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靜的醫院走廊,頭頂上的格柵燈盤射著冷冷的光;亮、卻毫無溫度。
特護病房外,是四個並排在一處的休息座位;最左邊的椅子上,坐了一個淡藍色真絲分領連衣裙的女人。她的臉線條優美、打扮也精致,安靜得坐在那里,似是眼楮都不曾眨過一下,委實像極了一尊雕像——優雅卻悲傷。
微側了半垂的臉,剛剛好凝望住那加護病房的門下縫隙;門是虛掩著的,可那門扉卻似有千斤重,想要開啟是如此困難!門里的畫面,一直到現在還不停浮現在她的眼前——項左,一動不動坐在病床的旁邊,帶著懊悔與自責的疼惜目光,落在病床上尚未轉醒的女人臉上,整個世界都被他遺忘到了天邊。她在門外站了多久、他也就痴痴注視著病床上的沫沫多久,不錯一眼!
章念晴的手,死死糾結在自己的裙邊,柔軟的真絲布料都要捏碎的架勢,就連指甲都被摳成了蒼白。她進不去那扇門,實在沒辦法走進去!她便是瞎了,也沒辦法瞧著他將這樣的眼神交付給其它的女人!
忽然,半掩的門扉無聲打開,項左輕合房門邁了出來;章念晴下意識地抬頭,無力而失神的眼楮終于回復了生機,可是下一秒鐘,卻是再一次陷入毫無預兆的撕心裂肺。
這麼一個歷來精力充沛、意氣風發的男人,現在卻只余疲憊與蒼白!精厲深邃的雙眼,滿溢的全是憂慮。她心疼他的現在,他的眉心凝結的,全是對另一個女人的愛……
「念晴,我會盡快安排律師辦理離婚。」他的聲音,也是焦慮到了沉啞,卻仍是站得筆直,就連坐到她身邊休息一下都不肯。
章念晴身子一僵,心跳的聲音似乎都震到了耳膜里;只是下一秒,卻強自撐著身體轉過身,第一次直直望向了他,悲哀的乞求。
「我送你盛聯百分之五的股份。如果你不是很清楚,我可以請會計師給你具體核算一下這筆數目……」
「項左!」章念晴決計料想不到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竟然就是這樣決絕。他的雙眼,冷酷而無情;驀的,又浮現出剛剛他瞧在沫沫臉上的溫暖,章念晴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被驅逐個干淨,只余麻木。
「你覺得我,死皮賴臉纏著你就是為了你的錢麼?」
項左帶些抱歉搖了搖頭,「這筆錢,就當成是沫沫和我對你的一點心意;我不能讓沫沫再為難了,不管怎麼說,造成今天這個局面,最初是我的錯!」
一如往昔的沉穩話語;卻是一句比一句,更傷人!
「你的錯?」她仰著頭,緊緊瞧著他的眼楮,嘴角掛起一抹摻淡,「在那個舞會上邀我跳舞,就是你的錯?想要同我相親,也是你的錯?就因為跟沫沫相處了八個月,所以從前的這一些,都可以當它沒發生過麼?你現在輕輕松松一句‘你的錯’,便可以將這一切全都抹殺麼?早知今天,你當初何苦選了我?既然選了我,怎麼又能說那一切都是錯?!項左,你不覺得這樣太殘忍了麼?」
不知不覺中,她的手早已死死攥在自己的胸口,筆挺柔軟的布料,承受著一寸寸的折磨,正如她的心。
「五年前,從我第一次在雜志上見到你,便再也沒忘了你。你得過什麼獎、取得了什麼成績,甚至三年前因為闌尾炎住院的事情,哪一件不是銘刻在我心里?五年,你知道五年是什麼概念麼?是,我是自作多情,如果你一直沒有看到我,我絕對不會來打擾你的生活。可是你為什麼要來招惹我?為什麼要招惹一顆五年的痴心?你只看得到自己的心,你有沒有看一眼我的心?!」
她噙了淚,卻兀自掙扎著倔強;聲音,在這安靜的走廊上漸行漸高,項左望了一眼病房的大門,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舉目間,臉上冷暖難測。
「對這一切,我真的只能抱歉。誤會已經造成了,現在能做的只是解決問題。」
「誤會?」章念晴這一聲,卻是實實在在喊了出來;激動之下嘴唇已是失了血色,「真正的誤會,是沫沫!她本就不該冒充我!」
「章念晴!」冷冷的聲音襲來,項左復又察看了一下病房方向的動靜,「我看你還是先回家吧,律師會找你。」
「等等!」章念晴來不及查看項左深皺的眉間,一急之下竟是扯住了他的袖口,「我不會同意離婚的!你把整個盛聯都給我也不可能!項左,你想想沫沫是用什麼方法同你在一起的,這種用欺騙換來的婚姻你真的不介意她騙你麼?我哪里不比沫沫好,至少你也應該給我們一個接觸的機會,項左,你別忘了,讓你最初喜歡上的人是我!是我!」
「夠了!」項左一聲沉責,忽得甩開了袖口的縴手;章念晴在這一丟之下,腳後一絆,斜斜跌在了身旁的休息座椅上。身前的男人卻始終冷冷望著她,根本沒有一絲要踏前一步扶住她的意思;心,比冰更冷……
「不管你簽不簽字,」項左說得一字一頓,清清楚楚;「離婚是避免不了的。」
挺拔卻無情的身影,漸行漸遠;章念晴顧不得額角凌亂的發絲,發了狠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可能!我絕對不會同意!」
歇斯底里般的哭喊聲,在指縫間慢慢沉緩了下來,演變成了嘶啞的嗚咽;她緩緩蹲在了地上,冰冷的、寂寞的石材地面,沒有一絲溫度……
直到肩膀上傳來兩抹熱度,「念晴……」
章念晴猛得回過頭,只是下一秒鐘,淒絕中閃動的僅有的一絲希冀也被生生扼殺在了不知名的失望中——扶在她的雙肩的人,卻是湯昊;他怔怔望著她,滿目紅暈的心疼。獲悉沫沫被撞,連夜趕來的男人頭發尚有些凌亂,只是他想不到在這巨大的震驚當中還有更令他摧心裂肺的畫面……
「你別這樣,」湯昊緊繃著嘴角的僵硬,費力得吐出這麼幾個字;這一向溫潤沉穩的男人,恍然間竟有些詞不達義的無奈,「你怎麼……就不懂得心疼自己呢……」
「我不要你管!」章念晴猛得推開他,踉踉蹌蹌奔向了走廊的盡頭。身後,只留下一個男人堅毅卻孤單的身影……
董菲獲悉章沫沫醒來的消息時,正在喝粥;這一激動,白粥噴了一桌面,顧不得擦急匆匆就往外走。利利索索跑到H.gen買了一桶冰淇淋又特意到南二環打包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荷葉粥。
這兩樣,都是沫沫平常愛吃的,董菲心道學人家送鮮花什麼的,太敷衍了;好姐妹就得來點實際的!拎著這一冷一熱兩樣東西,一路飛奔到了醫院,歡欣雀躍打開病房的門,「章總,你醒……了……」人沒走進去,倒是先被這屋子里不同尋常、不合常理的神秘氣氛給唬住了腳步。
整潔寬敞的病房里,有四個人!
章沫沫那英俊的姐夫,坐在一個厚實的單人沙發上,滿目陰霾;董菲下意識就噤了聲,沒敢多瞧一眼。
斜倚在窗前的,是章沫沫的姐姐;弄出這麼大開門聲,她竟然是听不到一般,頭都沒抬一下!眼楮麻木地盯在地面上,看著倒像是參禪入了境!
然而真正最令董菲瞠目結舌的,卻是剩下的兩個人!
章沫沫半坐在病床上,一口口吃著坐她身旁的男人喂過來的隻果,滿面春風。而說到她身旁的這個男人……
一個男人,怎麼能長成這樣?!
董菲愣愣地盯著他的臉,白張了半晌的嘴巴怎麼也閉不上!自忖也看了多年的偶像劇,抗美色能力已經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可是瞧著眼前這個男人,還是忍不住要為他尖叫的陣陣沖動!尤其是那一對勾魂奪魄的桃花眼,扎到人心里麻酥酥的痛癢難擋!
此時,他也正自挑了眼角朝她望過來,看了看她手里拎著的這一冷一熱兩樣東西,不禁漾出輕佻一笑;便這一下,董菲懸懸將手上袋子全扔到地上!無緣無故地,就覺得自己是只呆鵝,面對著這個男人,無端端就心生親近卻又自慚形穢!
「喂!」正在門口的女孩子尷尬與不舍移開視線的空當,忽听得床上的章沫沫毫不客氣地喊了一聲,「你是誰啊?盯著我男朋友看干嘛?你想干什麼?」
董菲被問成了一顆雞蛋,渾渾噩噩間仿佛真成了覬覦別人寶物的小賊,在那男人滿目亂溢的春風中低了頭訥訥不成言。
「學長!」這一聲,還是章沫沫,卻是哼了鼻音唧唧噥噥地朝那漂亮男人撒著嬌,「你的博士還有一年就做完了,現在專門為了照顧我回國,耽誤了學業怎麼辦?」章沫沫帶些自責卻又驕傲地嘟起了嘴,瑩瑩雙目脈脈含情。
那男人愣了一下,隨即卻依著她順口說了下去;「沒關系,為了你,學業算什麼!」哄孩子一般的甜膩。董菲從呆滯中轉醒,心道沫沫在英國留學時那‘前男友’學長不是姓婁麼?來過公司兩次,也不是長這模樣啊!正納罕,這目瞪口呆的表情又落入了那男人的視線,後者挑了眉梢朝她眨了眨眼楮,流光溢彩中似是正安撫著她那顆兀自迷惘的心髒,這一眼,董菲又把臉紅了個透。
「你對我真好!」章沫沫羞澀一垂頭,嘴角難掩欣喜;可又忽的想到什麼,急急抬眼,真正愁苦起來,「你的醫學博士怎麼辦?學位還沒拿到呢!」
「沒關系,」那男人修長的手指執著牙叉一下下戳到那淨整的隻果上面,噙了笑意安慰,「我……不作醫生了,對,不作了;沒前途,我現在經商。」
章沫沫花容失色,滿目遺憾與抱歉,「學長……」絲絲縷縷的柔情蜜意傳遞出來,就連站在門口的董菲都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抬眼一瞧那男人,卻是無限愜意,風流浮華卻又情意綿綿的目光瞄在章沫沫的臉上,直教人牙也要酸倒。
「學長,不管你怎麼決定,我都支持你!」面帶毅然地說著,章沫沫下決心一般揚了揚頭,這一下不巧又望見了門口呆若木雞狀的董菲。
「哎,我說你,怎麼還在看?你不要動什麼壞心思,搶別人男朋友是不道德的!你不要總看著……看著……」
「宋家愷。」男人憋不住曖昧淺笑,緩緩將這溫流拋灑了一地。
「對,你不要總看著宋家愷了!他是我學長、是我男朋友!」
董菲一張小臉委屈得快哭了,章念晴這才從窗口站了起來,「沫沫,董菲是你公司的員工,來看你的。」
「員工?」章沫沫左右瞄了半晌,這才終于不情不願般接受了這個陌生人的身份;忽然不小心發現了坐在沙發上的項左,頓時滿目嫌棄,「姐,這位先生是誰啊?他沒事跑我病房來干嘛?又陰著臉,活像人家欠了他多少錢……」
‘呯’的一聲,一個茶杯被重重砸到了小桌面上,項左猛得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沉著眉沒說一句話,摔開門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