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畫眉 禍不單行

作者 ︰ 蘇月靈汐

次日,我托小二雇了一輛馬車,和天汐一起往京城方向去,他的唇有點紅腫,昨夜那一跤肯定摔的不輕,他那麼好看的一張臉,變的像是一直鬧脾氣嘟嘴的小孩,我也有些後悔,不停拿眼楮看他,想道歉,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天汐卻不介意,還是和我有說有笑,好像昨夜被我踢的是別人。

我那只玉釵並非什麼金貴東西,典當的銀子不多,無法長雇馬車,只能到達下一個城市永城之後,再想辦法掙盤纏。

「永城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我問天汐,我不知道他從哪里來,可這一路行來,我發現他似乎對各地都了解的很,在濠城,便是他指點我找到當鋪,又找到那間價錢合適的客棧。

「永城啊,是個小地方,沒有濠城大,不過民風淳樸,永江穿城而過,最富盛名的是用江心之水釀成的豆腐花,我們中午便能到達,一定吃他個十大碗」,天汐說的開心,鳳眼彎出好看的弧形,孩子一樣舌忝了舌忝嘴唇,我倒是一點不懷疑他會真的吃十碗豆腐花,可……

「沒銀子了」,我無情的打擊了他甜美的願望。

天汐沮喪不已,沖我翻白眼,抱著肚子掛在馬車車窗上搖搖晃晃,活像個不甘心的餓死鬼。他那樣子極逗趣,我忍不住笑出了聲。他不滿的嗚嗚亂叫。

其實,更多的時候,天汐更像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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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我們到達永城,將銀子結算給車夫後,擰著簡單的包袱,我和天汐走進了一家極小的飯館。

「兩碗清湯面」,我在天汐啟唇之前,一錘定音,只見方才還活蹦亂跳的他忽然間便泄了氣,趴在桌上扯也扯不起來。

「喂,喂,別人都在看呢」,確實如此,飯館雖小,人卻不少,每一個的目光都定在天汐身上,不知是因為他那張過于美艷的臉,還是因為他此刻明顯耍懶的行為。

可不管我怎麼拉扯,天汐卻一動不動。他說過,永城民風淳樸,淳樸的人們大多心善見不得不平,我拉不動天汐,卻有人走過來關心,「這位公子怎麼了?是生病麼?」方才我刻意壓低聲音,別人並不知道事情原委究竟如何。

我趕緊搖頭擺手,「沒事,沒事。」

「嗚嗚……嗚……」一直趴著裝尸體的天汐卻在這時發出如小獸哀鳴般委屈的聲音。

那人疑惑的看我一眼,拍天汐的肩,「公子,你怎麼了,是哪里不舒服麼?」

「沒……沒……餓……好餓……娘子不讓我吃東西……」這個死小子,斷斷續續說的都是些什麼啊,他裝模作樣的本事向來厲害,听他的聲音,十足一個被自家媳婦虐待的老實人嘛。

原來,他打的是這個主意啊,我氣的咬牙,一巴掌拍上他的腦袋,「你胡說什麼,誰是你娘子。」

「娘子……娘子……別打……我不餓了……一點不餓了……」天汐從桌上彈起,精神百倍,鳳眼睜的溜圓,卻藏不住眼尾小狐狸般的狡猾。

我皺了一下眉,想不通他這樣變來變去究竟想做什麼,卻見旁邊那人極不認同的瞪我一眼,冷著聲音低聲呵斥,「你這娘子,怎地這樣對待自己的夫君?」

「我……我不是……」

「不是什麼啊,剛才一進來我就發現了,你夫君想點菜,你卻不讓,只讓他吃清湯面」,另一桌的一個老女乃女乃拄著拐棍走過來,訓斥我這個小輩。

「我沒有……沒有……」

「還狡辯,大家的眼楮難道是瞎的,耳朵難道是聾的,你看看你家夫君,相貌堂堂,年輕力壯,想必家中開銷也是由他辛苦掙來,你這小娘子,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便想騎到夫君頭上麼?真是給我們女人丟臉,我楊婆婆都這把年紀了,雖然夫君早逝,如今在家也是一切听從兒子安排,女子的三從四德想必你是一點也不願遵守的吧……」那婆婆絮絮叨叨,年紀大卻精神頭極好,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我啞口無言,有口不能自辯,最可恨天汐那只小狐狸還在旁偷笑,得意的不得了。

眾口鑠金,眾怒難犯……眼看又有更多的人要上前來教訓我這個不守婦道的「小娘子」,我舉手投降,模出最後的銀子扔到桌上,「你愛吃什麼吃什麼!」

我認輸,行了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只有一件衣服的包袱,我背到肩上,不看天汐一眼,走出飯館,模模肚子,餓的咕咕叫,可我再不願和那小狐狸待在一起,否則遲早氣死。

天汐並沒追我,我樂得清淨。

只是,日頭毒辣,街上行人無數,路邊飯菜飄香,就連一塊白糖糕,我也只能看著吞吞口水,繼續行路。

人若月復中無物時,心情便低落,連帶步伐也變的沉重,我終于走到一條清靜的巷子,抱著包袱坐到角落,發絲早在擠過人群時散亂,我隨意綰了一下,模到頭上的發釵,還是天汐雕來送我的那根,離開枝頭幾天,已經干枯,沒有了草木的青氣,略微彎曲變形,表面也開始起了毛刺,往頭發里插的時候,拉的頭皮生疼。

陡然,靈光一現在腦中閃過,我握住木釵在掌中,眼前閃過天汐那絕美的臉,他是只狡猾的小狐狸,他高傲任性,他愛使壞,他愛說氣死人的話,可他……他會再轉身幫我去找蘭玉,他會甩我一巴掌讓我不再消沉,他會……他絕不會氣走我了,不來追。

只有一種可能。

我從地上跳起來,沒命的往剛才的小飯館跑去,穿過街道,撞翻小攤……我越跑,胸口悶的越厲害,喉嚨里只有刀刮般的疼痛,我喘不過氣來,我已經感覺不到雙腿,只是身體還在往著天汐飛奔。

「天汐……」我猜的沒錯,剛才的小飯館,已是尸橫遍地,天汐身負多處傷痕,正與幾個人纏斗在一起。

方才,他是想讓我……遠離!

剛才還袒護著他的婆婆,見不得不平的壯漢……那麼多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仇恨啊,要罔顧這些平凡而美麗的生命。

我大叫著,抓起一根條凳沖進飯館內。

真的是一間極小的飯館啊,我落腳踩不到地面,踩上的都是身體,剛才還溫暖,如今冰涼的身體。我心中的怒氣無法平抑,可我卻沒有能力為那些死去的人討回公道,我有天大的怨恨,仍然抵不過別人的一拳。

我以之為持的條凳被人踢碎,我的人被人打倒在地,天汐離我不遠,可我們中間隔著刀和劍,還有從他身體里不斷飛濺出來的血珠。

我咬牙爬起來,不管抓到什麼都扔出去,我的行為妨礙了那些人除掉天汐,對他們來說,解決辦法極簡單,把我變成尸體便好。

終究,那些人分出一部分,攻勢轉向了我,我驚駭,打不過便跑,可我跑也跑不過,絆到尸體,我摔倒,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劍上的殺氣,當頭向我劈下,我狠狠閉眼,怕的驚聲尖叫。

一個身體撲到我身上,我听到悶鈍的痛呼,我還沒看清他傷的如何,他已將我抱在懷中就地一滾,避開另一劍。

「傻孩子,怎麼跑回來了」,天汐痛的臉色死白,卻勉強勾起唇角對我笑。

我搖頭,想用雙手捂住他的傷口,可是,那麼多啊,我怎麼捂的完?我慌的不得了,只是不想他再流血,情急之下,跳起來擋在他面前,替他擋了另外的一劍。

「遲兒……」我听見天汐的怒吼,我看到一片劍光在眼前閃過,我瞧見一張絕美的臉變成地獄阿修羅般的嗜血,無數紅色彌漫我的眼,我緩緩後倒,漸漸閉眼,腦子里只有一個清晰的念頭,利刃穿胸,原來竟是那麼痛的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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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惚身在一片火海中,奇怪的是那火不燒身,只燒心,熾烈的疼痛徘徊在胸口,我來回翻滾,尋不到一絲清涼,有人跟我說過,世間有三界,壞心之人,死後進入地獄冥界,必遭焚心之苦。

我是到了地獄麼?我是做了孽當受煎熬麼?我死了麼?

我不停問自己,卻找不到答案,我想尋求幫助,可我想不起來我的生命曾經有過誰,我是誰呢?我牽掛著誰?誰又銘記著我?

我置身火的熾烈里,無光的黑暗中,我找不到出口,看不清來路,我甚至模不到自己究竟是什麼?

「遲兒……遲兒……」我听到了聲音,從天空飄起,琉璃玉碎般的動听。

「遲兒……遲兒……」可那聲音為何如此焦急,仿佛心也要揪出來般的悲傷。

「遲兒……」究竟是誰呢?他喊的又是誰呢?

我伸出雙手,想要捧住那聲音里的哀憐,然後據為己有,這樣,我便可以知道自己究竟是誰了吧,可惜的是,音乃無形,我在黑暗中奔跑,追尋,卻終究抓不住那份愛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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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兒,你終于醒了」,我睜開眼,看到一片溫香玉軟,冰消紗的帳子,鎦金的鉤子,紅木的床梁,翡翠的掛飾,還有淡雅的燻香,美麗的臉龐。

「遲兒,餓麼,來,我喂你喝粥」,那個人,是天汐,微微敞開的領口里露出纏繞滿身的白紗繃帶,可他卻那麼高興,將我抱起來,用一只銀勺子舀了白粥,撅嘴吹涼了,喂到我唇邊。

我輕含一口,天汐連眸子也笑了起來,琉璃晶透的動人心魄。可我咽不下去,熱粥只到喉嚨便卡住,肺部傳來撕裂的疼痛,我抬了抬手,撫上胸口,那里纏繞一圈白紗,微微透出殷虹,呼吸也牽動疼痛。

「大夫說,你傷到了肺」,天汐放下粥碗,喂我熱湯,湯入月復,總算帶下了那些粥米,天汐撫我後背,助我吞咽,「不過你放心,我有一友人,醫術妙絕,待到了京城,我便讓她替你開方子,定能讓你再如以前般活蹦亂跳。」

我輕輕點頭,可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蘭玉翻遍醫術,為的是未雨綢繆,他說過,我的肺沒長好。如今,索性一把劍穿了過去,天下再高明的醫者,又有誰能補得全這先天加上後天的傷害。

我靠在天汐懷中,微微喘息,一小口米粥也要分開許多次才能咽完,天汐奇異的極有耐性,笑聲不斷,講著有趣的事,可他又怕我笑起來牽動傷口,每每講到精彩處反而吞吞吐吐,好好的笑話被他講成了恐怖故事。我知道他是為我,著意控制氣息,倒也沒有多難。天汐的樣貌原本無雙,眉飛色舞之時更是美的如同神仙妙筆畫成,流光溢彩炫目而驚心。

一碗米粥,我只吃下小半就搖頭,天汐也不勉強,他又拿了熱毛巾來替我潔面、擦手,他定是從不曾做這種事的,控制不好手上的力道,幾次差點將虛弱的我推倒回床上。我強咬著牙不呻*吟,他卻窘的滿臉通紅,許多的櫻花像是同時在他臉龐開放。

等到他終于停下來,我才開始打量房間,除了我剛醒來注意到的那些,這屋子可謂脂粉味太濃,我一向住在山中,從不調脂弄粉,不太受得了這些味道,忍不住掩鼻。

天汐似乎不太明白,疑惑了半響才反應過來,他在輕紗中笑著拍拍我的頭,「你是我的無香女孩兒!」

「這是哪里?」我的腦子漸漸清醒,想到自己的傷,該不會都是他替我清洗換藥包扎的吧?

「全是女兒的地方,你猜猜」,天汐勾起唇角,從枕下模出木梳,替我梳起頭來。

門外有樂聲,卻並非是我听過的清幽之調,那曲子靡靡誘人,仿佛一只柔若無骨的小手,在心尖若有似無的搔撓,欲拒還迎只是姿態,勾人神魂才是目的,我已听懂這是什麼地方,當年,蘭玉便是在相同地方,使出銀針,傷了一個好看的姐姐。

全天下,只有青樓才會全是女兒,卻又如此恣意放蕩。

「我們怎麼會在這里?」我詢問天汐,難道他是來尋歡的?

「世人都說青樓中無情,可這里的人更好掌控,只要有足夠多的銀子,再說這里人來人往,那些人猜不到我會躲在這種地方」,天汐說到「這種地方」的時候,皺了下眉,很是不屑的環視屋內,看來,他雖是如此說話,心中卻也對認定這是污穢不堪之地。

這時,門被推開了,走進來一個裝扮妖冶的女子,那女子手捧一只翠碗,翩翩走到天汐身邊,半個身子掛到了他身上,「公子,這是你要的藥,竊娘替你煎好了,喲,小姑娘你醒了啊,這幾日公子可為你操碎了心呢,看的竊娘的心好疼呢」,竊娘,好一個惹人憐愛的名字。

然而,天汐卻厭惡,模出一塊碎銀放到那叫竊娘的女子手里,連拖帶拽將她打發了出去。

那女子先還不願離開,直到天汐又多給了銀子,她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離去,臨走狠狠瞪我一眼,仿佛是我擋了她的財路。

我好笑不已,問天汐,「你哪來的銀子」,若他敢說是瞞著我藏起來,我一定……一定咬死他——如今身負重傷的我,只有嘴還能如意的動。

「我的金牌啊,我當了」,天汐說的隨意,試了試湯藥,覺得溫度合適了,便開始喂我。

我心尖一顫,「那金牌,你不是說比你的命還重要,沒了便回不了家,你怎可當了」,前幾日,饑腸轆轆之時,我不是沒有提醒過他,他身揣那麼大一塊金子,便是風風光光一路吃喝玩樂到達京城也夠了,可他卻說什麼不肯,理由滔天。如今為何……

「也不是就一定回不了家了,只是會很麻煩,反正家在那里,又跑不掉,可若你沒了,我到哪里再找一個這麼……這麼好聞的女孩兒」,說話間,天汐握一縷我的發絲在手中,皺皺鼻尖,微閉雙眼,用力深嗅。

我被他逗笑,「你不是說我無香的麼?」

「無香才好聞」,天汐的鳳眼彎出好看的弧線,他從懷中模出那已經干枯的木釵,將我的發絲綰出一個結,插入其中,「只有我,才聞得到別人聞不出的味道。」

「什麼味道?」不知他打的是什麼注意,笑的如此狡猾。

「總是比臭豆腐好一點的味道」,這小子,果然沒有好話,我氣的舉手捶他,他笑著躲開,握住我的拳頭討饒,「千萬不能太高興,不然傷口又要裂開了」,他指指我的領口,我這才發現前襟松散,胸前露出一大片,還好包裹著白紗,但我仍然紅了臉,情急之下,左右無物,干脆拉了帳子遮到臉上。

天汐哈哈大笑,連著床帳把我抱到懷中,「傻孩子,為何偏要帶你來這種地方不明白麼,我可是個正人君子呢」,他眉開眼笑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小大人模樣的孩子。他拂開我額前的碎發,輕吻了我的額頭,「再說,珍愛之人,怎可隨意褻瀆。」

我被他抱的臉紅,啐他一口,扭過臉去不理他,他總是這樣,是個放蕩的壞小子,可我現在受傷,又不得不倚重他,無奈又可恨。

天汐卻笑的極開心,美艷的臉龐上綻放出朵朵櫻花,我就不明白了,他到底在樂什麼,把我當個女圭女圭一樣,抱著搖來晃去。

天汐的性子,其實是極倔的,我知道,越是理他,他便越來勁,索性,我靠在他的臂彎里,閉上了眼楮,他搖晃的力道倒是真正合適,沒多久,我便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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