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了安晚婉額前的溫度有些降下,軒轅傾城的聲音有些低沉暗啞,只是緊緊握著她的手︰「晚婉……快起來。」
「我知錯了,若你起來,我定不再瞞你一事。」
信守她與他之間的諾言,坦誠相對,一起分擔,彼此相攜,不離不棄,如她所說,他的開心讓她知道,他的不開心也讓她知道。
夢中的安晚婉一愣,原來這是她的過往。
她把手置于胸側,傾听自己那熱烈的心跳聲,極有節奏的在跳動著,它由欣喜若狂而變為平淡,好久好久的時光里,她就這樣站著,感受著日月的變遷,星光再璀璨,于她眼中也只是過眼雲煙。我見要看。
她若不信,再怎樣都是枉費心機,可她信了,便是一生一世,半點都染不得灰。
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憂心,其何以堪!
夢由心生,這是她的心境麼,如若不是,又怎能將她的心意描繪得這般清晰?
人這一輩子若能找到一個相愛的人,那麼即便是半醉半醒,活于世間不長也沒關系。
如能達成此願半百亦足矣。
憂慮,欺騙,離別,什麼不好的意境全在這下半闕了,她彈著彈著,就是怎麼都不願彈下半闕。
她下首坐著好些個掌櫃,皆是大氣不敢出,這樣的安晚婉他們惹不起,誰不知道安家二小姐掌管著安家的所有產業?人雖然是言笑晏晏,卻公事公辦,公私分明,分得如同涇河渭河。
她回到晚秋閣,里頭空空蕩蕩,只有安青山置放的一些舊物,全是娘親生前的心愛之物,安青山也是極疼愛她的,否則怎麼肯讓這些這麼珍重的東西陪伴著她?
在這樣的夢里,安晚婉孤零零一個人,仿佛走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切重頭來過,可以讓她看清楚更多的事情。
她若出了事,家不成家,整個偌大的軒轅府,又要來干什麼?
畫面一轉,是安晚婉的晚秋閣,她在架下擺了張軟榻,穿著一身水綠色繡花菱帶挽紗羅裙,斜躺在上頭,人一派慵懶的樣子,很是可人。
這一次她在夢中真的哭出來了……
她終究是被沈明醉負了。
安晚婉只覺得心里頭好冷好冷,她覺得她不會再輕易相信世間任何一個男人了。
五年了……
四周的景物忽然一變,變成繁鬧的大街,兩旁的店鋪開門做著買賣,街上卻沒有一個行人,她只覺得眼前的鏡像有些奇怪,開始抬起腦袋望著街心巨大的菩提樹,只見陽光刺眼,菩提樹蔭像是濃重的水墨畫,慢慢凝成好幾個大字,她揉了揉眼想看清眼前的大字,只見那些字又慢慢的消失,她一愣,只捕捉到其中兩句︰一生一世一雙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人定勝天,可有些事情只能听天由命,自從遇上安晚婉,他就知道了,這世上,並不是什麼都能由人掌控,浩大蒼茫的萬物中,總有令他覺得無能為力的事情。
如今的她,已經不是那時年歲尚小的那個她了……
晚秋閣里頭,若歌和晴姿端了茶上來,她揮了揮手讓這些人下去,只听這些人里頭,有人竊竊私語道︰「這安家二小姐真是了不得,不知道日後誰能娶得了她。」
她接過茶,只是再也喝不下去,而是默默的轉過身,身後便是一張琴,雖然不及姐姐的焦尾好,但也不至于太差。
安晚婉在沉睡,雖然豆大的汗珠已經慢慢的消掉,但似乎不想醒來。
夢境,虛無,安晚婉覺得好累,只想好好睡一睡。
那時的她笑了笑,輕哼道︰「你們知道就好!」
安晚婉的神識在虛空中游離,眼前仿佛出現了很多畫面,一開始是很小很小的時候,她披頭散發的走在安府的小道上,身後沒有人跟著,只余空曠的街道,兩旁是東西院的景色,晚香閣里很多精致的小玩意,好多人在里頭笑著,人人在贊賞安晚玉,都說安家大小姐生得花容月貌,極是漂亮,撫得一手好琴,焦尾一響,余音繞梁。
「是啊,沈公子不會再來了。」
晴姿遞上茶盞,道︰「小姐,喝茶。」
罰賠黃金萬兩充公之事他還沒有來得及處理,此刻放下手頭的所有事,就只在安晚婉床前坐著,一身的風華都已消失,只余一個真實的軒轅傾城,他是夫,是安晚婉一生的夫……
那一身清淡的草香味沒有出現,天氣開始變得陰陰沉沉,最後竟然下起了瓢潑大雨來。
夢中,安晚婉只覺得一股龍涎香鋪天蓋地的傳來,鑽入她的鼻尖,這味道似乎有些熟悉,並不令她覺得討厭,但氣惱的是這些香味里,還夾雜著其它的香味,一下子便擾了視听。
她走在小道上,眼前凌空出現了一面鏡子,她看見里頭那個小小的她,髒兮兮的臉蛋,五官每一樣單看都極是漂亮,可盤踞在臉上的胎記卻……她在哭,是了,那時她心里頭是想哭的吧……為什麼這世上大家都成雙成對,獨剩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站著?
安晚婉站著看著這些字,整個人一愣。
安晚婉的心終于不再那般抽痛,夢中的她身著桃紅色的水袖裙衫轉身即走,若歌與晴姿撐著傘跟在她的身後,可縱然提著步伐一路小跑,還是走不過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安晚婉步入那漫漫的煙雨中,白色的水霧掩蓋了她一抹嬌紅的身影。
櫻唇輕啟︰「你們不想做的,就自己請辭了吧,否則日後我看到你們心生二異,一個不留臉面,莫說我太壞,虧待了你們這一幫老掌櫃,倒那時,別說請辭的銀子,我會讓你們把這些年吃的骨頭,全一一吐出來,听到沒有?」
汝心金石堅,我冰雪潔。擬結百歲盟,忽成一朝別。
一眨眼,夢中的她變大了,正是笈笄那一年,她開心的站在安府門前,今日特地挑了桃紅色的水袖裙衫,梳起了復雜的花輪髻,雖然皮膚黝黑,但至少肯好好打扮一番,也不至于見不得人,她只見自己左等右等,都等不來想要等的人。
底下的人大氣不敢喘,只是全都道︰「小姐言重,日後我們只听小姐的安排,小姐讓我們怎樣大刀闊斧的改革,我們就怎樣大刀闊斧的改革,絕不再說些有的沒的!」
現實的河流太湍急,一步沒走好,定要走散在這樣的洪流中。
沈明醉那句「晚婉,我說一句話,你認真听,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照顧好自己,等你笈笄,我來娶你」也終于消失在歲月的煙塵中,現在,是過了幾年?五年了……
只為她擔憂著,他可以不要天下,但不可以沒有她。
他心一悸動,看著昏迷中安晚婉皺起的眉頭,似乎捕捉到了什麼,卻又什麼都沒得到……
此時的她已稍有出落,雖然臉蛋兒不漂亮,可身姿長得極好,隱約一看,像是仙子下凡。
記不得多久沒做過這樣冗長的夢了,上一次睡得這麼沉是什麼時候?
晴姿和若歌兩道縴細的身影撐了傘走出來,朝她喊道︰「小姐,你快進來,外頭下雨了,別再等了……」
安晚婉的思緒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軒轅傾城已經和他隔得好遠,他不明白,他們之間如今已不僅僅是坦誠相待的問題,有些事情,哪怕他承諾了不再欺瞞她,也無法解決了。
只見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可她卻已經听不見了。zVXC。
軒轅傾城的聲音一直在安晚婉耳邊響起,她的額頭開始從滾燙變得微燙,小手變得沁涼,此時府中里里外外正處于人心惶惶的時期,他卻無力去安撫,一心只在安晚婉身上,什麼謀反、連坐之罪都丟到一邊去,他的腦中只有她,也只能有她。
這一刻他終于知道晚婉所說的坦誠有多重要,兩個人心意相通有多重要……
再後來,干脆連琴都不願意彈了。
吶,這些就是曾經的她,在夢中看得如此清晰,她要多難,多難才可以重新去努力相信一個人?
軒轅傾城終于記起了安晚婉倒下前的最後那一道目光,目光中帶了些疏離,又帶著急盼的貼切,如此矛盾著,叫人看不清晰,以及她蠕動著唇,叫他「後想要說的話,是什麼?
只見她放下茶盞,連玳瑁片都沒有戴,直接空手撥弦,一曲《山之高》緩緩流出,她只彈下半闕,哀聲從她指尖傳出,听得晴姿都听不下去了,小姐這傷,只怕是受得深重。
「晚婉……我不許你出事,听到沒有……」他用低沉的聲音緩緩講述出強硬的話語,卻是這麼的無力。
夢中的安晚婉手下的琴弦一斷,畫面又換到了另一個場景。
龍涎香紛沓而來,這香味如此熟悉,讓她心頭一暖,周圍的景物逐漸清晰,她身處在一輛華麗的車輦里,簾子是掀開的,抬眼便可以向外看去,只見外頭綿延了好長的人馬隊伍,繁鬧的聲音尤為真切,大街上車水馬龍,叫賣聲令她腦子一懵。
[3/3]邪惡一下,猜謎︰晚婉最後一段夢境會是哪段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