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畫眉 莫相離喲

作者 ︰ 蘇月靈汐

萬府是個雅致的地方,我住的園子遍種青竹,一簇簇一叢叢煞是青靈誘人,隨風沙沙響動,像是藏著無數的精靈,調皮的隨時準備跳出來嚇人一跳。

萬老爺果然如他所說,為我請來名醫,用最好的人參靈芝雪蓮替我補身,別人給的只有殷勤和笑意,我又豈能還以冷臉?

蘭玉曾經講過,商場中人與官場相同,他們戴著無數張面具,他們的喜怒做不得真,但也不是假,這其中微妙差別,蘭玉說他恐怕傾一生無法看得透徹。那是自然,一顆玲瓏剔透心,怎會看得清世間污濁橫流。滄海桑田,于蘭玉那般的人,不過是一瞬,而他的一瞬,于我便是永生。

住在萬府的日子,每日都如同兒時生辰般的熱鬧,雜耍班子、外域小玩意兒、舞姬、唱曲兒的……無所不有,令人眼花繚亂。萬老爺富可敵國,人儒雅內斂,卻對市井中的各式娛樂節目無所不知,他說我是小姑娘,一定喜歡,便每日變著花樣弄來各種藝人,他說養病心情最重要,開心了人也好的快,他說他有一個獨生子,外出到其他分店視察,這幾日便要回轉,他說希望我見他獨子一面,萬老爺並不拙言,甚是健談,可他什麼都說,只是不提天汐。

我曾想要問,但萬老爺只是一個完美的微笑便將我到了唇邊的話凝固,我想,這便是頂尖商賈自骨子里散發出的壓迫力吧。我才十五,八歲前頑皮,後七年在山中過,我在萬老爺眼中,不會比一個嬰孩更難對付。

「丫頭,你放心,那小子面相榮貴、龍章鳳姿,絕非短命人,可就是太過囂張倔脾氣,挫挫他的銳氣必定對他的成長大有幫助」,果然是個生意人,將人送進了大牢,還道是替人著想。

我冷冷的笑,天汐張揚又如何,跋扈又如何,何時輪到他一個路人來管,若不是他對我輕薄,天汐又豈會傷他,天汐傷他自有律法來管,那他呢?天下誰來管?

似乎看出了我的憤懣,萬老爺微微的笑,保養極好的手指轉動著指上扳指,他用眼神告訴我猜的對。若要說到囂張,天汐怕是要拜他做師父。

「可不管怎樣,萬老爺是不是該讓我見見他?」我握起拳頭坐直身體,他這算什麼,禁錮?玩弄?還是只是閑來無聊?

「見不到的,听說他大鬧了府衙,如今府尹大人決定關他個幾天,等他消停了再審」,萬老爺輕瞥我一眼,見我氣的兩腮鼓鼓,似乎很滿意,不停撥弄自己的手指,像是在欣賞藝術品,「听說府尹大人氣的不輕,命人不要給他任何吃的喝的,他不是力氣大嗎?他不是勁頭足麼?讓他餓幾日,沒勁了看他怎麼鬧,其實你不能怪府尹大人,父母官不好當,姑息放過吧,上頭和百姓處都不好交代,而且府尹與我乃是多年摯友,他見不得我被人敲破頭,為朋友出氣也是情有可原,丫頭,若是你被誰敲破頭,怕是那小子要殺人,所以呢,我相信丫頭你是能理解的,對麼?」

萬老爺不疾不徐唱曲般說著氣死人的話,我努力隱忍才能克制潑他茶水的欲*望,可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我沒遇到過商人,我不像蘭玉著意研究,可我就是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因為見我生氣,見我擔心,他竟是那麼的高興,連眼角也笑了起來,仿佛看到什麼稀世珍寶般的貪婪。

我恨他,可我必須忍,我咬了咬牙,擠出一個笑,「萬老爺,若是可以,我要休息了。」

「我說丫頭,你的身子啊,還真不是普通的弱,看來我又要命人多送些人參雪蓮過來了……」忽然間,萬老爺變成一個真正的老頭,絮絮叨叨半天才離開。

哼,誰稀罕。

房門關上後,我跳起來,將所有的人參、雪蓮、靈芝全扔到地上,跺跺跺,跺的粉粉碎。

然後,我倒頭便睡。

我要養足精神,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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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午夜時分。

我住的園子在萬府東北角,牆外便是長街,我將裙擺全撕碎了,打好綁腿,這樣的事我與蘭玉在山中出外探險時常做,難不倒我。我又搬來紅木椅子,兩張在下,一張在上,爬上去勉強夠得著牆頭,我一點不怕,三兩下爬上去,往下一跳。

……

咦,這牆不矮啊,怎地落下來竟一點不疼,還軟綿綿的特舒服?

我左看右看,沒人發現,高興的準備遠離賊窩,忽地身下一聲低*吟,一陣翻動,嚇得我仰頭倒地,後腦磕出個大包,痛的我大叫。

可一想到這是偷跑,我趕緊捂嘴。

「你怎麼樣?能站起來麼?」一個男子靠近,正是那聲低*吟的主人,我這才發現他,難怪我落到地上也不覺得疼,原來,我方才,竟是……壓到了他身上。

「能,能,我沒事」,我連連擺手,尷尬至極。

「呵?這麼怕麼?我不是孤魂野鬼,專捉好看的女孩兒解饞,不信你模模」,男子湊近,我看清他的容貌,儒雅非凡,倒是個美男子,他說著抓起我的手模上他的臉頰,初觸上是冰涼,卻很快溫暖,我注意到他的手上一塊瘀傷,想必是方才被我砸到摔的,可他似乎不覺得疼,反而親昵的將我鬢邊亂發攏好,「從天而降的女孩兒,你是妖精麼?不懂男女授受不清,被一個男子這樣攬著,也不躲的?」

他是在笑我,我知道,可他的笑卻極溫柔,我一點不覺得譏諷,反而像是面對一個大哥哥般的親近。

我抿了抿唇,退出他的懷抱,「我不是妖精,也不是從天而降,我從里面偷跑出來的。」

「里面?」男子望一眼高牆,「你不喜歡里面麼?半夜出逃?」

我搖頭,「里面不是我的家,也不是我喜歡的地方,我朋友得罪了里面的主人,如今被關在府衙大牢,我要救他的。」

「喔……」男子意味深長的一聲嘆,似乎在思慮什麼,他看了我許久,才又開口,「女孩兒,你想要有個家麼?」

「家?」我不明白他為何忽然這般問,愣愣半響,「我有家的」,我有家的,這四個字我沒能說完,只覺鼻尖酸澀,我的家在哪里,爹爹娘親不知身在何處,師兄蘭玉更是生死未卜,天汐在囚牢,我所有親近的人都不在身邊,我的家……我會有家麼?我的家會是在哪里?

「女孩兒,不要哭」,男子緩移靠近,將我攬入臂中,「房子是別人修的,可是家,只有自己能給,若是你願意,我的家隨時借給你。」

呵?

男子的話逗笑了我,我原本就是不哭的,所以也稱不上破涕為笑,但家怎能借,他定是見我年紀小,把我當孩子來哄了,可我依然感激,出逃夜,暗巷中,我不是妖精,可我遇到了會說動听話語的精靈。

「謝謝呢,可我沒時間去你借出的家了,我要去救我的朋友,喏,我沒銀子賠給你,你的傷……」

「這個便行」,我的話未完,男子捉出我脖子里掛的珠鏈握到手中。

我拼命後縮掙月兌,「這個不行」,那是鳳哥哥送我的,就是日子艱難到沒飯吃的時候,我也不舍得典當出去。

「那我和你一起去救朋友,等你救出朋友來,再想辦法賠我銀子治傷」,男子自顧自說,捉住我的手便走,他長相儒雅,卻沒想到步伐極快,我沒來得及反駁,已是身在長街之外。

這可真是個奇怪的人啊,連家也可以借給我的,卻不肯放過那些微的銀子,我心里偷偷的咕噥,他的傷也沒多嚴重嘛,至于這般非要跟著麼?

「女孩兒,我姓莫,名相離,你呢?我該如何叫你?」莫相離似乎對城中的路極熟悉,七拐八彎雖然走的都是小巷,卻是最近的路。

「莫相離?好特別的名字」,我低聲沉吟,莫相離,莫相離,這三個字不像是人名,更似一段殘念,那心尖的人,究竟在何處,只盼莫與我相離啊,莫相離。

「我娘親畢生只愛爹爹,可惜爹爹風流多情,娘親身體羸弱,生我時難產,爹爹不在身邊,她只寫下莫相離三個字便撒手人寰,這便成了我的名字」,莫相離說的清淡,仿佛在講他人的故事,可他握著我的手卻不經意一緊,我感覺到了他的顫抖。

「不過你不能叫我相離,相離可不好,若不願連名帶姓的叫,便叫阿離吧」,莫相離宛然一笑,察覺到我的發呆,屈起手指彈上我額頭。

我痛的扁嘴,「你做什麼?」

「呆丫頭,發什麼愣,不是要救人麼?到了」,莫相離指指前路,巷子的盡頭,果然見到府衙的高牆。

我忍不住噤聲,躡手躡腳模到牆根,這次是在牆外,沒了紅木椅子搭高台,我怎麼才能進的去?

就在我急的亂轉的時候,莫相離卻找了塊石頭坐下,悠然打起瞌睡來。我猴子一般上躥下跳半天仍然無用,急躁之下跳過去拍他的頭,「你想想辦法啊!」

「我有何辦法?我只是夜里路過之人,你才是想要劫囚者,怎麼你沒有任何計劃便想闖府衙大牢的麼?」莫相離身子歪斜,倚靠高牆,悠悠然的打了個哈欠,伸手將我拉到旁邊坐下,「女孩兒,你可知道,民不與官斗,你踏入里面,便是觸犯了律法,不論你是否能救得了朋友,但凡有一個人見到你的面目,此後便是皇朝之內無立足之地,白天不能讓人見到,夜里怕人為賞金謀害,你真的願意今後的日子都在偷偷模模中度過麼?」

「願意」,沒有任何思考的,我斷然肯定,「當日我與師兄陷身大牢,雖然事情因他而起,可他仍舊憾然來救,從小到大,我便孤單,親友不多,他是快意少年,可以為朋友親身涉險,難道我就是貪生怕死之人麼?再說這次的事是因我而起,我絕不會丟下他不管,那個怪老頭就是想折辱他,可是不能啊,不能,他那麼高傲的人,受辱必定比死還難受,我不要那個怪老頭欺負他……」我越說越激動,一把推開莫相離,搬起他坐的那塊石頭堆到牆下,這里是府衙外巷,石頭不大卻多,我一個個搬來壘成堆,忙的渾身是汗,索性將袖子挽起到肩頭,發絲亂了,撕下衣擺綁成束,可我傷沒好全,累過一陣總要休息片刻,否則呼吸不暢。

莫相離一直在旁瞧著,目光意味深長,似乎在等著看我何時放棄,我不服輸,咬牙使勁,好容易將石塊壘成了小山尖,誰知老天偏要捉弄,那些石塊小而不能受力,我站上去便轟然散開,害我跌落地面。

我听到了莫相離的笑聲,忍痛爬起來重來一次,可奇跡沒有出現,我摔倒無數次,最終無力起身。

莫相離終于哈哈大笑出聲,我怨恨他,用盡剩余的力氣瞪他,他才有所收斂,過來扶我,「等你折騰完,天都亮了。」

「要你管」,我掙扎,卻推不開莫相離。

「你這女孩兒,為何這般倔強?這個時辰,就算你真進去了,沒等進到大牢恐怕天已亮,救人不成,只是到牢里多佔個位置罷了」,莫相離拽我起來,「走吧,我已定好了客棧,明日便雇人來府衙大鬧,等把人都引開了,你便可以大搖大擺的進去救人了」,他模樣儒雅,此時說話音調卻古怪,我一時不能明白,歪著腦袋看他,片刻略有恍然,再瞧見他微微撅起的唇角,頓悟笑出聲,「你傻的啊,雇人鬧府衙,哪個不要命了,敢貪你那點銀子?」

「你也知道是不要命的事?你這般莽撞的真跑進去了,難道是要讓我替你收尸麼?」莫相離敲我頭頂,氣鼓鼓的樣子好玩極了,令我與他之間的時光無限延長。

分明是才認識不足一日的人,卻莫名的在心尖顫動,仿佛我今夜越牆出逃,為的並非救友,而是與他相遇。

「那你說怎麼辦?」不知不覺,我希望他能替我做主。

「人呢,千萬莫與天斗,這個時辰,夜深人靜,是老天安排給我們睡覺的時間,所以,回客棧休息吧」,很難想象儒雅如詩的男子雷厲風行起來是什麼樣子,不給我拒絕空隙,莫相離拉著我快步走的與跑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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