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站在西歌坊的時候。差點沒被管事的趕了出去,她的褲子卷在膝蓋上,半舊的麻布衣裳上染了大半的皂沫,長發只在後面隨意地扎了個髻,完全一副乞丐的模樣。
「喂,你趕我做什麼,是冷姑娘讓我過來的。」
門外守房的兩個小廝互相看了一眼,冷姑娘找個乞丐來干嘛,這姑娘一看就是個做粗活的,怎麼會跑到樂坊來?
「兩位小哥,請別見怪。」凌蘿上前行了個禮,又朝兩人的手中遞了兩顆碎銀子,「我們確實是奉了冷姑娘的令,來樂坊演奏陽鼓的。」
兩個小廝會意地將手往袖中一縮,皮笑肉不笑地擺了下頭,「進去吧。」
穿過百鳥戲春四折屏風,一個偌大的陽鼓就這般放在屋子的正中央。直徑大約有三米,外沿與中國傳統的鼓不一樣,並不是鮮艷的紅色,而是通體白色,就連鼓面也是透明的乳白。看上去倒不像是鼓,而是一個巨大的美玉。
「你們來了?」
冷姑娘正坐在中央的主位上,悠悠地喝著茶,下手位上坐了一位蒙了白紗的姑娘,手中拿著一把玉笛。
「趕緊試試吧,這陽鼓的鼓面是雷嗣的肚皮做的,聲音渾厚低沉,一般需要三個成年男子才能打動,你們也知道坊里要接待一位遠道來的客人,如果小青這次能夠打響,以後你們一輩子的生計都不用愁了。」
凌蘿趕緊裝作感激地伏子,「多謝姑娘恩典。」
紅顏拿下鼓架上的兩根鼓棒,先是輕輕地在鼓面上試了試,陽鼓悶聲不動,這卻是讓紅顏放了心。她就怕自己一棒子下去,整個鼓都七零八落。便舉手咳了一聲,擺出大干一場的姿勢,使出全身的力氣狠狠地敲了上去。
「咚!」
沉悶的鼓聲在屋子中回蕩,凌蘿心中暗喜,她就知道紅顏一定能夠敲響這陽鼓。粉圓前兩天回報說,別院里面已經集合了近六十位舞姬和樂姬,所有的樂器都找到了合適的人選,唯獨這陽鼓找不到女子能夠演奏。
凌蘿腦中閃過一計,心想事情總算是找到了突破口。
「很好,沒想到這個悶葫蘆竟然能夠解決我心頭的一件大事。你準備一下,晚上就跟著她們走吧。」
「那我姐姐呢?」
紅顏一听自己要走,便想起凌蘿的叮囑。連忙問道。「我姐姐也要跟我去。」
「小青,不要胡鬧。」
「不,姐姐你不在,我害怕。」
紅顏臉上露出嬌弱的怯意,看得凌蘿想笑,可又硬是憋了回去嚴肅道︰「你怎麼還像個小孩子?休要胡言。」
冷姑娘看樣子似乎已經乏了,抬手擺道︰「罷了,你跟她一起去吧,院子里面如今多了些人,小廝和丫頭也有些人手不夠,你去了也幫個手。」
凌蘿小心地跟在隊伍的最後面,走在前面的是紅顏和那天手拿玉笛的面紗姑娘,她不知道這個女子叫什麼,只知道今天只有她們三人被送往青家別院。
別院偏門外,有兩名身穿白衣的光宿,凌蘿一眼就看出他們的屬性,一個是祿存,一個是貪狼。
七宮之中,各宮的能力實際互相克制,祿存擅長結界和幻術,而貪狼就正好是破幻術的高手。不過凌蘿和紅顏倒是一點都不擔心。紅家的幻術在仙族也是數一數二的,更何況這一次她們只是簡單改變了五官,被看出來的可能性是最低的。如果紅翼將隱衛們也幻化成美女,那麼這樣大規模的形體、聲音、面貌的幻化,破綻是比較多的。
門口的兩人檢查十分仔細,時間長到凌蘿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時,那位一直沉默的玉笛姑娘開口了,「你們是什麼意思?我們奉了冷姑娘的令,前來這里演奏,可不是讓你們當犯人一般對待的。」
她的聲音很柔和,淺淺地像是吟誦,可是語氣卻十分冷淡,面紗下的眼楮更是射出冷冷的光。
本來守門的兩個光宿也沒發現什麼問題,只是覺得這次來的三人都有些莫名的氣息,可是又說不上來是什麼。于是便在幾人身上多檢查了一段時間,卻惹得玉笛姑娘一陣埋怨。這里的姑娘尤其是名角,現在可是府里的大人物,得罪不得,一旦開席之後若是得到客人的青睞,身份扶搖直上,那他們便吃不了兜著走了。
凌蘿和紅顏穿著粗布衣服,也不好多說什麼,虧得這個冷冰冰的玉笛姑娘,一顆緊張的心才又安然回到原來的位置。
入院之後,紅顏和凌蘿依然同住一房,只是凌蘿每天的事情是洗衣服做飯打掃衛生,而紅顏的任務就是準時上東院進行樂舞的彩排。
凌蘿很快便將屋子的平面圖大致記在了心理,這別院分為內外兩重,內院里面並沒有十分復雜的設計。只有一個門可以通進去,而那門口更是派了重兵把守。外院相對來說大許多,又分為前後兩進,前進現在是姑娘們活動的地方,後進是青家的主家們議事的廳堂。
按照結界師的理論,若要為屋子做上強力的結界,光靠符咒是不夠的,必須要在房子的八卦之位種上守護之花,結成特殊的守護靈陣,才能夠支撐更強勁的結界。守護花的位置並不難找,難做的應該是如何躲過四班輪崗的護衛,暗中破壞這些花。
凌蘿的腦子轉的飛快,必須要有一件足夠特別的事情,能夠完全吸引住眾人的眼光,她做起事情來才能夠更加順利。
紅顏如同往常一般困的直打哈欠,其實陽鼓與其他的樂器並不匹配,只是在較少的高亢樂曲時才會用到。青耀估計是不知道那客人喜歡什麼風格的曲子,所以每種都準備了一支舞,而這陽鼓是最後一支,用來做戰舞用的。
凌蘿溜進來的時候正好是午後,姑娘們都去午休了,只有紅顏在這里等著凌蘿。
兩個明晃晃的銀色圈子靜靜地躺在凌蘿的手中,六顆七彩琉璃金珠整齊地分布在四周。她的手微搖,便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這東西雖小,發出的聲音卻不小,悅耳叮咚,很是好听。
「小青,戴上這腳環,每天晚上我們練的舞步你記住了沒有?」
紅顏點頭接過那奇怪的鈴鐺,套上了腳踝,一個翻身便站上了鼓面。她的腳先是在鼓面上輕輕點了兩下,沒想到那七彩的鈴鐺居然隨著她的腳步發出一陣整齊而又可愛的聲音。像是女孩的輕笑,又像是森林中清脆的鳥鳴。紅顏一時玩心大起,按照凌蘿教的,兩腳前後移動,赤腳在鼓面上跳起了踢踏舞。
踢踏舞的基本舞步並不難,凌蘿有一次看新聞報道說有一個四歲的小女孩,沒有任何舞蹈基礎只用了一個小時就學會了踢踏舞的基本步子。隨後她無聊地在網上搜了一段踢踏舞的視頻,跟著那老師跳了一會,果然也就會了。
紅顏雖然性格粗魯,但是天音閣各族都善樂器,紅顏自然也不例外,她從小接受的音樂培養自然比凌蘿要多的多。而凌蘿設計的這個舞蹈,也十分適合紅顏,手部並沒有加上過多的動作,只是腳上不斷地將基本舞步重復,而紅顏很是喜歡這種舞蹈,這兩天的時間自己又加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動作,看上去倒是有模有樣。
「紅顏,她來了,踢響陽鼓。」
屋外正是瑞香閣的大當家,桑嬤嬤。她已經年逾四十,不過皮膚保養很是得當,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的模樣,這次若不是青家要隆重宴請外客,她也不會親自出山,教導這些姑娘們。
「什麼聲音?」
「回嬤嬤的話,似乎是從樂室里面傳來的,好像是陽鼓的聲音。」
「早上的練習不是已經結束了麼?怎麼還有人留在這里,真是不懂規矩。」兩個丫鬟趕緊為她掀開珠簾,眾人一進屋子便被紅顏高速旋轉的身影吸引了,她的長發在空中飛舞,腳上的鈴鐺一拍一拍地響著,像是打在人的心上。雖然她只是穿著一件破舊的黃色布衣,卻依然像一只美麗絕倫的蝴蝶,飛舞在鼓面之上。
「哪里來的丫頭,還不下來。」
紅顏被這話一驚,忙停下腳上的動作。跳下鼓面,和凌蘿一起匆匆忙忙跪在了桑嬤嬤的跟前,「嬤嬤饒命,今日只是一時興起,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所以……」
一旁早有兩個老媽子走了出來,抬手就要打,卻被桑嬤嬤制止了。
「我記得你,難得有女孩能打響陽鼓,沒想到你竟然會跳舞。」
紅顏伏身道︰「奴婢並不會跳舞,只是轉著玩。」
「轉著玩?」桑嬤嬤似笑非笑的語氣,讓凌蘿有些忐忑。「倒是個有意思的丫頭,坊里排了這麼多支舞,我看都及不上你這轉著玩,給你三天的時間,把這舞蹈編排完整,如果表現的好,飛上枝頭做了鳳凰,可是你一輩子的運氣。」
她又將目光轉向凌蘿,眼中陡然閃過寒光,「身為奴婢,竟然敢擅自闖進樂坊,罰到後院去,所有的活都交給她做。」
凌蘿卻是在心中放下了擔憂的心,輕輕答了一聲︰「奴婢遵命。」
夜色已晚,別院卻是燈火通明,尤其是前進的樂坊,絲竹之聲不斷,凌蘿一個人坐在柴火堆上疲倦的劈著第二批木柴,再不快點,只怕到天明都做不完。
桑嬤嬤意味深長的眼神,本來讓她擔心是不是露了什麼馬腳,卻原來她以為自己和紅顏是想趁這個機會出人頭地,攀上高枝。凌蘿微微一笑,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這坊里的姑娘哪個不想攀?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不想攀的才有問題。
她打了個哈欠,早上起太早,到現在連晚飯都沒有吃,尤其是夏天月下的涼風吹得她昏昏欲睡。反正也沒有人給她什麼期限,先歇歇再說。
一個嬌柔的身影從黑暗中慢慢走出來,帶著面紗的臉看不出什麼情緒。她從袖中拿了一把粉末朝凌蘿撒去,那歪在柴火旁的女子睡得更香了。
月光下,淡淡的朦朧籠罩著這個神秘的女子,她腰間的玉笛閃著溫潤的光。她舉起斧頭一下一下劈了起來,看上去十分柔弱的人,做事卻十分利落。
單調的「 嚓」聲,回蕩在夜晚的星空之下,凌蘿安詳的睡著,剛開始不安的睡顏變得平靜了許多,周圍的一切似乎被一種無言的結界籠罩,讓她下意識覺得安全又溫暖,睡得更沉了。
等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天將亮了,暗藍的天空下,院子里面堆好了整整齊齊的柴火,而斧子正好好地躺在自己手中。凌蘿模著腦袋,迷迷糊糊,她昨天好像睡著了,本來說只眯一小會,結果似乎睡過了頭。可是這院子中的柴火又是怎麼回事?如果有人來了,她不應該不知道啊,而且斧子還在自己手上呢,莫非是夢游?
她想了大約五分鐘,放棄了對自己的研究,不管怎麼說,她已經完成了任務,總算可以先回房填飽肚子再說。
三天的時間很快過去,紅顏已經不需要凌蘿的指導,她掌握了最基本的舞步,剩下的都是她的即興創作。凌蘿沒有估計錯,對于音樂和節奏的掌握,天音閣的人比她這個五音不全的人要厲害的多,即便粗魯如紅顏,也讓凌蘿大開眼界。
踢踏舞的重點在于清楚的節奏和腳步,技巧上面凌蘿根本不會,一切都靠紅顏自己去模索和創造。桑嬤嬤對于她的編舞很是滿意,到最後竟然真的將她的這支舞排在了最後壓軸。
「小白,你說過如果我答應你跳舞,就告訴我青耀究竟想請的人是誰。」
凌蘿躺在柔軟的草地上,身邊是兩大桶的衣裳,她眯著眼楮看天道︰「你真的想知道?」
「當然了,你快告訴我,我都快被這個問題折磨瘋了。」
「你說,青耀既然已經得到了妖族的力量,對于他來說,即使能夠用武力拿下花旋,但是也堵不住其他各族的悠悠之口不是嗎?」。
「嗯,那確實。」
「所以,他現在唯一還差的就是其他各族的支持,但是又不能光明正大的把人家的族長都請過來,他還沒有那麼大的面子,于是我猜,這次宴請的客人,應該是三族之內有心與他聯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