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樓第三座彩樓有了主人的消息一夜之間就傳遍了長安所有的高門大院。
喬巧巧忙死了,誰都知道浣花樓的彩樓等閑是進不得的,先前兩個彩樓里的女子,無一不是人間絕色,這第三個,又有誰不想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樣傾國傾城的美人,竟然能被那個眼光出了名苛刻的喬二娘看進了眼里,捧進了彩樓?
偏偏喬巧巧就非要將這第三個人藏得嚴嚴實實,別說是千金買一笑,就算是萬兩黃金堆上去,也只不過是換回來喬家二娘巧笑嫣然的一句︰急什麼。
一轉眼就是冬去春來,綠柳拂堤。
浣花樓的喬二娘終于是肯將自己牢牢捂了小半年的美人兒亮出來了。
日子卻是四月廿三的群芳會。
說是群芳會,其實也不過就是這長安城里,各家青樓合力搞的的一個噱頭,每一家選三個自家里顏色最好,才情最佳的姑娘,去爭那一個長安第一花魁的名聲,往年的群芳會,浣花樓是向來不去的,今年,卻是早早就放出了風兒。
只說是喬二娘家第三座彩樓的主人,要借著這群芳會亮個相兒,讓大家先飽了眼福,就要拍第一夜了。
于是今年的群芳會,還沒等開始,就已經讓浣花樓佔盡了風頭。
只把那旁的青樓里掌事的媽媽們,恨的牙根子都是癢的。
柳花開過,楊絮飛過,桃兒杏兒一路從三月里芬芳到四月底,溫軟甜膩的香氣隨著風浸透了長安城的里里外外,而今年的群芳會,依舊是定在長安城郊,喜王爺的別院里。
誰都知道,喜王爺好美人,愛風雅,這等既賞美人,又顯風雅的事情,怎麼會少了喜王爺的份兒。
四月廿三,風輕雲淡,喜王爺的別院四門大開,時不時就有一頂兩頂的小轎顫悠悠的被抬進門去,而這長安城里里外外的風流才子們,更是流水樣絡繹不絕的往里進,有那相熟的在門口踫上了,少不得還要笑著寒暄一陣兒,一眼看去,煞是熱鬧。
別院里老早的就扎起了彩棚,里邊一條條一匹匹的垂著紗掛著綃,卻是給各家的花魁預備下的單間兒。
一頂頂二人或四人的小轎晃悠悠的到了,就直接抬進各自的彩棚里。
這群芳會卻是要從下午直品到晚上的,上午不過是給姑娘們準備的時間,所以有的轎子就來的特別晚。
浣花樓那三頂轎子,過了午時才晃悠悠的到了喜王爺的門前。
一式的八人大轎,紅漆的轎桿上,滿滿的是團團雕出的牡丹,走得近了,卻竟然是雕漆的桿子一根根卻都有女子的小臂一樣粗。
三頂軟轎一模一樣,織錦緞圍出的轎身轎頂,尖兒上明晃晃瓖著顆小孩子拳頭那麼大的五色琉璃球,四個角兒上掛的是翡翠八寶填金絲大墜角,一顫一晃的把明亮的陽光都反進了人的眼里去。頂邊兒一抹珍珠色,細看去,竟然是真個綴滿了小指尖大的瑩白珍珠,這一圈兒下來,怕不有個百十顆?
簾子邊兒上,密密的串著艷紅的珊瑚珠子,媚而不俗。
三頂轎子一到,亂糟糟的場子里,瞬間就靜了,靜的落針可聞。
轎夫們就這樣目不斜視,大搖大擺的,將自家的軟轎抬在了彩棚前,卻沒有抬進去。
于是人就呼啦啦的涌過去,這浣花樓的三位彩樓樓主,莫不是要當眾下轎?
若真的是那樣,不搶個好位置一飽眼福,又怎麼對得起自己。
就連別家的婆子媽媽們,都抱著「倒要看看這轎子里是何等的絕色」的心情,跟著一眾男人往前擠。
誰知道,這轎子停了,卻不見里邊的人出來,卻有那一票跟在轎後的丫鬟婆子匆匆忙忙的趕上來,一邊推擠著這些涌過來的人,一邊手腳利落的支起了竿子,然後就是一匹匹的錦緞鋪散開來,整幅的縐紗四個人扯了,迎風抖散,一揚手便扣在架好的竿子架子上,沒一會兒,竟然就將轎子到彩棚的路上,用整匹的錦緞和全幅的縐紗彩綃搭成了一個障子,生生隔絕了所有人探詢的眼光。
待到這些丫鬟婆子忙亂過了,跟著轎夫們一個個退到一邊去,才听見障子里邊,有小丫頭脆生生的嗓音說︰
「錦緞繡障已成,請姑娘們下轎落足——」
三頂轎子依次撩起擋的嚴實的簾子,珊瑚珠子互相踫撞著響出一片細碎聲響,然後就是有人嬌慵的呵氣,有輕軟的腳步聲在那屏障里漸漸響起來。
「妹妹,可是轎子坐的乏了?」軟糯的江南調子,帶著說不出的溫柔,像是三月里第一場帶著花香的燻風,直讓外邊豎著耳朵的人險些都醉了去。
「骨頭都硌得散了,回去倒是要跟二娘講講,再加幾個軟墊才好。」這一個的聲音,卻是明麗的,讓人想起初夏清爽明朗的天空被樹葉篩的細碎的落進人的心里,又像是盛夏里,偶然從水面上拂過來的,沁涼的風,若說是讓人聞之便心曠神怡也不為過。
于是就有那有幸進得過彩樓的人,刻意將聲音放高了與人炫耀,說的卻是那兩個說話的女子的事兒。
原來這三座彩樓,是團團的圍著喬巧巧的竹樓建的,取的是個首尾相接,不分先後的意思,平日里,也不過就是用左,右,後樓加以區分。
聲音軟糯的,是左樓的樓主,柳依依。
聲音明麗的,卻是右樓樓主,曲悠然。
而那一直都不曾做聲的,想來就該是彩樓中最後一位主人,後樓樓主,碧水瑤。
從轎子到彩棚,十數步而已,眾人听著那腳步聲慢慢走進彩棚去,將進未進的時候,卻听見障子里傳出一個女子嬌軟的聲音,懶懶的說——
「這障子外邊兒,卻是要吵死了人了。」
無法形容,只知道這原本或大聲,或低語的人群,一瞬間就全沒了聲音。
然後有幾聲低低的申吟從人群里傳出來,竟然是壓不住的情動,有人低著頭,用手里折扇擋了臉,面紅耳赤的鑽出去,尋著了小廝去問哪里有可供換衣的空房。
只一句話,竟然就有人捺不住,泄了陽去
喬巧巧的金頂小轎到的時候,正趕上碧水瑤話音剛落,有人面紅耳赤撇著腿滿處找房換衣的當兒,她撩著轎簾看那些平時自命風流的所謂才子慌慌張張別別扭扭的樣子,冷冷笑一聲,自又舒舒服服的倚回去靠了打著盹。
自從碧水瑤來了之後,瀛長川就不知犯了什麼邪,一定要每天在她口里抹進幾滴血去,還必定是自他心口或指尖刺出來的血。
喬巧巧問過幾次,不見那人說,便也就罷了,只是覺得自己精神漸漸好起來,夜里,睡得也實在了些,得了好處,她也就不在乎自己口里的,究竟是血還是水。
既然瀛長川願意,她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小轎微微一頓,已經停在了障子里,轎夫弓身退了出去,另有小丫頭進來,隔著轎簾喚道︰「有請二娘下轎。」
三個嬌滴滴的美人早就倚在彩棚的門口向著這邊笑,喬巧巧一踏出轎子就覺得自己簡直要被閃了眼。
這三個人,站在一起,是想要了誰的命麼?
「你們還是把臉遮起來罷,簡直禍害。」她舉起袖子擋著眼,嘆息。
若是有人美到連同為女子的人都覺得消受不起,那便真不是一件好事,放出去了,只怕是要亡國滅族的。
三個女子低低的笑著,各自去彩棚里尋了個帷帽帶著,互相看一看,又覺得好笑,彼此咭咭咯咯的又笑過一陣才算完。
喬巧巧等她們都遮好了臉,才嘆著氣走進去。
「你們都做了什麼了,我一來,就看見些人面紅耳赤的撇著腿滿院里找空屋,嗯?」她懶懶的半伏在彩棚里的軟墊上,一雙眼貓一樣半睜半閉的眯著。
「還能有什麼,可不關我和依依的事兒,是水瑤她開口說話了。」曲悠然掩著嘴笑。
「只是說話?」喬巧巧眼珠一翻,她可不覺得碧水瑤隨便說句話就能造成那麼神奇的效果,要真的是听見她聲音都會泄了的話,那瀛長川不早就成人干了。
「那些人太吵,我用了點媚術,給他們點教訓。」碧水瑤懶在一邊的椅子上,半個身子都趴上了桌,帷帽被她頂在頭頂的發髻上掛著,晃晃悠悠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
這句話說出來,就沒有方才那種驚心動魄的挑情味道在里邊,只不過就是帶一點醇厚的沙啞在喉嚨深處,碧水瑤的聲音,並不是柔媚的,卻別有一番誘人的滋味兒。
「我就知道,」喬巧巧揉著額頭,「就不能少惹點麻煩。」
碧水瑤低低笑一聲,半支起身子側轉了頭看向喬巧巧︰「二娘,你若是怕我惹麻煩,就不該讓我來這群芳會。」
曲悠然和柳依依互看一眼,一塊兒笑起來,附和道︰「是呀是呀,水瑤說得對極,若是怕麻煩,就不該讓我們出來這種地方。」
喬巧巧愣一下,自己也笑起來,搖一搖手,笑著說︰「可不是,我又糊涂了,你們出來了,只消站在那里,就已經是天大的麻煩,我又何必去計較你們有沒有說話。」
日頭已經漸漸向西走過去,等到太陽偏一些,陽光不那麼烈的時候,這一年一度的群芳會,便要正式在這喜王爺的別院里,唱一出脂粉飄香,艷色滿園的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