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已過去了半月有余。楚清幾乎翻遍了所有的醫術,還是沒有找到醫治倪項的方法,幾日前他傳書給師父天啟老人,不知師父有沒有辦法。算著天啟老人這兩日就會有消息傳回,楚清也跟著越來越緊張。福子的進展比較順利,三日前他找到了開鎖的辦法,圖紙日前已經送到了京城,冥一一拿圖紙便連夜趕工,昨日他已經帶著打造好的器具由京城趕往塞北。
斜陽余暉下,楚清盤腿坐在洞口的大石上,一手支著下巴,目不轉楮的注視著信鴿飛來的方向。
大石下的灌木一陣沙沙作響,福子從灌木叢里鑽出了來。「殿下,天色不早了,晚上的林子不安全,咱們進去吧。」
楚清說道︰「太陽還沒有下山。」
福子看了看山後露出半邊臉的日頭,轉身瞧見林子里有一個人正往這邊走來。仔細瞧了瞧,原來是倪凌皓。
倪凌皓走到近前,福子馬上施禮道︰「見過大皇子。」
倪凌皓看著大石上呆坐的人,問道︰「他在上面坐多久了?」
「整一天了。」
倪凌皓喚了幾聲,「十一。」
楚清無精打采的應了一聲,就不在理會。
倪凌皓勸楚清下來,楚清仿若未聞,他心下有些氣,總不能跳上去拖他下來吧。
「回來了。」突然,楚清騰地站了起來,目光炯炯的盯著天瀾。
福子和倪凌皓順著楚清的視線望去,就見從天際飛來一個白色的小點,那白點越來越大,漸漸顯出了原形,是放出去的信鴿。
楚清看過信箋後,臉色陡然黯淡了下來,轉身跳下大石,一聲不響的進了山洞。走進洞穴,他姍姍在倪項的身前躺下,頭枕著倪項的腿,此時倪項還沒有醒。楚清的眼里水光閃動,他抱緊倪項的腰,臉深深的埋在倪項的月復部。「我不相信沒有辦法。」
天啟老人傳回的信箋上只有寥寥數字——滅魂,上古共工所創邪術,無解。
倪凌皓站在洞口,看著緊緊貼擁在一起的兩人,暗濤洶涌。
兩日後,倪項終于重獲自由,在楚清的照顧下病情還算穩定。空暇時,兩人依偎在山頂一同看日出,日落,在林間捕獵逗兔,賞盡塞北的湖光山色,入夜十分相依而眠,默契的兩人誰也不提曾經,不談論滅魂,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
※※※
這日一早楚清就拉著倪項進了林子,吵著要吃倪項親手烤的野味。楚清在林子里打了一只野兔,挺著肚子擺出大爺的模樣,把野兔丟給倪項,「小項子,去給爺烤了,爺要你削成一片片的喂給爺吃。」
倪項滿眼盈笑,拎著野兔的耳朵,提起野兔瞧了一眼,學著奴才們小心翼翼的模樣,應道︰「奴才這就去。」
就在這時,福子氣喘吁吁的跑了來。「皇……皇上,二皇子和三皇子來了,現……現在就在大營,王爺請您和殿下過去。」
「哦?他們來了。」倪項看向楚清,「綿兒可要去見見二哥和三哥?」
「當然要見。」楚清高興的說道,人已經搶到了倪項的前頭。
倪項將野兔交給福子,突然,他的瞳孔一陣猛縮,高大的身軀噗通一聲跌跪在地,十指摳進土里,雙目圓睜,血絲如同蛛網,以右眼可見的速度布滿白色的眼球。
「皇上!」福子大驚,急忙上前攙扶,不想被倪項推出數丈,跌在地上昏了過去。
楚清听到福子大叫,驚慌的轉身,就見倪項已踉蹌著起身,頷首低垂,雙臂耷垂,垂在兩側的烏發輕輕的左右飄擺,猶如一具沒有生氣的行尸走肉。
楚清大驚失色,心道︰「不好。」倪項體內的滅魂發作了,下一刻他很清楚將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楚清模向自己的包囊,倏然定在了原地,他的包不見了。早上還有查看過,怎麼會突然不見?難道是抓兔子時不小心弄掉了?沒有了金針,想控制瘋狂的倪項好比登天。楚清慌了神,在自己的身上亂翻,希望可以找到可以用來克制倪項的東西。
倪項猛然撲向楚清,血紅的眸子暴戾的圓睜。楚清來不及察看周圍,閃身到一側,一頭重重地撞上粗壯的樹干,立即滿眼金星,待再轉身時,已經來不及再躲,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倪項撲向自己。突然一只手臂橫在他的面前,倪凌皓熟悉的聲音說道,「快。」與此同時一個包囊塞到了楚清的懷里。
楚清看向懷來的東西,是他的包囊。
「快動手。」
楚清立即從包囊里拿出金針,刺進倪項的耳後。倪項噗通一聲,高大的身軀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緊張地神經剎那放松,楚清只覺全身癱軟,背脊貼著樹干滑坐在地上。
「有沒有受傷?」倪凌皓問道。
楚清搖搖頭,眉宇間陰雲繚繞,他看向倪凌皓問道︰「你的手沒事吧?」
「擦點藥就沒事了。」
「你怎麼會來這里?」
「皇叔擔心會有意外,就叫我和福子一道來請父皇和你,路上正巧拾到了你的包囊。」倪凌皓看向倪項,「看來我來的剛剛好。」
楚清看向不遠處倒在地上的福子,扶著樹干站起身,倪凌皓伸手去扶,他擺了擺手,說道︰「我還沒老到要人扶。」
倪凌皓微微一笑,訕訕收回手。
楚清走到福子身邊掐住他的人中,福子一臉茫然的睜開眼,騰地坐起身,焦急的四處尋覓,「皇上呢?皇上呢?」
「他沒事。」楚清眉峰一挑,有心逗弄起福子。「看來父皇在你的心里比宋慈還重要,你不怕宋大人吃醋,一怒之下滅了皇帝老兒?」
福子清秀的臉龐微紅,「殿下莫要亂說,宋慈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
「喲,這又替他說話了,你如此搖擺不定,可不是好兆頭。」
福子板起臉,正色道︰「殿下,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兩位殿下和王爺還等著呢。」
楚清撇撇嘴,起身回到倪項的身邊,查看倪項的狀況。「勞煩大哥替我說一聲,等父皇的情況好些,我和父皇一同去見兩位哥哥。」
「那也好。」倪凌皓回道。
福子突然插言,道︰「二殿下說皇上若是去不了,便不求見,等明日會親自上山請安,殿下無論如何都要下山一趟,這關系到皇上。」
「如此說來我就必須下山一趟,可是父皇怎麼辦?總不能把他丟在荒郊野外。」楚清擔心的說道。
「你放心去吧,父皇就交給我。」
「那就麻煩大哥了。」
「殿下請放心,奴才和大殿下會照顧好皇上。」
楚清點點頭,有倪凌皓和福子照顧倪項,他也放心。簡單的交代幾句後,他便興沖沖的下山去了,心里盼著二哥帶來的是好消息。
前腳還沒邁進大帳,人還沒瞧清楚,楚清便迫不及待的喚道︰「二哥,三哥。」
中軍大帳內,倪項,憐歡,倪凌軒,倪凌哲四人循聲看去。
倪凌軒盈盈彎起一雙桃花眼,笑道︰「幾年不見,小豆包長成饅頭了,這個子沒什麼長進,模樣倒是俊了。」
楚清嘴角抽搐兩下,「二哥這張嘴倒是不見長進。」
「砰」倪凌軒一扇子敲在楚清的腦門,「二哥要是長進了,哪還有你小子動嘴的份?」
楚清揉著腦門,一臉不耐煩的說道︰「好了二哥,你也別拿著扇子敲弟弟了,趕緊說正事,我還要回去照顧父皇呢。」
「你這個見色忘兄的。」倪凌軒舉起扇子,瞧見楚清陰郁的眉宇,訕訕收了扇子,瞧了眼大帳外,問道︰「大哥沒隨你回來?」
「他在照顧父皇。」
倪凌軒轉向一直未開口的倪凌哲,沖他點了點頭,倪凌哲慢慢撕起自己的臉皮。楚清詫異的看向倪凌軒,倪凌軒挑眉示意他看下去。楚清狐疑的看著倪凌哲,等倪凌哲撕掉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嬉笑熟悉的臉,他驚訝道︰「宋慈?」
「正是宋某。」宋慈笑道。
楚清仔細的看了圈大帳內,確定倪凌哲不在帳內,十分不解的問道︰「你怎麼扮成了三哥?三哥呢?」
宋慈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說道︰「咱們還是邊走邊說吧,晚了怕皇上和你三哥都保不住了。」
五人匆匆上山,路上宋慈將倪凌皓預謀殺害自己的事,簡單的講述與楚清。楚清沒有太過驚訝,他早就感覺到倪凌皓的不對勁,只是在潛意識里,自己不相信倪凌皓會做出這種事,他依然願意相信這一切只是誤會。
※※※
倪凌皓將倪項安置在獸皮鋪就的石床上,轉身對身後的福子說道︰「麻煩福公公去取些水來,我想給父皇擦擦臉。」
福子離開山洞後,倪凌皓的臉色剎那冷若冰霜。「父皇,您如今已是生不如死,不久將辭世仙游,何必還要難為十一,讓他每日為你愁眉不展,寢食難安,看在兒臣的眼里,痛在兒臣的心里,讓兒臣好生嫉妒,不如讓兒臣幫你早日月兌離痛苦。」
說完,倪凌皓的掌心浮現熒熒紫光,就在這時,出去取水的福子回到了山洞。倪凌皓听到身後的腳步聲,手上的紫光一瞬間消失不見。
福子放下水盆,拿下搭在盆沿的布巾,沾濕了布巾,走到石床前,伸手正要給倪項擦拭。倪凌皓抓住他的手腕,說道︰「讓我來吧。」
福子小心翼翼的說道︰「這種伺候人的活不適合殿下,還是奴才來合適。」
「兒子伺候父親天經地義,哪里合適不合適?還是讓我來吧。」
福子手里的布巾陡然掉在地上,倪凌皓拾起弄髒的布巾,眉頭皺了兩下,「麻煩福公公再拿一條新的來。」
福子拉起袖子,蓋住手腕上紅腫的掐痕,諾諾的應道︰「是。」
福子轉身正要離開,倪凌皓忽然開口說道︰「剛剛弄痛了公公,還請公公原諒,我也是太過擔心父皇。」
福子心有余悸的說道︰「殿下客氣了,奴才去拿布巾。」說罷,福子匆匆離開了山洞。
福子走後,倪凌皓舉起泛著紫色熒芒的手掌,準備對倪項下手。突然,剛剛離開的福子返了回來,大喝一聲︰「住手。」
倪凌皓的動作陡然一滯,不悅的低咒一句,「礙事的家伙。」突然轉身直逼福子。
福子出乎意料在一塊岩石後拿出一把長劍,目光炯炯的逼視飛身而來的倪凌皓。
倪凌皓突覺不對,立即收身退後。「你是何人?」
福子撇撇嘴,撕下臉上的人皮面,輕佻的笑道︰「大哥好久不見。」
「是你。」倪凌皓有些意外,臉上的表情十分不耐和厭惡。
「大哥是不是太心急了?弒父之罪可是天理不容。」
「三弟是想拿我?」
「大哥,你還是收手吧,不要一錯再錯。」
「我哪里有錯?為什麼你們一個一個的都要阻止我?」
「錯就錯在你不該追求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倪凌皓一臉嘲弄的指著石床上的倪項,說道︰「不屬于我,難道就屬于他嗎?」
「啷」一聲,倪凌哲拔出寶劍,「若是大哥再執迷不悟,休怪做弟弟的不講情面。」
「該說這句話的人應該是我。」
倪凌皓和倪凌哲話不投機,在洞內大打出手,兩人的功夫一時不分上下,數十招後,倪凌哲忽然虛晃一招,到了倪凌皓的身後,倪凌皓立刻轉身回擊,不想這亦是虛招。倪凌哲身影一晃,寒氣逼人的劍尖指在了倪凌皓的咽喉。
「大哥你輸了。」
倪凌皓不驚不慌的笑道︰「三弟果然是習武奇才,大哥佩服,可惜……你不是我的對手。」
倪凌哲猛覺手臂如裹針氈,寶劍「當啷」一聲落地,與此同時,倪凌皓已死死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倪凌皓慢慢提起倪凌哲,倪凌哲驚駭的瞪視倪凌皓詭異的笑臉,全身仿佛被下定身咒,一絲也動彈不得。赤紅色的竹花,在倪凌皓的左臉頰漸漸隱現。
※※※
「不自量力,礙事者,死。」竹冷酷的宣判,陡然,他的瞳孔收斂,視線掃向洞口的五人。「既然你們都來了,我就一起解決。」
竹甩開倪凌哲,倪凌軒飛身接住倪凌哲,兩人飛撞到岩壁上,重重跌落在地。
倪剛護著憐歡,說道︰「歡兒退後。」
憐歡緊張的退到洞口,躲到洞口的石頭後面,水樣的眸子驚惶的盯著竹的臉。
楚清難以置信的盯著倪凌皓左臉上的赤花,一時說不出話,腦子里一個名字不停的浮現,竹。
竹伸出手,「青,到我這里來,這些愚蠢的人類,根本保護不了你。過來,青,只有我才能保護你。」
楚清看著竹溫柔的眼,黑亮的眸子漸漸變得暗淡,慢慢抬起腳。
「不要過去。」倪剛突然大喝一聲。
楚清陡然一滯,恢復了神智,神色驚惶的盯著竹。
竹的視線倏然轉向倪剛,憤恨道︰「礙事的家伙。」與此同時,他的手里幻出一團黑氣。
黑氣所落之處,立刻被腐蝕成一灘黑水。
楚清四人大驚失色。
倪剛看了眼倪凌哲,目光掃過倪凌哲脖子上的淤青,氣定神閑的說道︰「你們退後,他由我來對付。」說完,倪剛從身後拿出一把金斧。
竹見到金斧臉上閃過一絲驚惶,他緊了緊鼻子,輕蔑的說道︰「怪不得我遍尋不見,原來它在你這凡人的手里。哼,別以為有了盤古斧,我就怕了你們。盤古斧在凡人的手里,能發揮出來的威力不過幾分,想憑它殺了我,沒那麼容易。」
「那就試試。」倪剛舉斧揮劈,氣凝金箭,直沖竹而去。
竹惶惶躲閃,幾擊後還是被斧氣傷到了手臂,他睨了一眼石床上的倪項,翻身撲到石床上,掐住倪項的脖子,大聲喝道︰「不想他死,就把斧子放下。」
倪剛面不改色的舉起斧子。
楚清大驚失色,沖上去抓住倪剛的手臂,「不要。」這一斧劈下去,不用說竹,倪項也會灰飛煙滅。
倪剛皺了幾下眉,放下了斧子。
「放了他。」
「放了他可以,你跟我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楚清的身上,楚清看著竹的神情很復雜。沉默半晌後,楚清說道︰「我跟你走」
「十一不要過去。」憐歡抓住楚清的手臂,擔心的目光直直的看著他。
楚清堅決的說道︰「我必須去。」說完,他在幾人凝重的注視下,一步步走向竹。
竹開心的向楚清伸出手,「過來。」
楚清看了眼竹伸向自己的手,移開視線看向倪項,說道︰「可以放了他嗎?」
竹收回手,掌心的紫光若隱若現。他懶洋洋的說道︰「當然。」猛然一掌打在倪項的額頭。
楚清立即大驚失色,臉色陡然一片慘白,「你做了什麼?」
「我只是想讓他多活幾天罷了。」竹牽起楚清的手,開心的說道︰「我們走吧,回我們的青竹林,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幾百年。」
楚清抬起頭,漠然應允,「好,我們回青竹林。」
竹臉上的笑容更甚,突然「噗」的一聲,竹驚愕的瞪圓了眼,他緩緩地低下頭,「你怎麼會有它?」
封魔錐,殺魔的利器之一,短小,常用來作為暗器使用,中古神器之一。倪項在將盤古斧交與倪剛時,一並交予。
「對不起,大哥。」除了說對不起,楚清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他別無選擇。
「呵,呵呵,哈哈哈!」竹突然發出一陣大笑,在五人的震驚下,緩緩拔掉胸口的封魔錐,將它丟在地上。「你不知道倪凌皓的心髒長在右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