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之前陸宇離開血衣巷旅館的時候,迷彩青年剛剛背著半舊旅行包從外面回來,他的神色還算輕松,付過出租車費,一轉身一抬頭,正看到陸宇轉身離去的背影,旅店鋪子內還有老板娘嬌嗔的笑罵聲隱隱傳出。
——這個古里古怪的小子又要去做什麼?他這身打扮可不像是去撿漏,那麼,是不是他來這里的目的終于要顯露出來了?
青年雙手插在褲兜,眉頭微不可查的挑了挑,濃眉下一雙眼楮黑亮懾人。
這兩天他和陸宇接觸不多,但經過他的觀察,已經確定陸宇並不是跟蹤他而來,至少可以確定陸宇住在這里的目的與他無關。
如此一來,他對陸宇也就沒有了暗含的敵意,反而對這個雍雅干淨、俊美老成的小子產生了幾分好奇——他們這種行當的人,向來是「迷信」的,他們相信緣分和直覺。
說來也是,那明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有著良好的教養,行事自然坦然,溫文大方,干淨得像是透明一樣,這樣的優秀的孩子不是應該坐在亮亮堂堂的教室里,閱讀豐富優美的抒情文章嗎?他的手指不是應該書寫歡樂憂郁的詩句,彈奏高雅清脆的鋼琴嗎?
他還處在一個應該單純的年紀。
可他卻偏偏熟門熟路、老道機警地出現在血衣巷中,而且住進了這家不為大多數人知的黑心旅館,還與旅館的老板和老板娘相處不錯……
由不得別人不好奇——
「咚咚咚。」
很有規律的輕輕敲門聲在豪華的別墅中響起。
臥室內安靜一片,沒有人理睬。
「二少爺,您的電話。二少爺……」
這回在敲門聲中夾雜了小心翼翼的請示聲音,終于成功地吵醒了房中已經睡了一天的某位青年。
「砰!」
臥室房門被暴躁的甩開,撞到門後牆上,又一下子劇烈地彈回,被只穿睡褲、光著膀子的高大青年一伸腳抵住,「什麼電話?!不能替我回絕了嗎?不知道我在睡覺,啊?!」
青年十分年輕,生著一副標準的劍眉星目式英俊面龐,鼻梁挺直,唇線剛硬,約有一米八的挺拔個頭,赤著的上身肩寬腰窄,肌肉結實的瘦削輪廓潛伏著爆炸性的力道,開門的手掌也布滿老繭,肩頭還有一個明顯的槍傷舊痕。
此刻,俊朗的青年如同憤怒的獅子,低沉的咆哮聲帶著無邊的暴虐和壓迫,駭得敲門傳喚的女僕面色驚惶,單薄的肩頭瑟瑟發抖。
女僕急忙細聲細氣地解釋︰「二少爺,您,您提到過的,您臥室里的電話線被您扯壞了,若是許秧女士打電話到家里來,一定要叫醒您……」
話還沒說完,青年臉色微微一變,光著腳板向雄獅一般猛地沖出,「通通通」地跑下了去。
下客廳的電話那頭傳來許秧的聲音,她問了句︰「是鄭毅嗎?」
鄭毅胸膛起伏,悶聲道︰「是我,你找到我想要見的人了?」
許秧的聲線一如既往的慵懶淡然,她說︰「來‘夜為非酒’,再過幾分鐘就到了他的場,過來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鄭毅听了,拳頭 一握,牙關緊咬著沉默,眼神也異樣危險的眯起,頓了頓再想說話時,電話已經「嘟嘟嘟」地被掛斷了,他低聲罵了句「草」,將電話隨手一摔,轉身大步上。
回到臥室,他月兌下睡褲,一雙健實的腿抬腳把睡褲甩到牆角,神色沉沉、目含殺機地穿上衣服,幾近赤-果的身軀隨著穿衣的動作牽起優美的肌肉線條,「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什麼人物,能這麼有能耐地對我裝神弄鬼!」
——他自從十多天前開始,每天晚上睡覺時都會做夢,而夢醒之後卻又記不起夢中的具體情形。
不過雖然記不清,但是夢中和醒後的種種殘留在他腦海和感知里的模糊感覺,又讓他隱約知道,自己夢到的場景十分陌生,分明是他從未到過的地方,從未見過的人物,從未經歷過的事情,而這些場景卻偏偏組成一幅幅讓他熟悉的畫面。
像是在看一卷記憶的錄像帶,或者在翻一張張發黃的舊相片。
那種怪異的熟悉感,模模糊糊,懵懵懂懂,卻又真真切切。
仿佛發自他的血肉和情感的骨子里,讓他在夢醒之時,會突然涌現出一陣陣讓他顫栗的悲傷,悲傷到喘不過氣來,措手不及地沖動地想要放聲大哭。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簡直莫名其妙!
他想要不去在意,然而奇怪的夢境一遍又一遍地重復,簡直是一種折磨,就連胸中那種莫名的壓抑憤怒和絕望痛苦也是如此真實。
好像他真的曾經失去過某種愛逾生命的東西,好像他真的經過某種撕裂般的悲痛,只是一直被他塵封在心底,而現在,他封塵心底的東西卻不知怎的一下子突然活了過來,在他的夢魘中歇斯底里的一遍又一遍回放……
他煩躁至極,他咨詢過心理醫生,他詢問過高深莫測的前輩,他甚至跑到黃山武當等地求神拜佛!
但都對他不起作用,一倒頭睡覺,夢又繼續,那些突如其來的壓抑悲傷感綿綿密密,紛至沓來,不絕如縷,使他精神幾乎崩潰。
他實在受不了了。
可是根本沒有辦法,他好像受到某種詛咒,他求父親,父親得知他看過心理醫生之後,只是擺手讓他學點正事兒,別整天胡思亂想。
他氣得咬牙切齒,唯有繼續竭力地回想夢中的情形和人物,試圖找到一絲線索,然而該死的,他腦袋中始終飄忽著一層厚厚的雲霧,將他和夢中的人事死死隔絕開,讓他接觸不到,感知不了,始終記不起夢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就好像一拳拳的打擊都砸到棉花里,一次次全都是使不上勁兒的憋悶感覺。
他砸牆捶地,在靶場瘋狂的練槍,精神疲憊到極點,終于今天早上,他突然從夢中驚醒,神智恍惚迷茫著,本能地呢喃了一聲,那似乎是一個人的名字。
阿宇……陸宇……
對!就是這個人!
他緊緊地牽住這條線,終于記起來了一點東西,夢中的場景,似乎總是圍繞著這個人在轉,這個人叫陸宇,他出現在一個公司……好像是星航娛樂的標志性大門……還有酒……
再多就記不起來了,不過這就足夠,知道了這一條線索,他就能夠順藤模瓜,徹底捋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他發誓,如果讓他發現,這是誰在對他搞邪門歪道的不入流的鬼把戲,想要利用他來謀取富貴權利,他不介意親手將那個人一刀一刀地活活剮了!
他鄭毅活了二十年整,雖然說不上無法無天,但也活得恣意瀟灑,向來都是他給別人苦頭吃,誰敢讓他受罪?誰敢讓他產生難過心情?
這連日的相似夢境讓他失去了往日自信滿滿、漫不經心的風度,他甚至差點壓抑不住想要殺人泄憤的暴虐**,他總要報復點什麼。
現在好了,「夜為非」酒,許秧既然打電話來,那麼極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人,他這便去看看那個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中龍鳳!
「阿海,開車,去夜為非酒。」
鄭毅一邊出門一邊扣著襯衫紐扣,時至此刻,他的心情反而平靜放松下來,臉上甚至恢復了連日來都不曾顯出的輕輕痞笑——
「這一場是孟欣源的鋼琴彈唱,他在這里被稱為鋼琴小王子,捧場的人挺多的,不過我們背地里都叫他‘裝逼小王子’,他抱上店長的大腿,自以為是個頭目。切!」
說話的是之前叫陸宇去泱蘭女士辦公室的應侍生,他似乎十分看好或者喜歡陸宇,在孟欣源坐在酒的雅致前台鋼琴前表演時,笑嘻嘻地湊到陸宇跟前說笑。
陸宇坐在昏暗的角落沙發上休息,看著他笑了一笑,並不接話。
應侍生叫塞岩,與孟欣源形同陌路,陸宇不排斥他,但也不附庸其說,只轉口問道︰「塞岩,我的曲目你都報上去了麼?沒有弄錯時間。」
塞岩依舊看著台上的孟欣源輕笑,聞言轉頭說道︰「給了音響師了,你的第一場是八點十五到八點三十五,對不對?」
「嗯,馬上到我了。我去下洗手間。」
陸宇起身往後面小門走,從洗手間出來時,又順道和音響師確認了一下曲目,雖然沒什麼大事,但第一次上班總要不出現差錯才好。
音響師笑著連說︰「放心。」
沒一會兒,優美的鋼琴聲停歇下來,孟欣源起身優雅的微笑躬身,轉身走到下面,接過一個稍矮的應侍生遞過來的純淨水,喝了一口,緩緩低聲問︰「怎麼樣了?」
那應侍生瞥了正在上台的陸宇一眼,不屑地嗤笑︰「放心,毛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裝得多高貴似的,哼,以為泱蘭看中了他,他就是個人物了,卻不知道咱們夜為非酒還有個說一不二的當家店長。」
孟欣源面顯微笑,嘆息著搖了搖頭,向酒內掃了一眼,說道︰「待會兒接他的人是張穎,她到哪里去了?」
應侍生說︰「剛才還在這里,因為看那小子上台了,暫時避開了,否則就好像專門等他下台似的,要讓泱蘭那母老虎看到,總要有點小麻煩的。」
……
台上,陸宇優雅地撫胸躬身三十度,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輕輕而簡單地說了句︰「晚上好。」
然後瀟灑大方地站到燈光並不算太明亮的前台一側,挺拔的少年身影既不清晰凸顯,也不昏暗遮掩,更不像他的聲音那樣低沉溫潤,只如同包裹在優美錦緞中的精鋼,蓬勃的陽剛姿態如楊如松。
台下,幾雙等候多時的眼楮,隨著他的上台,全都聚集到他的身上,注視著他的每一個神態舉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