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清玉回了。」乍听消息,清芷驚得猛地站起身。
「昨晚回的。」來王府報信的青嬤嬤看了眼屋內,小聲道︰「身子不好,一直在屋內歇著。」
「身子不好?」清芷遣了丫鬟出去,瞅著青嬤嬤,示意她說清事情來龍去脈。
「說來也是三小姐想不開,」青嬤嬤愁眉苦臉,嘆道︰「待在宅子里好吃好喝,有丫鬟伺候著多舒坦,何苦要逃出去受罪。嬌身慣養的貴家小姐哪在外頭待過,花錢大手大腳,帶出去的銀兩也給花光了。沒錢還好說,花完銀兩回府就是。沒成想半路上給人牙子盯上,下了賣到鄉下給個老漢做填房。」
青嬤嬤停下話只顧斂容嘆息,清芷越听越驚心,連忙追問︰「後來呢,如何找回來的。」
「還是鄰家的一個村姑看不過眼,趁老漢到田里干活偷偷把門撬開,給三小姐解了繩,帶著她逃了回來。」
青嬤嬤挽袖拭了拭淚,哽咽著說道︰「三小姐每日關在屋里不願見人,好不可憐。侯爺還整天喊打喊殺的,說三小姐是喪門星,要將她趕出府去。太夫人和二老爺攔著不讓,不然三小姐真要露宿街頭了。」
「大伯這樣確實不應該,雖說玉姐兒有錯在先,可畢竟是自己親閨女,哪能隨便將人趕出府。」
清芷雖對清玉沒甚好感,但一個姑娘家落到這般田地,身子都給丟了,確實淒慘。能不能嫁出去都成問題,何必再揪著錯處不放。
「侯爺是恨女不成器,畢竟出了那種事,」青嬤嬤吞吞吐吐,神情憂郁,幾度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難道嬤嬤還將我當外人。」清芷嚴聲厲色道。
「恕奴婢越矩了,」青嬤嬤湊到清芷耳邊,悄聲嘟噥,「三小姐有了身子,侯爺要打掉孽種,三小姐死活不肯。」
晴天霹靂,清芷突然覺得,在清玉身上,就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這事擱誰身上都難辦,按清玉以前的性子,發生這樣恥辱的事,應該巴不得早點打掉孩子,以毀掉受辱的痕跡。
沒想到,她竟然會選擇留下孩子。難道傷痛太大真的能讓人轉性,懂得悲天憫人了。
「祖母怎麼說。」
「太夫人希望您能去勸勸三小姐,這孩子留不得。若是留下,三小姐的前程就真的毀了,以後都別想嫁人過好日子。」
就是打掉孩子,也不見得會好過。古代最重貞潔,即使嫁出去,沒了貞潔被夫家發現就是騙婚,下場更慘。
清玉如今這般收場,算是對她的懲罰了吧。清芷一陣唏噓,顰眉問道︰「玉姐兒恨我如斯,要我去勸,不是越勸越火。她現在最不想見到的大概是我,我還是不去貼人冷臉為好。」
「可是三小姐說想見您,只想跟您談。」
「和我談什麼。」清芷費解,她不覺得她和清玉能談得開心,保持冷靜都難。低頭沉思片刻,嘆道︰「見就見吧,看她還有何心結未了。」
到了侯府,寧氏候在廳內,看到清芷立刻迎了上來,拉住她不停念叨︰「王妃可要好好勸勸她,這孩子要不得啊。」
清芷頷首,說道︰「我能勸的自然會勸,至于她听不听,我也左右不了。總之,我盡力就是。」
進了院子,只見院內空無一人,沒有看到任何侍婢,門窗也關得嚴嚴實實的。清芷不禁眉頭微皺,看來這姑娘真在鬧自閉。
走到門口正要推門而入,里頭忽然傳來聲音。
「王妃可以進來,其他人退到院子外。」
性子還是這麼擰,清芷深吸口氣,表示理解。出了這檔子事,向來要面子的嫡小姐羞于見人也是理所當然。
清芷囑了初景初情退到院內便可,想不過又吩咐一句,叫她們听到響動就立刻進屋。對于清玉,她再怎麼同情,都始終留有一絲戒心。
推門而入,原以為清玉會軟綿無力躺在床上,卻看到她衣冠整潔的坐在桌邊,小口喝著茶水。有個丫鬟隨侍在身側,低著腦袋,清芷看不清樣貌。不過身量極高,骨架子寬,掃了眼半隱在裙下的繡鞋,尺寸貌似比較大。
「不用看了,她就是救我的村姑。鄉下人沒見過世面,你就是盯出窟窿,她也不敢看王妃娘娘一眼。」
看似悠閑愜意,完全沒有歷經磨難的淒涼。清芷雙眼定在清玉身上許久,確定是她本人。著實模不著頭腦,只能試探著問道︰「你如今可好。」
清玉看了一眼清芷,冷笑道︰「遭遇那般,你認為我應該好麼。」
可看你這樣子挺好的,清芷暗自嘀咕,她這涼薄性子還真沒改好。
「听說你想見我,找我有何事,」很想把清玉當做深受苦難的弱女子,可對方不配合,清芷憐惜不起來,只得直接入正題。
「你是不是在心里頭笑話我,可憐我。」清玉盯著清芷,執意問出個所以然。
「沒有,你一直都很堅強,」清芷笑了笑,「我相信,這世上沒有什麼你克服不了的。」給你戴高帽好好夸夸,你心里會愉快些吧。
「假話連篇,」清玉哼道,「偏偏你這種表里不一的人,最討喜。老天爺果真心眼偏得徹底,不公道。」
敢情她這是專程過來給人當批斗對象的,好吧,她認栽。清芷模模俏鼻,坐在清玉旁邊凳上,依舊笑臉盈盈道︰「今日你隨便說,只要你高興,只要不是太難听,我隨意。」
「你想听,我還不耐煩說,」清玉提壺給自己斟上,喝茶之余眼角斜瞅清芷,「要喝水自己倒,這里沒人會伺候王妃。」
聊勝于無,清芷倒了杯茶水。先是抿了抿,然後小啜幾口,咂咂嘴贊道︰「好茶,不曉得是何處產的極品。」
「王妃果然好福氣,用的都是極品,」清玉摩挲著杯身,眼神看得專注,面色略有不愉,漫不經心哼道︰「我這小家小戶用不起好貨,都是鄉下自己種的。」
糟糕,莫不是觸到了她給人當填房的傷心事。清芷舌忝了舌忝唇,沉默半晌,一時不曉得說什麼好。
「那樣齷齪的人,你以為我會讓他踫我。」清玉倒是先出了聲,目光深沉直盯著清芷。
「既然賊人沒有得逞,那就是好事一樁,更應放寬心才是。」清芷听聞喜道。
這事知道內情的就侯府幾個主子,府內下人們都瞞著在,只道是清玉自己受不住窮主動回府的。沒有造成事實,這事就可揭過當沒發生。
可轉念一想,還是不對。
「你這月復中的胎兒難道是假的,可你沒必要詆毀自己的名聲啊。」
出了這檔子事,侯府不願意請大夫診脈,怕漏了口舌,都是听得清玉一面之詞。她一個黃花大閨女實在沒必要編造這種假話,她沒那麼傻舍得自毀閨譽。
「是真的,」清玉輕輕撫上仍是一片平坦的小月復上,表情瞬間變得柔和溫暖。頭一回見到清玉這般模樣,清芷不免愕然,又有些佩服她的膽大妄為。
瞧著情形,應該是她心甘情願為之。與外頭男子私定終生珠胎暗結,按大永律例,女子浸豬籠,男子則流放苦寒之地終生不得回來。
若清玉是被拐賣強迫懷了孩子,錯不在她情有可原。若不是的話,那她就是在自尋死路。
「你應該明了事情的嚴重性。」竟然還能如此淡定。
「所以我一直在想該怎麼辦才好,」清玉眼神閃爍,忽然對著清芷柔柔笑道︰「然後,你來了。我想,事情會好辦許多。」
「該幫的我會幫,幫不了的,我也無能為力。」清芷淡笑著回道。
孩兒他爹她還沒看到,不知是何身份,是好是壞,哪敢隨意允諾幫忙。何況清玉在外頭的經歷她尚且沒有弄清楚,孰是孰非難以斷定,最好保持緘默。
清玉仿佛猜到了清芷的反應,並沒有在意,笑道︰「最會明哲保身的,莫過于二姐。」
看她老神在在好似成竹在胸,清芷覺得自己就算不幫她,她也能想到法子解決。
「既然妹妹好好的,沒有任何不妥,我也安心不少。妹妹如今雙身子,我不便逗留太久,怕擾了妹妹歇息,暫且告辭。」
「才坐一會兒姐姐就要走,這般心急作甚,」清玉出聲挽留,表情頗為不舍,「你喜歡喝這茶水,多喝幾口再走也行啊。」
「不用,嘴上不渴。」清芷擺手笑說,才要起身突感腳下乏力,站立不穩倒在桌上,搖搖腦袋只覺沉甸甸的昏昏欲睡。
「你……」清芷看向清玉,想要發聲卻是細軟無力,叫喚丫鬟都不能。
「感覺可好,」清玉俯身與清芷平視,笑得溫婉卻使人心生惶恐,「想睡就睡,睡一覺,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你果然沒變。」清芷強撐著軟綿綿吐出一句,便閉了眼徹底癱倒在桌上。
「我一直都沒變。」看著眼前昏迷不醒的人兒,清玉緩緩笑道︰「我要你幫忙,你不想幫也得幫。」
「別磨蹭,趕緊做正事。」久未出聲的丫鬟突然冒出一句,嗓音卻是低沉似男聲。再一抬頭,竟是一張如男子般剛毅的臉龐,縱使涂上脂粉也難掩銳利。
「嗯。」清玉踱到窗邊推開一個小角,對著外頭的初景初情喚道︰「你家主子身子不舒服,趕緊進來伺候。」
一听主子不適,姐妹倆慌了神,急忙往屋里頭奔。不料剛一進屋,迎面撲來白色粉末,兩人來不及反應就已癱倒在地。
男子將清芷裝入麻袋扛在肩頭,拉了清玉就往外跑,清玉卻扯住他往另一個方向。
「走這邊,人少。去南邊的荒院,院牆上有個缺口。廢棄已久,僅用碎石堵著在,以你的力氣很容易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