴大了數倍。那拳頭有如磨盤,厚重堅硬。桓澤退身,避開那一擊,隨即抬手揮劍。劍身熔鐵甩出,化作千支小劍,齊齊攻向了夜蛭。如此攻勢之下,夜蛭卻依舊不躲,反倒挺身迎了上來。只听一陣金石交響,眨眼間,夜蛭的身形竟也開始變大。細看時,那竟不是血肉之軀,而是千萬塊剛堅岩石,好似拔地起了一座石山。鬼面就懸在山頂,青幽之光從雙目中綻出,愈顯陰森。
「劍侍啊,就看看你的熾烈,能不能破我的鋼岩!」夜蛭言罷,巨拳揮下,直壓向了桓澤的頭頂。
桓澤立定,起劍一橫,竟將那一拳擋了下來。他腳下施力,伸臂一撐,劍身火焰迸出,纏上石臂,卷向那鬼面去。
夜蛭低吼一聲,收拳揮臂,將那些火焰熄去。復又起雙掌,狠狠拍下。桓澤腳下一踮,縱身躍起,一劍刺向了鬼面。夜蛭忙將雙手擋在面前,十指合攏,欲將桓澤抓在手中。桓澤懸空翻身,長劍一劈,火光百道又化作小劍,擊向前去。但那鋼岩堅硬無比,火劍威猛,卻無法突破半分。
聶雙何曾見過這般激烈的打斗,一時看呆了。何等迅猛,又是何等狠辣,招數之間,全無防守,只有一心誅敵的決絕。不知是因為炎熱還是激動,她只覺全身發熱,血脈幾近沸騰。
她深深吐息幾次,安下自己的心神,繼而想起了自己該做的事。她望向了一旁的魔骨輪,一棍擊去。巨響過後,一股力道反沖而來,震得她手腕發麻,那魔骨輪竟絲毫無損。
她暗暗一驚,正要再擊,卻見周圍的岩石動了起來,片刻間化成了人形,圍攻而來。
土傀?聶雙想起這個名詞,眉頭一皺。她只得先放下魔骨輪,起棍抗擊。這些岩石本是從夜蛭身上崩落,堅硬無比,聶雙擊倒幾只之後,便覺手腕發痛,有些力不從心了。她退到牆邊,正想著喚出荊棘來,忽然間,火光一閃,無數小劍擊下,將剩余的土傀全部擊潰。
桓澤?
聶雙心上一喜,抬頭望去。出手替她解圍的,自然是桓澤無疑。火焰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面對著她,輕輕點了點頭。而後他一語不發,繼續與夜蛭纏斗。
他還未失去控制。——想到這里,聶雙心中愈發寬慰,緊張擔憂之情也減了幾分。她重又回到魔骨輪旁,著手摧毀。
然而,她試了數次,那魔骨輪依舊完好。她壓下心中的急躁,靜思對策。這魔族之物,果然不可小覷。她又無法使用仙法,力道大打折扣。如何是好?她看了一眼旁邊的戰局,桓澤和夜蛭仍在激戰,兩人勢均力敵,誰也佔不了上風。長此下去,對他們自然不利。
她苦思之時,忽然想起了昨夜桓澤說過的話︰
「……我現在這種情況,若是受了你的仙宗真氣,說不定死得更快。」
他身具魔種,不能受仙宗真氣。也就是說,這魔物之力,與仙家之法是相克的?她想到此處,放下長棍,伸手撐在魔骨輪上,引動萬靈通性心法,將自身真氣調至純淨,而後打入了輪中。
只見那魔骨輪猛地顫動起來,輪身所鐫文字明滅生光。只听細細的一聲「 」,輪身之上,現出了一道裂紋。
聶雙收手,復又起棍,狠狠一擊。那魔骨輪經不住這一擊,碎做了千萬片。碎片落地,釋出森濃黑氣,失了威靈。那壓制著仙法的魔障隨之解除,聶雙只覺身上一陣暢快,內息流轉,行遍百脈。她滿心歡喜,正要叫桓澤離開,卻見桓澤的動作有了片刻遲鈍,便在那個空隙,夜蛭一掌壓下,將桓澤摁在了地上。
「怎麼,還想恢復?」夜蛭陰森笑道,「你就這麼想做個凡人?」
桓澤動彈不得,竟無法反抗。
「我本想留你一命,一起振興殛天,看來是沒必要了。」夜蛭嘆了一聲,手上用力。迫得桓澤申吟了一聲。
聶雙見狀,雙手翻花,令道︰「萬綺羅天!」緋色綻開,如萬道紅綾翩飛,瞬間纏住了夜蛭的手。聶雙雙手一抬,紅光揚起,硬生生將夜蛭的手吊了起來。
桓澤解月兌,縱身閃到了一旁。他重重喘息,竭力想將魔力收去。
「姑娘好厲害。」夜蛭的目光移到了聶雙身上,幽幽贊嘆,「果然姑娘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哼!想在我身上植魔種?做夢!」聶雙斥道。
「呵呵,那些污穢的東西,豈能用在姑娘的身上?」夜蛭手臂一揮,斷去紅光,怪笑道,「我殛天府令主的內丹,一定很適合姑娘……」
一旁的桓澤听到這句話,本已消退的火焰復又燃起,灼得他的雙目湛湛生輝。「令主……」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些許驚愕。
「對,令主……」夜蛭道,「你唯一的主人。他的肉身雖被毀去,但內丹尚存。我一直在尋找能納化這顆內丹的人……呵呵,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夜蛭說著,巨掌合攏,對著聶雙罩了下去。
聶雙躲閃不及,正想拼力抵抗,桓澤卻縱身趕到,手上長劍一揮,生生將那鋼岩手腕斬斷。夜蛭退了一步,驚訝道︰「怎麼會……」
聶雙心上一喜,但一看到桓澤的模樣,她卻連半分歡喜的念頭都沒了。他周身的火焰已化作赤黑之色,升騰的熱氣,扭曲他的身姿。火焰竟如流水一般,滴滴落下,匯在他的腳邊。
「哈哈哈,開放魔種?連我都做不到的事,你以為你可以麼!」夜蛭說罷,身上的鋼岩涌向手臂,重又變作了雙掌,拍向了桓澤。
桓澤一語不發,揮劍再起。那劍鋒之銳,已非先前可比。一擊之下,夜蛭雙臂皆斷,連胸口的鋼岩都碎裂了開來。這時,一點明光自他胸口透出,吸引了聶雙的視線。
封靈玉!
沒錯,魔障之下,魔種會被引動,無法自持。夜蛭也是殛天府之人,也具魔種,為何卻安然無恙?原來,是這封靈玉的緣故!封靈玉至潔至淨,亦有克制魔煞之能。但較起付魔釘來,這封靈玉不知溫和多少。夜蛭便是以封靈玉穩定自己的心神,再用魔障控制其他的魔物!
這時,桓澤又起一劍,直擊夜蛭的胸口。聶雙只恐他毀了封靈玉,忙出聲喊道︰「不可以!」
桓澤聞聲,身子一頓。夜蛭見機,重又化回原先那瘦小之姿,倏忽潛入了地下,消失了蹤影。聶雙皺眉,正想用萬綺羅天咒法將夜蛭找出來,桓澤卻轉過了身來,直直望著她。聶雙心頭生出莫名驚懼,小心地喚他一聲︰「桓澤。」
桓澤顯然已听不見她的呼喚,執劍攻了上來。
聶雙哪里敢與他對戰,只有倉惶閃避的份。但他的動作迅捷無比,她幾次都是險險避過。她心上著急,又想起要用他給的和樂香。可如今的情況,怎麼用?
先制住他!聶雙打定主意,伸手令道︰「萬綺羅天!」
紅光蔓延,纏上桓澤的手腳,卻被他身周的火焰瞬間燒毀。這般舉動,愈發激怒桓澤,他長劍一揮,引無數小劍,封死了聶雙的行動。眼見自己無處可避,他又緊近在咫尺,聶雙心一橫,將那一截和樂香擲了出去。
桓澤本來就沒有絲毫防守之意,見她扔出東西來,也不閃避。那截燻香落在他的胸口,瞬間被火焰燒盡,騰起了一縷香煙。
聶雙見狀,忙閉了氣,掩住自己的口鼻。
香氣沁入,桓澤的動作驟然僵住。他顫抖著,退了幾步。轉眼間,他身上的火焰頹然熄滅,掌中的長劍落了地。
「師姐……」他虛弱地說了一聲,軟軟倒下。
聶雙忙伸手扶住他,這才發現,他的肌膚滾燙無比,竟有些灼手。她還來不及多想,忽听嘶吼之聲四起,似有無數怪物正向這里而來。想來是魔骨輪毀去,夜蛭又逃竄無蹤,這些怪物無人控制。
先前為毀魔骨輪,聶雙已耗費了真氣,後來又勉強使出了萬綺羅天的咒法,消耗過大,如何能再戰。加上桓澤這般情狀,根本無法施為。
聶雙強壓下自己的驚懼,看了看四下,就見一扇小門虛掩。她不再多想,努力拖起桓澤,躲進門內。這原來是大堂旁的一間石室,胡亂堆著些裝飾器皿。聶雙扶桓澤躺下,將門闔起,再用長棍閂住。她匆匆念了咒文,施在棍上,將入口封死。做完這些,她回到桓澤身旁,看他的情況。
他眉峰緊皺,喘息不定。不知是因為火焰還是和樂香,他全身通紅,浮著薄汗。聶雙這才發現,火焰燒去了他的衣衫,他此刻正是一/絲/不/掛。她瞬間羞紅了臉,忙在一旁找了塊帷帳,抖去灰塵,蓋在了他身上。
布料掀起的涼風,讓桓澤稍稍醒了醒神,他睜開雙眼,望著聶雙,道︰「師姐……我……沒傷到你……」
聶雙在他身旁坐下,搖了搖頭。
「那就好……」桓澤笑了笑,又合上了眼楮。
聶雙見他不停吞咽,似是干渴。可此處滴水皆無,如何是好?她滿心擔憂,伸手輕輕覆上的他的額頭,替他拭著汗水,柔聲問道︰「難受麼?」
她手心的涼意,讓桓澤一陣舒適,他睜眼,笑望著她道︰「師姐也中過和樂香……難道……不知道?」
听到這句話,聶雙臉頰一紅。可惡,竟然舊事重提!嘖,她中了和樂香之後,神智模糊,根本記不清什麼。為什麼他卻好像還很清醒?難道是定力的差別?
她心中不甘,手指輕輕撫下,笑道︰「啊,果然風水輪流轉,這次輪到你了。先前扒光我的衣服,如今可也被我看光了。」
她的手指惡作劇般地停在他的喉結,輕輕撫模。
灼熱讓他的肌膚無比敏感,這般撫觸,帶出隱隱痛楚。他皺了眉,虛弱地反抗一聲︰「師姐自重……」
「呵呵,怎麼了,怕我看哪?」聶雙的手指復又往下,落到他的鎖骨,「別害羞嘛,身材不錯哦。要月復肌有月復肌,要鎖骨有鎖骨。」
桓澤不禁笑了出來,滿臉都是無奈︰「師姐你……」
「我什麼?」聶雙湊近他,笑問。
桓澤吃力的抬起手來,一把抓住她不老實的手,緊握在掌中,不容她再動。
聶雙見他如此,狡黠一笑,道︰「我還有一只手!」
桓澤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罵她,道︰「胡鬧!」
「偏胡鬧!有本事你跳起來打我呀!」聶雙笑道。
「趁人之危算什麼英雄?」
「哦,我不是英雄啊。頂多是英雌。」
「你……」
一時間,兩人皆忘了身處危險之地,笑鬧了起來。直至嘶吼聲和撞門的震動,將所有的歡悅碎去。聶雙收了嬉笑之心,看著石門,臉上的神色無比凝重。門外的撞擊何等猛烈,震得石室微微動搖。她的心里無比清楚,那些怪物破門,只是時間問題……
這時,桓澤強撐著,坐起了身來,拉著她的手,按上自己的心口。
聶雙望著他,強笑道︰「怎麼,改變心意,準備隨我處置了?」
桓澤的神色卻嚴肅無比,全無半分戲謔之心,他望著她,認真道︰「用萬靈通性取我的真氣……你一個人的話,一定可以突圍……」
他肌膚的灼熱,燙進了掌心,讓她心口生痛。她皺眉,不悅道︰「我說了,要走一起走。」
「你答應過要听我的。」桓澤的聲音有些無力,語氣卻堅定無比。
「不听!」
「再這樣下去,你我都會死在這里……別再跟我爭了……」桓澤勸道。
聶雙沉默下來,只覺心口愈發痛了起來。她伸手,一把抱住了他。若是在這里分開,就再也見不到了。她還有那麼多的話想跟他說,可到了嘴邊,卻只有一句︰
「我不走……」
桓澤怔了怔,心中的感受前所未有。他伸手,輕輕擁著她,再也無法多說什麼。為何到了此刻,竟會覺得,就這樣兩個人死在這里,也無所謂……
這時,石室猛然一陣,閂門的長棍到了極限,被生生崩斷。一大群怪物涌了進來,直撲向他二人。
千鈞一發之際,兩人的心頭都只想著如何護住對方。眼看怪物逼近,劍光千道,驟然而生。緋色飛旋,如綾似緞。剎那之間,那一眾怪物皆作了飛灰。連哀嚎都未能發出,便消失無蹤。
聶雙和桓澤驚訝不已,忙看向了門外。
兩個身形,一個挺拔,一個娉婷。那形貌姿容,兩人再熟悉不過。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