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夏日傍晚,空氣中彌散的芬芳也帶了些濕意。斜陽透過半開的落地窗口,將那桔紅色的光線一絲絲照射進來,微風拂過,將窗前淡紫色的紗簾映出一抹溫暖的生動。
室內,流淌著華麗順柔的鋼琴聲,純白色的琴鍵上,一雙白皙縴長的手,優美地跳動出它們的旋律。悠悠揚揚的屢屢琴音,如歌如泣,令這滿室的沉寂都忍不住為之動情。這,正是N.Hass的一曲《等愛的女人》……
忽的,那綿軟暢順的音樂,像是被一柄巨斧生生從中劈斷,瞬間就變成了毫無章法的狂風驟雨,雜亂的‘叮咚’聲嘈雜凌亂的響起,沉悶暴烈的‘嗡’聲長鳴成一片,章念晴一下從鋼琴前站了起來。跌跌撞撞跑到樓上,‘呯’的一聲將那客房的門打得大開,門扇兀自晃來晃去。
她的手指,在那平整、孤寂的淡灰色床單上緩緩撫過,像是搜尋著黑夜里曾在這里留下的氣息,只是……毫無蹤跡!緩緩地,她側躺了下去,死一般的沉寂與涼意下,身子慢慢踡縮成一團,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
樓下,手機已經白響了半晌;像是用了幾萬年的時間,章念晴才從樓梯上踱了下來,蒼白的手指匯聚了所有的氣力,將手機緩緩接了起來。
「姐……湯昊哥的廠長被撤了,這事兒你知道嗎?」章沫沫捏住車鑰匙的手指早已發白,那堅硬的鐵質像是要穿透到肉里面去的架勢。
章念晴目光一動,扶著沙發緩緩滑坐了下去,帶些痛苦地撫上了眉心;「我知道,董事會做的決議。」
「什麼董事會?」氣極之下,所有的語氣都變成了不需要考慮的直覺;「董事會不就是姐夫麼?姐,你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你怎麼能這麼平靜得說你知道了?就算姐夫說要撤掉他,你呢?你也是董事,你不懂投反對票麼?」
電話那頭,一抹無力的嘆息傳來,章念晴垂了頭,像是放棄了一切抵抗;「對他,我提不出反對意見。再說,工廠現在權歸盛聯,高管的任免,本來就該他說得算。沫沫,這些事,你就不要再管了!」
最後的一絲希冀,也變成了失望;章沫沫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拿了包就往門外走,「姐,如果現在遭殃的是我自己,我一聲都不會吭!我辛辛苦苦幾個月,廣告公司才有點起色,好,被他毀了,我忍;咱爸勞累了一輩子,沒日沒夜為東印操碎了心,好,被他吞並了,我忍;就連……」
章沫沫抹了淚揚了揚頭,下了狠心終于把這針扎樣的話說了出口,「就連你,現在也不肯多見我一面,這個我也認了!是我做錯事,這些都是我應得的,可是湯昊哥,他有什麼錯?要受到這份牽連?更何況,湯昊哥,他對你怎麼樣,你是真不知道麼?這麼多年,就算你不念他的心,也該記得他的義,他對我們,有多好,你都忘了麼?憑什麼要把這筆賬秧及到他頭上?!」
激動的控訴之後,便是悠長的掛斷音;章念晴放下電話,痛苦地閉上了眼楮。忽得,像是猛然想到了什麼,也拿起了鑰匙皮包匆匆趕了出去。
不行!沫沫,現在一定是去找項左!這個,絕對不可以!
章沫沫氣沖沖奔出電梯,迎面剛好婁克宇從車上踏了下來;原本就焦頭爛額的著急,再遇上這麼個‘磨王’,真是上吊都嫌來不及!
「沫沫,這是要去哪?我打你手機怎麼總是不接?」他疾步上前;不料章沫沫卻是一臉警惕。
「不是說過很多次了麼,我們早都結束了,學長,請你別這樣行嗎?」既然一年前已經做出了與昏迷中的‘章沫沫’分手的決定,這段感情便早已劃上了句點。一年後,又來反反復復打電話、約見面,還有什麼意義?
一抹痛苦爬上了婁克宇的眉梢,精明的眸光里摻雜著莫名的悔意與難解的痴纏;「沫沫,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我真的沒辦法忘記你,每天想的都是你!是不是到現在,還生我的氣?給我們一個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說著便又追進兩步;猛得擒住她的手,攥得緊,面對這遲來的‘深情’,章沫沫只覺頭痛欲裂!
在‘逆境’中被舍棄的那一份感情還想再重新縫補起來,可能麼?這麼淺顯的道理,這個醫學博士他怎麼就不懂!
「學長,」她直直望著他,強忍著心中的躁意,說得一字一頓,「我再說最後一遍,我們真的不可能了!你有大好前途,世界上也多的是好女孩,請你不要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這對你、對我,都是困擾。」
「不!沫沫,」婁克宇一急,語速也快了,「你不能就這樣宣判我的死刑!你忘了從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有多快樂?你忘了我們曾經有過那些回憶麼?我從來沒對其它女孩子動過心,唯獨你……」
牙齒,緊咬著嘴唇;章沫沫忽然意識到,越是有知識、有素質的人,可能你跟他溝通起來越是困難!心下又焦急,猛得一甩婁克宇的手,鑽進了自己的車里。
「我還有事,請你以後別再來找我了!」
身後的男人像是從未料到這樣溫柔的女人如何就絕情到了這個地步;再反應過來的時候,章沫沫的車已經拐出了小區門口。他顧不得細想,急匆匆也奔向自己車里,追了上去。
盛聯大廈A座,28層。
「等一等……請您等一下……」
隨著秘書焦急無奈的勸阻聲傳來,項左辦公室大門已是被‘呯’的一下打了個大開!章沫沫站在門口,眼楮都要瞪裂的架勢死死盯住坐在辦公桌後面的項左;「姓項的!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到底想怎麼樣?!」
尷尬的秘書在董事長的示意下退了出去,心驚膽顫地輕輕合上門;走遠之前,听得門里隱約傳來一句低沉平靜的「你先坐一下,我看完這份文件。」之後,便是 嚦啪啦一陣雜亂的物品落地聲,女秘書沒敢再听下去,忙不迭逃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湯昊哥到底怎麼了?不就是在餐廳里頂了你兩句麼?就因為這個,把人家廠長給撤了,有你這樣的麼?!」章沫沫紅了眼楮,兩只胳膊支上了項左的辦公桌,剛剛他手里的文件早已被搶過來扔到了地上獨自嘆息。
項左抬起頭,那眼神說不清是心痛還是無奈,「湯昊哥?」他冷笑,卻莫名地帶了一絲落寞,「所以,你現在是為了一個男人專門來指責我的?」
章沫沫簡直不敢相信這樣一個強勢的男人也會有如此無力的表情,卻似幻覺,下一秒,項左的臉上又恢復了百年的冷靜。
「好,那我告訴你,湯昊是個好員工,可他不是一個好的領導者!東印廠為什麼產品質量過硬,可是效益卻一直上不去?這同管理人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你的湯昊哥,根本就不適合作一個廠長,這樣,你滿意了麼?」
他說得信誓旦旦,而且堅定,章沫沫雖是一腔不平,可是面對這大義凜然的一番話卻根本不知道該從哪里反駁!左思右想,胸中有一口氣卻怎麼也咽不下去,「你敢說,你撤了他,就沒一點私心?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麼?」
「有!當然有!」
章沫沫沒料到項左竟然這麼輕易就坦承了這個事實,下一句竟然說得有些不大順暢。
「可是你明知道湯昊哥跟這事情一點關系都沒有!他是無辜的!」
「無辜的?」項左輕哼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緩緩踱到了窗前,他背對著她,望向遼遠的天際,「你真的認為他是無辜的?三個月前,他每天都去探視的‘章沫沫’到底是誰,他自己清不清楚,這點你到現在還不願意承認?!」
心里轟的一聲,章沫沫的身形也猛得晃了一下;她扶在桌邊良久,這才緩緩抬起頭。一年了,她不願意承認、她害怕承認,從姐姐念晴躺在病床上開始,湯昊哥就是每天都要去照顧她!自欺欺人、甚至帶了一些僥幸地認為,也許湯昊哥他心里認定的那就是章沫沫,畢竟是親哥哥一般的感情……可是講到心里,如果不是因為認出了念晴,他怎麼會雷打不動得每天都去!
他不揭穿她,她就當他不清楚;對于這份縱容,是該怪他、還是謝他……
所有的氣憤與不甘,抵不上被當場拆穿時的心虛與尷尬,章沫沫沉默了許久,終于在這更改不了的現實現前,低了頭。她緊咬著自己的嘴辰,一步步走向窗口的項左,在距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深深呼吸了幾次。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騙你,拿這種事情騙人,根本不能奢望你的原諒。可是,」眼角,有一絲濕意,章沫沫扁著嘴抹了抹,「湯昊哥,他真的不是同伙!我發誓,事先他一點都不知道!他從畢業就進東印廠,從普通的職工做到機長、再到經理、廠長,用了很多年,他所有的事業都在這里。真的很不容易!我求求你,不要跟他過不去,行嗎?你要懲罰我,怎麼樣都沒關系,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是我騙了你,不該騙你……」
話正說著,站在窗前的項左猛然回過了身;一下擒住她的兩個肩膀,他捏得緊,手指都要嵌進去的架勢,堅毅英挺的面龐似是瞬間撕破了冷酷的表象;所有的痛與哀凝在眉間,眼楮泛出微紅的濕意,復雜地望著她,深不見底……
「沫沫,到現在,為什麼你都不會想一下,我生氣,也許並不是因為你的欺騙;而是……因為你的無情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