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蘿神清氣爽地站起來,臉上一點郁悶的表情都沒有,她拍了拍茉莉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著急,便躲到紅木的雕花屏風後面悉悉索索地換下了這套咸菜一般的衣服,接過茉莉手中的梳子跟往常一樣扎起一個簡單的馬尾。
「哎,姑娘您不打扮打扮?待會她們來了您這個樣子……」
凌蘿輕笑,從桌子上精致的白瓷盤子中隨手拿了一個最小的隻果,上上下下球般的拋著,玩的不亦樂乎。她大踏步地走出房門頭也不回,茉莉只能听到風中傳來她低低的笑聲,「茉莉,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見這群醋壇子了?幫我照顧好粉圓,晚膳的時候我就回來。」
她承認對南宮清有些心動,但是她並沒想過要更進一步,她的心思都停留在成為光宿這件事情上。愛情于她,是最不能相信的事情。在一夫一妻制度的地球她都尚且這個態度,到了這個可以一夫多妻制度的異界,她又怎麼會輕易地許下永恆的諾言呢?
穿過熟悉的抄手游廊,出門往右便是幽靜的後花園,遠遠地便聞到一陣濃郁的脂粉香,凌蘿只好掩著鼻子憋了好幾個噴嚏。為首的是一位紅衣的姑娘,年紀約莫十五六歲,卻是紅色牡丹金絲衣,腳踏流雲百花鞋,腰間一對琉璃巧珠,甚是華貴,略有些稚氣的眼神中此刻卻有些許的怒意。
凌蘿趕緊將頭低了下來,朝著幾位貴客行了一個禮,便听一個黃鶯出谷的嬌女敕聲音道︰「听風小築在哪里?」
「回姑娘的話,穿過這游廊,前面便是。」
「九小姐,游廊後面就是內院了,城主說過,咱們只能呆在第一進的院子里。」
紅衣姑娘略一擺手,凌蘿便見衣服底子上的牡丹花開出一個漂亮的弧度,「哼,今日我卻是非要見見這位嬌客。你,給我帶路。」
凌蘿不慌不忙從懷中拿出兩團絲線,舉過頭頂好讓她能夠看清楚,「奴婢奉雅韻大人之命,為他取兩束玄鳥絲,若是晚了,恐奴婢性命就難保了。」
那九小姐旁邊的粉衣姑娘一听到雅韻的名字,便驚叫出聲,凌蘿看到她的裙擺有了一個比較大的浮動,如果不是在眾人面前要留下大家閨秀的樣子,想必她一定會跳起來,「那個瘋子千萬不要惹他,上次他把我的貼身丫頭丟在牛圈中,差點沒讓她被牛給吃了。」
凌蘿滿意地恭送一群百花裊裊遠去,收起手上絲線,抬頭看藍天,嗯,今天的天氣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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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
雅韻懶洋洋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將注意力放在手上的繡圖上,之前南宮清所說的掌門交代下來的任務就是這副圖。雅韻需要的幫手其實就是他的超級奴隸,能夠受得了他非人的待遇和折磨,他在做事的時候與生活上那種隨性的態度有著天壤之別,認真地令人發指。就算是一根小小的線頭,他也可能會糾結幾個時辰。凌蘿每日下午按時來到繡房,一邊學習雅韻的刺繡技術,一邊扮演助手的角色,繡房中有兩百四十三種布料,八百五十一種配飾,凌蘿必須將這些東西一一弄清楚,在雅韻需要的時候第一時間將東西遞在他的眼前。
她在享受這種折磨,越是困難,等到她完成的時候收獲的東西便會越多。她的腦中不會因為無聊而感到空虛與焦慮,她無法預測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她甚至無法像其他的穿越前輩一樣,背歷史書,開酒樓,背詩詞,這個異界,力量才是最終的根本。所以,她想成為光宿,不是為了娘,是為了她自己,為了替她自己在這里找到新的人生。
「丑八怪,你要再發呆,我就把你踹進水里。」
凌蘿收回思緒,她已經習慣了雅韻的惡言惡語,至少現在他很少出手向她潑水或者是把繡花針偷偷地丟在她的坐墊上。有時候她覺得這人簡直就是個小孩子,怎麼會有那麼幼稚的想法,為了引起她的注意或者討她的歡心,他甚至連糖都拿出來過。
「師傅有什麼吩咐?」
「祝琴絲和鶴羽。」
「是。」凌蘿輕輕站起來,輕易地躲過雅韻在旁邊設定的幾個小陷阱,每天玩這套,她不說並不表示她看不到。她又恢復到平常人的樣子,那日狂奔的時候所呈現出來的力量,徹底地陷入了沉睡,無論她怎麼努力都沒有醒來的跡象。
她每天花半天的時間用來呼吸吐納和練習雅韻教她的身法口訣,這是她的要求,如果情況允許,她甚至想學一些簡單的防身術。
「等你成了光宿,這些都是你會學的。為什麼你要提前都學著?莫非是想到時候去了之後一鳴驚人?」雅韻低聲問著,那聲量簡直就不像是在問凌蘿,更像是在問他自己,他又搖搖頭自己否定道︰「你不是這樣的人,你恨不得能隱身讓所有人都不注意你,那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什麼?當然是為了自救,她不喜歡打沒有準備的仗,這是她的習慣。
寧靜的繡房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鬧,听起來像是幾個女孩兒嘰嘰喳喳的聲音,有呵斥聲也有勸阻聲,到最後只听到清晰的一聲「九小姐。」
凌蘿低頭暗暗吐了吐舌頭,看來這群美女已然發現了自己的身份,這會兒正怒火沖天呢。
雅韻的不耐煩已經爬上了臉頰,他做事的時候最煩吵鬧,所以凌蘿的安靜甚是讓他滿意。這是城主府的內院,居然有人這麼大的膽子,活的不耐煩了?
門外的喧鬧還在繼續,雅韻的腦海中已經有千萬只小鳥在飛,嚴重的破壞了他的思緒。他大吼一聲,聲音如雷鳴,荷花池中水柱沖天而起,頓時在空中散開成絢爛的透明煙花。凌蘿無奈地接下這場天然淋浴,她今天回去又要重新洗澡了。
「給我滾,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那個黃鶯一般的聲音一點都沒有害怕的意思,凌蘿听著幾人的拉扯大致能想象到她的婢女和朋友是怎麼猶豫地拉住她,可是卻沒有拗過她那如此高傲的氣焰。
「雅韻大人,我只是想拜會一下府中的新客人,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意思。」
雅韻怒了,他平日里最煩的就是這些自以為是的貴族小姐。
他冷哼一聲,揚聲道︰「九小姐,你應該知道我繡房的規矩,再在我的門前大呼小叫,就算你是王大人最寵愛的人,我也不會客氣。」
那九小姐本是多麼嬌貴的人啊,主城中除了城主,又以九部官員為首,王齊新就是刑部總管。他老來得女,八個兒子,唯這個小女兒寵愛地生怕委屈了她一絲一毫。就算她要海里的冰龍蛋,他老頭子也會翻遍整個天音閣,給她送到跟前。
她的人生中除了南宮清,哪個人敢這樣對她說話?
「好你個雅韻,本姑娘給你三分臉色,你還當真了?今兒我就要看看你這繡房里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九小姐,九小姐!」旁邊的幾位官家小姐膽子還是小些,又略略听過雅韻的名頭,不敢上前。她的兩個小丫頭只能听話地跟著,只敢喚了幾聲名字,哪敢勸阻?
「啊!」淡藍色的光圈隨著九小姐的慘叫聲瞬間出現在整個繡房四周,看得外面的眾人目瞪口呆。那聲慘叫真真讓她渾身汗毛倒豎,感覺像是在對她用大刑一般,那九小姐似乎摔到了地上,一邊瘋了一般的叫一邊夾雜著聲聲哭腔,似是相當的難過。
「師傅,你到底把她怎麼了?」
雅韻冷笑,「跟我耍狠,她還是第一個。不讓她知道點厲害,豈不是有損我雅韻的名頭,看她還敢不敢來跟我斗。」
凌蘿听著外面刺耳的哭叫聲,無所謂的聳聳肩,手腳麻利地替雅韻把東西找出來,走回繡台便想坐下去。
「給我站著。」
凌蘿依言站在原地沒有動,安靜地听著雅韻接下來的話。
「剛才你的封印似乎有些變化。」他眼中又浮現出了一種迷離的瘋狂,雅韻每次想到什麼的時候就會有這樣的表情,四周的一切都會變得沒有意義。他接二連三地在凌蘿身上嘗試結上不同的結界,可惜情況好像不似他的想象。
「出了什麼事情?」
熟悉的龍井醇香即使在門外,也如同有生命的火箭直接竄入凌蘿的鼻中,讓她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九兒,你怎麼會在這里?」
「爹!」九小姐又是一陣哭腔,凌蘿看到雅韻臉上嫌惡的表情,有些想笑。她還是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反正這里是雅韻的繡房,有什麼事情自然有他擔著,她著什麼急?
灰色的古舊木門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南宮清淡淡的聲音清晰地傳來,「這里是內院,我早就說過,任何人不許擅入。不知道是我說的不夠清楚,還是你們都沒有往心里去?」
一個蒼老的聲音連聲求饒,想來便是九小姐的爹王大人了,「臣惶恐,臣教女無方,請城主大人降罪。」
「王大人不必如此,九小姐年幼,有些任性無傷大雅。」他的聲音頓了頓,凌蘿能夠猜到他臉上的表情,此刻一定仍然是那樣官方版本的微笑著,「不過,沒有下次。」
王齊新的頭顫巍巍地貼在地面上,他就算不抬頭也能感覺到南宮清渾身上下罕見的冷意,這個主子應該說是比較好伺候的,只要老老實實地把分內的工作做好,每個月過來匯報一次,總是淡淡地笑從來不為難人。可是他們從來沒敢小看南宮清,雖然表面上的年紀看起來年輕,他可是很清楚,這位城主大人有過獨戰千名敵人的光輝歷史,他帶領過上萬人的軍隊,那身儒雅也不能消去他們心中對他的敬畏。
他的語氣不是提醒,是命令,雖然聲調不大,語氣不重,院門外面早已經跪了一地的人,包括今日前來匯報的其他官員。他的笑容讓所有人都不寒而栗,黑色的眼珠中透出的驚人戰氣,讓伏在地上的人心跳都失去了平日的節奏。
「喂,喂,阿清,快些將他們打發走,吵死人了。」
南宮清周身的氣氛驟然有了變化,那股無形的壓力瞬間消失了蹤影。他看見凌蘿輕輕地打開門,她平靜的星子般的眼楮帶著淡淡的笑意。他心中的情緒被一種期待所取代,手中的紙扇輕輕打開,慢慢地走到她的跟前,不作痕跡地將她擋在自己的身後。
「都下去吧,我不想在內院再看到任何人。」
「是。」眾人起身低著頭慢慢退了出去,王齊新和幾個婢女扶著已經暈厥過去的九小姐,像是逃命一般,連額頭上的汗珠都沒有時間擦去便急匆匆地跨過內院門,遠遠望去只剩下一個個小的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