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畫眉 娶或不娶

作者 ︰ 蘇月靈汐

尸體、斷箭、死馬、破爛車廂,我和天汐回轉,一切塵埃落定,我有一瞬間的害怕,然後拼命翻找,新死的尸體沒有腐臭,可猙獰與怨氣令人膽顫,他們有的身上是劍傷,有的穴道里有銀針,有的是刀傷,還有的,被他們自己的箭直刺心口……可唯獨沒有蘭玉。

我鑽進馬車廂,里面……什麼也沒有。

車轅上,那個為了掙得兩錠金子,盼望與妻子共度美好生活的馬夫,依然是離開前看到的死狀。

剛才,那麼多人……卻是如此快就結束了麼?

結束了,可蘭玉呢?

我咬唇,哭不出來,可我好害怕,我知道自己在顫抖,不只手腳,是渾身,我麻木的一個個翻看那些尸體,不懂停止,仿佛這樣下去,便總有一個就會變成蘭玉,然後他動動唇角,睜開清澈的雙眼,告訴我好痛。

暮色四合,殘陽如血,世界好像已經不存在。

我找不到蘭玉,我找不到蘭玉……

他們把他藏到了哪里,他在哪里……

我神思恍惚,已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直到有一個人抱緊我,一雙手撫模我的臉頰,一個聲音焦急的喚我,「遲兒,遲兒……」

我不知道那是誰,可我知道那不是師兄,師兄叫我囡囡,他說日日夜夜念這帶著福氣的名字,便會為我減少災難磨劫,可是如今,他的災難,誰來替他化去?

我靠在那個懷抱里,埋臉進一片衣襟,我沒有哭,我只是發呆,或者說不得不發呆,世界在顛簸,我不想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只是感覺好冷,我把自己往那溫暖的地方縮,我將自己縮成最小,如果可以,能不能回到八歲那年,有個清秀如楚地蘭草的少年從大石後面轉出來,眸子微笑的問我是誰家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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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囡,傻孩子,又哭了,我再沒有能用來還你的了,是不是我離開,你便不會再流淚……囡囡是從來不哭的好孩子……囡囡不哭的啊……那我只能離開……」

「不要,不要走,師兄……」,我從夢中驚醒,身在破廟,當中一團烈火,烈火的那頭,有個艷美如女子的少年,他听到我的喊聲,跑過來將我抱到懷中。

「師兄呢?」我推開他問,「師兄在哪里?」

「遲兒……」他欲言又止,露出痛苦的神情,他有一雙漂亮的鳳眼,眼尾稍稍上翹,美得不可方物,他的臉龐在火光中充滿了魅惑,我漸漸明白過來,他是天汐,我和他丟下了師兄蘭玉。

天汐輕柔撫模我的臉頰,他坐到地上,把我抱到他的腿上,他從包袱里拿出水來喂我,我輕抿幾口,呆呆的看著他,他不說話,只是好輕好輕的一遍遍拍我,仿佛我是個瓷女圭女圭,太用力就會破碎。

我仰望廟頂,那里沒有菩薩,只有蛛網片片,塵土微揚,我舉高一只手搖擺幾下,我對著虛空喊,「師兄……師兄……」

「啪——」忽然,我的臉上傳來火辣的痛,然後整個人被摔了出去,天汐鳳眼微眯,頗為激動的說,「是我,是我救不了他,你恨我就好,你這個樣子是做什麼?要不,劍在這里,你殺了我,或者殺了自己,三天了,還不夠麼?我守著你,你看不到我,只會喊一個死人的名字,你……你……」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倔 的不肯承認,氣的臉龐通紅,我這才發現,那麼美的天汐,已是發絲微亂,唇角干裂流血。

可我說不出話來,我爬過去,撿起他扔在地上的劍,我拔劍出殼,我出神的看著劍身,那麼光亮,我在上面的影子是個不完整的條形,我動了動手,這劍極輕,劍身劃過空氣,留下光影。好劍,蘭玉和我講過,輕而質堅,快而留影,揮舞無聲,便是好劍。

我抬起頭,對天汐笑,他的臉上卻全是驚慌,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靠近,飛快奪走我手中的劍,一把將我抱到懷中,「遲兒,你不要這樣,誰也沒料到事情會這樣,他也一定不想看到你這樣,他不是說了嗎?京城見,我們去京城,去京城就能看到他,你這樣,我……我……會難過……好難過。」

我捧起天汐的臉,看到他的眼眶好紅,我眨了兩下眼,展顏笑開,「我知道的,師兄在京城等我」,我沒有自我安慰,我是真的相信蘭玉。

天汐忽然從懷里模出一個東西,按到我的唇上,我張口含住,原來是山楂,好酸,也好甜。天汐看我吃完,鳳眼彎起,瀲灩至極,像個孩子一般天真愉快的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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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那些人追逐時,天汐弄丟了包袱,他的金子銀子全在里面,我們沒了銀兩,便只能摘野果,獵捕小動物來吃,還好離濠城已經不遠,風餐露宿兩日後,終于見到了人煙。

我去到當鋪,將自己的玉釵典當換了銀子,找一間普通的客棧,和天汐一起住下。

「兩個房間,先弄熱水讓我們洗澡,剩下的幫我們買干淨的衣服送到房中,再弄些小菜和飯」,我付過押金,登記名字,問過房號,不等小二帶領便自己跑進了房間。

等待片刻,送來熱水,我倒進浴桶,兌好涼水,迫不及待跳進去,這幾日我都快成了野人,那天逃命,原本就弄得渾身是泥是血,再幕天席地幾日,早沒了人樣,方才進到客棧,若不是我先亮出銀子,怕是要被人用笤帚打出去。

渾身浸在溫暖的水中,那種感覺讓我長吁一口氣,當每個毛孔都充滿柔軟和熱度時,仿佛連靈魂也跟著潔淨,我放下發絲,任它飄萍水面,雙臂劃繞,水在指間劃開又聚攏,留不下任何痕跡。

從小,我就是親水的,娘親說過,當我還不會說話的時候,放我到水里,絕不會像別家的孩子般哭鬧,我總是笑呵呵,手腳並用,玩的不亦樂乎。如今長大了,我在水中,不玩不鬧,可我仍然喜歡那無形而又柔軟的東西,水,大概是世上最神奇的東西吧,刀劍砍不斷,利刃刺不穿,能滅火,能上天,能入海,也能最無情的撕碎生命。

都說女兒是水,我想,女兒也是能像水一般造出奇跡的吧。

我沒有去想曾經和蘭玉在一起的日子,他又沒死,我做什麼要懷念他,他說京城見,我便一定能在天子腳下找到他。

我很快洗完,穿好干淨衣衫,搬一張凳子坐到後院里晾曬頭發。

已經是下午的時間,我便坐到空地,趁太陽落山前,希望發絲能全干完。

這客棧不大,院子也極小,兩邊各有一棵大樹,我坐在兩樹中間,無所事事昏昏欲睡,可不知從哪飄來的落葉,總能落到我發上,我撿了一次又一次,它們總也掉不完,最奇怪的是我人不在樹下,四周又無風,那帶著小樹枝的葉片難道成了精,自己可以跑到我的頭上來。

我終究覺得蹊蹺了,抬頭望向大樹,卻見那樹間坐了一個人,眉目艷麗,鳳眼半眯,張揚中帶著毋容置疑的美麗。

「天汐,你跑到上面去做什麼?」我喚他。

他跳下樹來,走到我面前,攤開手掌讓我看里面的東西,那是一只木釵,看得出是新砍的木枝雕成的,釵身還帶著鮮活的淡綠,釵頭雕成五瓣梅花,不太精美,卻靈活可愛,再看天汐的另一只手,拿的居然是廚房用的剔骨刀。

注意到我的眼神,天汐不好意思笑笑,「只有這個了」,他剛才爬到樹上,難道就是為了雕個木釵?「給你,你用你的釵換銀子讓我住客棧,我便雕這個送你,我現在身無分文,只能送你這個,等我回到家里,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原來,他竟是這樣想的,真是個被嬌寵慣了的少年,不願受人任何恩惠麼?

我湊到鼻端聞聞,好清新的味道,帶著樹木的香味,天汐見我喜歡,拿過去綰起我的發絲,要插上去,我奪下,「頭發還沒干呢」,天汐哦一聲,五指插入我的發絲,輕柔的梳理起來。

我心中陡然一顫,以前,總是蘭玉替我這樣做的,天汐的臉,近在眼前,他好似很好奇,禁不住湊近聞我發絲里的香味,他挑起一縷送到臉邊蹭蹭,鳳眼眯起,笑成了兩彎月牙,「女孩兒的頭發果然和男子不一樣,那麼香,那麼軟」,他的臉在我眼中,一會兒變成蘭玉,一會兒又變成他自己,反反復復,折磨的我的心好難受,我一把推開他,抽回自己的發絲。

「怎麼了?」天汐驚愕的看著我。

我回過神來,尷尬的笑笑,「你是男子,怎麼能替女孩兒做這種事。」

「有什麼不可以,替你做什麼都行」天汐揚起下巴,高傲的像是在宣布什麼。

我好笑,「結發為夫妻,你沒听說過嗎?女子的發是不能隨便讓男子模的。」

「真的是這樣嗎?可我喜歡你的頭發怎麼辦?不如我們結為夫妻?」天汐靠近,把我抱到懷中,他輕吻我的濕發,小聲問,「遲兒,我做你的夫,你做我的妻,可好?」

這是什麼話。

我推開天汐,臉漲通紅,不是害羞,是氣的,「這種話怎好胡亂說,夫妻可是隨便能做的,不經父母同意,沒有聘書理據,你當是小孩子做游戲,一句話便成的事麼?」

「這麼麻煩的啊,我沒有娶過妻子,不知道」,他倒委屈了。

我更是惱火,「怎麼,你還想要娶好多個妻子的嗎?妻子一生只能有一個,其余的那些都是妾,娶妾便是不尊重妻子,你一生會愛好多人的嗎?若真是那樣,你的愛我不要……」呀,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我驚得捂住了嘴巴,我根本不愛他,我要他的愛來做什麼,他愛娶多少是他的事,與我何干。

我說錯了話,極尷尬,天汐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盯著我的眼楮一眨不眨,我懊惱不堪,氣的一跺腳,轉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間。砰一聲關上房門,也不顧頭發干沒干全,撲到床上,閉眼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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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醒來,已是午夜,肚子餓的咕咕叫,我模索著點亮燭火,卻被屋里坐著的天汐嚇一跳,差點摔倒。他趕緊跑過來扶我,臉上的表情很奇怪。

我不理他,打開房門去廚房找吃的,客棧的人都睡下了,還好我在山中的時候學會生火做飯,我自己動手熱饅頭吃。

天汐一直跟著我,我不說話,他也不說話,他只是好奇的看我做事,饅頭出鍋,熱的燙手的時候,他幫我拿了出來。

我實在餓的慌,三兩下便吃完了,再看天汐,他滿臉驚訝,「你這麼能吃的啊!」

這小子,不氣死我不甘心是吧。

我白他一眼,又倒了點水喝,可心里憋著氣,嘴里含著干到不行的饅頭,一口水喝下去,立即嗆得我咳嗽連連,天汐趕忙跑來拍我的背幫我順氣。

我記得蘭玉說過,像我這種生下來沒有哭的孩子,肺是沒長好的,我以前不覺得,自從下山之後,好似越來越明顯,氣的太厲害便喘不過氣來,如今嗆水了,竟也咳的支撐不住身體,倒到天汐懷中。

我咳的呼天搶地似的,天汐看不過去了,皺了下眉,將我抱起來,直接走回房間放到床上。

我氣都快沒了,靠在床頭喘息,天汐盯著我看,好似很生氣的模樣。我忍住住問,「怎麼了?」

他模模下巴,說,「你的身體怎麼這麼差,等回到家了,我讓全天下最好的大夫來把你治好。」

「我沒病,是被你氣的」,我撇撇嘴,從枕頭下拿出一張絲帕,擦去唇角的水跡。

「你是不是听我說要娶很多妻子,所以生氣」,天汐忽然變的眉開眼笑,不知道在高興什麼,「若我說只娶你一個呢,你可以不生氣,笑給我看麼?」

這……這是什麼人吶。

我抓起枕頭扔他,天汐身手敏捷的接住,又露出那種小狐狸般的笑來。

「妻子不能隨便娶的,這樣的話也不是對誰都能說的,你懂不懂」,他究竟是從哪里來的啊,怎麼總能胡說八道。

「我沒有隨便娶,這一生,也是第一次說,就是對你,反正我就是喜歡和你在一起,我想模你的頭發,你說要夫妻才能,那我就娶你唄」,天汐撇撇嘴,說的理直氣壯,好似我才是無理取鬧的那個。

我氣的手抖,「你個壞小子,夫妻,是執手一生的人,比生命更重要的愛侶,無論甘苦,一定與共,你……你……你怎麼能……怎麼能……」

「好了,好了」,天汐有點不耐煩了,一把將我抱到懷中揉揉,「不娶就不娶,我的命很重要的,不能隨便交給誰,就是我答應,我的哥哥姐姐也不會答應,不過看到你為蘭玉哭,我不好受,我希望你的淚是為我流,你的頭發,我真的喜歡,你的人,我也喜歡,可你非說要夫妻才能,你讓我怎麼辦啊?」

天啊,天上真的有神仙的吧,能不能劈個雷下來,劈不死他就劈暈我吧。

有一句俗話是這麼說的,忍無可忍,就無須再忍。

我皮笑肉不笑的掙月兌天汐的懷抱,無限溫柔牽他的手走到門前,然後……用盡全力將他踢了出去。

死小子,啃泥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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