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纏綿 真相(二)

作者 ︰ 妙狐

楚清隨倪剛到了距離大營不遠處的山腰,他們在一塊光禿禿的岩壁前停下。楚清略略端量四下,古樹參天,遮天蔽日,灌木橫生。天色已漸暗,森林更顯的陰森。倪剛撥開崖壁前茂密的灌木,露出一處足夠一人矮身通過的縫隙,縫隙內伸手不見五指,陰冷的風吹的人通體發寒。

「就是這里,我就不隨你進去了,留在外面等你。」倪剛說道。

楚清點點頭,點著了火折子,小心翼翼的進了山洞。借著火折子不夠明亮的火光,他一步步模著洞壁往前走,腳下的碎石咯咯作響。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漆黑的洞穴深處隱隱有火光跳動,楚清立即加快了腳步。穿過狹窄的洞穴,眼前豁然開朗,偌大的洞穴內四方插放著數只火把,照亮了整個洞穴。洞穴的中央盤腿坐著一個披頭散發的男人,男人安靜的低垂著頭,身上披著紫紅色的繡龍披風,雙臂被兩條嬰兒手臂粗的鐵鏈鎖在兩側的岩壁上。楚清的嘴唇微微翕動,他從未想過再見時會是這般情景。

「小殿下是您嗎?」

楚清慢慢地轉頭,「福子。」

「當——」福子手里的銅盆應聲掉下,咕嚕嚕轉了數圈,「當朗朗……」一聲落在了地上。

「真的是您?」福子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見到了多年期盼的人。

楚清點點頭,「是我。」

福子紅了眼圈,喜極而泣,「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頓首便是大禮,「奴才見過殿下。」

楚清傻傻的定在原地,幾年閑雲野鶴的生活,他早已經將宮廷里的禮節忘的七七八八,福子突然這麼一拜,令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楚清急忙上前扶起福子,「你這是做什麼?我已經不是以前的十一皇子了,受不起這麼大的禮。」

福子左手扯起右手的袖子擦眼淚,又是哭又是笑,「受得起,受得起,不管殿下換了多少身份,殿下始終都是福子的小主子。」

「瞧瞧,都多大的人了,還哭哭啼啼的,看來宋慈把你照顧的很好嗎。」楚清打趣道。

福子紅了臉,訕訕說道︰「殿下開玩笑了。」福子頓了一下,臉上的顏色更紅,「他來了嗎?」

「誰?」楚清假裝不知。

「殿下就別逗奴才了。」

楚清愉快的笑了兩聲,說道︰「都老夫老妻了還這麼害羞,听說藥王谷出了事,他一早就趕回谷里去了。」

福子狐疑的擰眉,「藥王谷出事,他怎麼沒有知會我?奇怪了,每次有事他一定會告訴我,就算人在千里之外,也會捎信給我,怎麼這一次一點消息也沒有?」

楚清听了福子的話,心里隱隱覺得不對,可是他不相信大哥會騙自己。「可能是事情太急,他沒有時間通知你。」

「也許吧!」福子喃喃說道,驀然抬眸恍然大悟道︰「你是來看皇上的,一高興把正事都忘了,皇上見到您一定高興。這幾年皇上除了上朝,外使來朝,特定的祭祀,不是在御書房沒日沒夜的批奏章,便是坐在迎春苑里,殿下小時候最喜歡爬的假山上發呆,常常一坐就是整日。您回來了,皇上就……」

福子驀然轉身看到被鎖鏈鎖住的倪項,剩下的話卡在了喉嚨里,臉上的喜色漸漸地變成了痛心。「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皇上開心的笑?奴才打小就服侍在皇上的左右,看著皇上一步步走過來,吃別人吃不得的苦,忍別人所不能忍,每天強顏歡笑,直到殿下出現,奴才才看到了皇上發至內心的笑容。可是現在……」

福子攥起袖子擦了擦眼淚,「可是現在皇上卻要受這般非人的罪。奴才不是想替皇上說話,皇上確實無情,可作為一個帝王如果不狠心,怎麼能威懾天下?很多事都不是皇上願意做的,送走八殿下後,皇上一個人在御書房的窗前站了一夜,皇上問奴才‘朕是不是太絕情了?’其實八殿下被賣進青樓的事,皇上也是事後才知道,可那時已經來不及了。」

楚清神情恍惚的看著的倪項,「這些事八哥知道嗎?」

福子拾起掉在地上的水盆,勾起手指拭了拭眼角的淚。「皇上說‘事情已經發生了,何必去解釋?’殿下還在怪皇上嗎?」

楚清的眉頭微微蹙動,想起曾經發生的事,依舊心有余悸。他分不清自己現在對倪項的感情,是出于什麼樣的心態。是真的愛,還是出于憐憫。

福子見楚清沉默不答,猜想他一定還在對當年的事耿耿于懷。于是,他決定說出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奴才知道殿下對當年的事,始終還在耿耿于懷,可當年的事不能全都怪皇上,皇上也是中了魔障,才會做出那麼瘋狂的事。每次皇上在傷害殿下後,都把自己關在御書房,不許任何人打擾,那次皇上……」

福子明白當年那件事對楚清的打擊很大,一時難以啟齒,但是為了解開兩個人的枷鎖,這件事不得不提。福子心一橫,咬牙說道︰「那次皇上強要了殿下後,逃似的跑回寢宮,砸了寢宮里所有的東西,趕走了寢龍宮里所有的宮人,整座宮殿陰森的像一座鬼殿。兩日兩夜,皇上不吃不喝,抱著頭縮在角落里發抖,像個害怕惡鬼的孩子,奴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皇上。」

楚清感覺到有什麼在一點點的崩裂,堅固的堡壘終于轟然崩潰,一顆跳動的心再也忍不住瘋狂的悸動,星子般的眸子再難保持冷漠。他一步步走向倪項,緩緩蹲□,手指輕輕撩開擋在眼前的烏發。瘋狂悸動後的心,如平靜的大海,輕輕的波瀾,輕柔的拍撫著沙灘。「為什麼鎖著他?」

福子黯然低下頭,一字一字地說道︰「皇上他瘋了。」

「打開。」

「鑰匙已經被皇上親手毀了。」

楚清愛憐的撫模倪項消瘦的臉龐,無數次為愛與不愛,愛與憐憫而煩惱,現在他終于明白,他愛這個男人,並非憐憫。陡然,一點寒光映入眼簾,楚清皺起眉,不悅的問道︰「是誰做的?」

福子愣了愣,一時不明白小主子問的是何事。

墨玉的眸子冷冷的收斂,「是誰封了他的五感六覺?」五感六覺被封,如同沒有靈魂的皮囊,不如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

「是宋藥守。」

「宋慈的父親,藥王宋藥守?」

「是。」福子猶豫了一下,又說道︰「半個月前皇上陷入昏睡,幾天前突然蘇醒,差點毀了整個守衛營,王爺動用了暗部的人才將皇上制服,隔日皇上清醒後,知道了之前的事,便吩咐人找來宋藥守,皇上將自己鎖在這個山洞,命宋藥守封了五感六覺。」

楚清盯著倪項頭上的金針,半晌,他緩緩探手握住了金針。

福子驀地一驚,立即出聲阻止,「殿下不可。」

楚清握住金針的手用力,「等一下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管。」

福子紅了眼圈,「殿下……」

寒光閃耀的金針緩緩拔出倪項的頭顱,三寸長的金針已拔出了兩寸有余。

楚清目不轉楮的看著一點點拔出的金針,眼波溫柔的流動,情似水柔,縈繞在眉間的憂郁漸漸釋然。「如果放任他如同沒有靈魂的皮囊默默的死去,不如守著瘋狂的他,至少他還是一個人。」

在話音落下的同時,金針撥出了倪項的頭顱。楚清凝視著雙眼緊闔的倪項,平靜的等待他睜開眼眸。福子緊張的盯著依然昏睡的倪項,替楚清捏了一把汗,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時間在沉默中一分一秒的過去,靜謐的洞穴里,只有兩個人的呼吸。楚清依然平靜的凝視著眼前沉睡的王,福子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沿著臉頰一顆一顆滴在手里的銅盆,「滴答,滴答……」汗珠敲擊銅盆,不疾不徐,枯燥不變的調子,讓福子的心懸的更高。不知過了多久,倪項緊闔的眼眸輕微的抖動,緩緩地,他睜開了眼,細長的眸子一片灰色,直直的盯著眼前的楚清。

楚清開心的喚道︰「父皇……」

倪項灰蒙蒙的眼中突然一片血紅,沒有任何的預兆,他猛然狠狠地咬住了楚清的肩膀,白衣轉瞬暈開了殷紅。

「殿下……」福子大聲驚叫,「當——」一聲丟掉手里的銅盆,沖向二人。

「不要過來。」楚清大聲喝道,額頭上汗水淋灕。

福子驀然停下,一臉擔心的看著兩個主子。

楚清展開雙臂,溫柔地擁抱倪項,附在他的耳邊,輕聲低語道︰「父皇,你的綿兒回來了,綿兒再也不會離開父皇,會一直守著父皇,一直,一直守著……」楚清的眼里漸漸氤氳,他痴痴抱著倪項,望著虛空神色恍惚。「父皇是想吃了兒臣嗎?那就吃吧,這樣兒臣就可以永遠和父皇在一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不分彼此,不離不棄。」

倪項的身子驀然僵直,血紅的眸子漸漸褪去了血色,咬在楚清肩頭的嘴慢慢松開,他痴痴呆呆的呢喃︰「綿兒!」

楚清臉上淺淺的笑容蕩漾,似水的容顏更加燦爛。「我回來了。」

「嘩啦」一聲鎖響,楚清疑惑的看向倪項,倪項無奈的看向鎖住自己的鎖鏈。

楚清恍然大悟,轉頭看向福子。福子感動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傻笑兮兮地扯著袖子抹眼淚。

楚清哭笑不得,假意喝斥道︰「你個沒出息的,還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快想辦法把鎖打開。」

福子一怔,臉色馬上又陰沉了下來,「對不起殿下,這鎖……打不開。」

楚清變了臉,一臉陰容,冷道︰「什麼叫打不開?找把到刀來,沒有鑰匙還砍不斷嗎?」

倪項虛弱的說道︰「不要難為他了,這鎖是千年寒鐵打造,不可力斷。」

「我不相信斷不了這鎖鏈。」楚清不服氣,起身抽出隨身的薄翼軟劍,「當——當——」寶劍砍在鎖鏈上,擊出火花無數,黑色的鎖鏈嘩嘩作響,任絕世寶劍如何擊砍,紋絲不見一絲裂痕。楚清的額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珠,表情愈發煩躁。

倪項不忍心看下去,開口勸道︰「夠了綿兒,何必為難自己?」他的聲音沙啞難听,透著絲絲的心疼。

「當——」楚清丟下劍,頹然跌坐在倪項的身前,微微喘著粗氣,「為什麼不告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愛我,為什麼不和我坦誠?」

「我只是不想你受到傷害。」

「可你已經傷害了我。」

倪項深深的自責道︰「對不起。」

楚清懊惱的盯視倪項,氣道︰「你以為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抹掉你犯下的錯嗎?我是你選擇的伴侶,我有權利知道真相。」

倪項溫柔的笑道︰「傻瓜,我怎麼舍得看到你整日愁容?」

楚清一把揪起倪項的衣襟,「難道我就舍得看到你痛苦嗎?」

倪項的表情依舊溫柔,「對不起。」

「夠了,我不要再听對不起。」楚清憤憤然推開倪項,視線游弋,陡然睨見倪項猩紅的胸口,明黃上刺目的紅,以右眼可見的速度冉冉暈開。楚清心下大驚,一把扯開倪項的衣衫,割斷被血染紅的繃帶,一瞬間他驚呆了,刺目的猩紅下,殷紅的白骨隱隱入目。

倪項苦笑道︰「你不該回來,為什麼不听我的話」

「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楚清取下隨身的包囊,取出藥物為倪項處理傷口。看著觸目驚心的傷口,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雙手忍不住顫抖,執著藥瓶的手遲遲不知該從何處下手,生怕弄痛了倪項,他從來沒有這般小心翼翼過。「告訴我真相,我不想做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傻瓜,讓我和你一同分擔好嗎?」

倪項的薄唇緊抿,默默地凝視著眼前的人兒,氤氳的眸令他心痛不已,痛入骨髓。他抓緊束縛自由的鎖鏈,闔起細長的眸子,冷聲說道︰「離開大夏,不要相信任何人。」

楚清猛然站起身,怒視倪項,「我不走,除非你殺了我,把我的尸體送到你想讓我去的地方。」

倪項緩緩睜開眼,哀聲嘆道︰「為什麼你要這般固執?」

楚清走近一步,將倪項的頭抱在胸前,他的目光爍爍有光,無比的堅定。「听到了嗎?它在為你而跳,為你而呼吸。」

倪項合上眼眸,眼角落下一滴淚珠。

「你想趕我走,就先把它挖出來。」

倪項不再勸說楚清,他知道自己無法勸這個固執的人離開,放他走並非就保得了他的安全。

福子悄悄地退出洞穴,把空間留給二人。

許久,倪項悠悠說道︰「真想好好的疼你,愛你,看你在身下申吟的模樣。」

楚清一怔,滿臉臊的通紅。他一把推開倪項,羞嗔道︰「老色鬼,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想這些。」

倪項看著羞澀的人兒,突然有了逗弄他的興致,細長的眸子戲謔的彎起。「我可是每天都在想。許多次在夢里與你歡好,早上醒來時那里依舊興致勃勃,只好自己……」

「不要說了。」楚清羞紅到了脖子,訕訕打斷倪項。兩輩子的記憶都沒有過那方面的經驗,唯一的一次還痛的死去活來的,如今已經成了心里的陰影,想揮去還真有些困難,不過他倒是不介意做上面的那個。想到這里,楚清壞壞地笑道︰「我也想抱父皇,不過是我在上。」

倪項一怔,皺起眉頭假意思慮了一會兒,說道︰「綿兒若是喜歡,父皇倒是沒有意見。」

「真的?」楚清雙眼大方光芒,沒想到一句玩笑會成真。

倪項點頭應道︰「只要綿兒喜歡。」

「那我們快點開始吧。」楚清迫不及待的開始月兌衣服,他等這一天可是等了很久。

倪項狐疑道︰「你就這麼急?」

楚清扔掉外衣,開始解褲帶,一時興奮說出了心里的秘密,「我每天也在想該如何佔有父皇。」

此刻,倪項哭笑不得,看著猴急的愛人,臉上溢滿暖暖的溫柔。彼此相愛,何必在意誰上誰下?「我沒有辦法月兌衣服,你來幫我。」

楚清月兌的只剩下一條褻褲,抬頭驀然瞧見倪項還沒有包扎的傷口,熱情立即熄滅的無影無蹤,秀挺的眉宇隆了起來。

倪項知道楚清在擔心自己的傷,說道︰「不用擔心,傷口已經沒有任何感覺。」

楚清在倪項詫異的注視下,怏怏拾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身上,無精打采的說道︰「還是算了。」

楚清留在了山洞和福子一起照顧倪項,倪項的情況越來越糟,傷口腐爛的速度越來越快,清醒的時候也越來越少,整個人愈發的消瘦,身體變得越來越虛弱。楚清叫人搬來了能找到的所有的醫書和開鎖的書籍,和福子兩人閉關不見任何人,一個研究如何醫治倪項,一個找尋開鎖的方法,原本空空如也的洞穴堆滿了書籍。

倪項每次醒來,洞穴里的書都在增加,他靜靜的凝望著坐在書海里埋頭查尋的楚清,看著他兩個愈發明顯的黑眼圈,一日比一日更加消瘦的臉龐,他的心一次比一次痛。漸漸地,當他醒來時,眼前只有堆積如山高的書,靜謐的洞穴里回蕩著孤寂的颯颯翻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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