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之內(gl) 三

作者 ︰ 天草

天街擷芳樓。宛香閣。

秋蘭模了模茶壺,尚溫熱,剛拿過杯子來,人徙推門進來道︰「娘,走廊我已打掃干淨了,後院菜地也澆了,我可以去了罷。」

「天還沒暖,這是怎麼著又換了這身青的?這可是夾的。又把帽子摘了,仔細凍著,先過來喝口茶。」秋蘭倒了碗茶遞給他,「又不是我叫你干的,你跟我匯報作什麼?倒是你跟我說說,那曹家是個怎麼著叫你去一趟?」

這日下午,人徙被指使去買胭脂膏子,出了樓轉過個街角便被人攔住,打量著眼熟,原是那日尋他的小廝曹啟。那曹啟抱著個膀子直哆嗦,戰戰兢兢道‘人徙小爺,我在這附近轉悠一天了,少爺吩咐說必逮著你出來的工夫,請你務必有空來府里一趟,我們爺不會叫你白來的。’人徙心下詫異,也生出好奇來,回說這會兒不得閑,等晚上必去的。現只告訴了她娘一人知道。

「就因為要去曹家,不敢穿娘的那大紅襖了,太扎眼。找我一個小孩能有什麼事?敢是那小姐還要我的畫兒。橫豎去一趟便罷了,又不相識,我又沒錢,還能怎麼著我。」人徙端起茶碗一飲而盡,「再說他說不會叫我白去的,索性得幾個錢來使也未可知。娘平日給我的錢我可攢著呢,想著早日把娘接出去。」

秋蘭听了這話,不自主地心悸,眉眼里帶出八分的擔憂。她望著人徙端詳著,只見她兒子面色白皙,眉眼清秀,卻更添出一分擔憂來。再握著他的手,拉他至身前,模那身子板,從背至胸前,又添出一分擔憂,直臉上有了十分的憂慮來。人徙見娘如此面色,含笑安慰道︰「兒子近日已添了飯了,必長出肉來。娘別憂心。」遂又想起什麼,接著道︰「我听人說,娘當初要生下我就是要逼著人趕你出去的,而今為何反倒願意安與此地了?」

秋蘭一推他的肩膀道︰「快快去你的罷,趕著天黑了,被媽媽問出來,又要說你貪玩了!」

人徙嘿嘿笑著,徑直出了房門,還從後門出來。天色已昏,左轉又轉及至曹府門前時,見已有曹啟並另一個小廝打著燈籠等著了。見他晃悠過來,忙迎了摻住胳膊,「您可來了,可凍死我們了,候著小爺您恐有好幾個時辰了!」

人徙心下納罕,正想著待他未免太尊重了些,被人拽著已至院內廊下。曹啟忙忙的去穿堂匯報,即刻就出來道︰「老爺請人徙小爺進來!」

人徙抖抖衣服,掀簾子進了穿堂,抬頭望見對面牆上一幅字,上書「福至如歸」。一位老先生坐在桃花椅內,下巴留須,面容輪廓突出,著絳色長衫,手里拿著青花蓋碗,便知是曹老爺了。旁邊梨花桌上擱著茶盤,對面仍是一把桃花椅。還在望時,已听見曹老爺問道︰「請問小哥貴姓?」

人徙忙鞠了一個躬,欠身答道︰「曹老爺抬舉,本人休提貴,亦沒有姓,‘人徙’二字乃是生母所賜,本人亦不知何意。今日來此,心下疑惑,還望老爺明講。」

曹輔听他聲音清澈,語句清楚,不由得仔細打量一番。這少年年紀尚輕,看起來甚小,並不是曹啟口中的‘穿著紅衣’那般輕佻,倒是規矩地穿著青色直掇長衫,大袖,門襟上綴銀色花紋,像是個讀書的孩子,只是整體看著樸素些。曹輔讓曹啟端了碗熱茶給他,「人徙公子不要多心,你給我家孫女那幅畫,還真是見才。你又如此年少,不容易。我現有一事需要你幫忙,以你的本事,不難。」說著抬手示意一旁的曹名,不多時拿了一個小箱子出來,打開與人徙看,箱子里是一疊宣紙,幾枝狼毫,粗細均有,並好幾個小紙包。曹輔一面翻那些小紙包一面道︰

「實不相瞞,過幾天乃是小姐生辰,本想送些新鮮玩意與她,可那孩子刁鑽古怪,心事難猜,以往總不合她的意。那日得了你那畫,她喜歡得跟什麼似的,天天拿著描摹。我便有了一個主意,希望你作幅畫與她,具體畫些什麼,箱子里有一封信,寫得甚清楚。」不等人徙接口,便又從身上解了一個布包放到他面前,「這是500文,先做你日常的使用,等畫完了我滿意,還有500文與你。這些畫畫的東西用不完,你都留下。」

人徙這才明白那些小紙包原是顏料。先不說那錢,就是光這麼些畫畫的東西,就足以讓他答應,更何況,畫畫還是他平日最喜歡做的事。人徙喜得抓那箱子道︰「這有何難,只怕我的本事怕讓曹老爺不滿意。」

「只管畫去。」曹輔擺一擺手,「限你兩日,可別誤了孫女兒生日。畫好了便拿來。曹名,送客。」

見那少年離去,曹紳才從後房轉出來,有些憂心地望著那還晃蕩的簾子道︰「爹,你如此信他?倘若他拿了錢和東西一去不回呢?咱家離了劉家越發下去了。再說,京里那麼多會畫畫的,為何偏是這個小孩?」

曹輔白了一眼兒子道︰「你還得多學著些。他會半夜將畫送來,不要畫錢,還會是那無信之人?他年紀輕,卻有如此筆力,難得得很。」未說完又嘆了一聲,「他在京中是個幾乎無人認得的小孩,才是最要緊的。」

曹紳猶不大解,自思考著出去了。曹輔坐著喝茶,又見劉家劉泊打簾子進來,忙起身讓坐。劉泊坐下便開口,臉上有慍色。

「曹世兄,在你家兩日了,越想越不如意,仍氣得無可不可。你倒是說說,他們為何平白就能抄了我家,而你作了官,竟絲毫敵不過那太監!」

曹輔見劉泊氣勢難平,忙慰道︰「世兄有所不知。如今世風日下。老朽我雖也是官,先不說這官太小,就是即便是二品的大員,踫了那童太師也只有低頭的份。」說至此,曹輔低了聲,「朝中一道鐵網,童貫童太師,高俅高太尉,梁師成梁檢校…踫不得的釘子太多了!你我多年故交,如若能出手,怎麼會不盡心!你且先住著,生意日後只得改名重做罷!」

劉泊不服,仍絮叨絮叨不清,曹輔無法,只得勸著。兩家時而互勉,時而互嘆,這麼過了三日。其間人徙送了畫來,曹輔留了他一個時辰才放他回去。

轉眼到了這月的初七日。乃是劉貴妃的生辰,聖上預備大宴群臣,這日正午在艮岳北山萬歲山介亭東邊設了場子,從劉家挖來的大青石被封為「碧石」,亦在此處。

艮岳,是聖上下令從政和七年就始建的皇家園林,俗稱就是皇帝的花園。只這花園甚大,佔地足有750畝,位于皇城東華門以北,里面眾石繁多,花草樹木珍奇異獸亦讓人繚亂。至今尚未建成,如若完全建成還需二三年之工。因皇上愛石如珍,平時亦喜歡奇花異草,花鳥魚蟲,因此未等完工就常來此處游玩。兼著天生文采縱橫,詩畫都是一絕,堪比南唐後主。

話說這宴會的中心在介亭東的極目亭,不遠處就是碧石。皇上與幾位大臣一桌,劉貴妃與幾位得寵的妃子一桌,並著一品二品大員一桌,其余臣等均在另處的一塊空地,不受寵的幾位妃子也在另處,而地位不高的臣子則被安排在宮中設宴。

宴會開始,聖上首先飲一杯,說了賀誕詞,賞了劉貴妃許多玩物珍品,劉貴妃跪了謝了恩。在座的眾臣均敬聖上,次敬劉貴妃,口中皆萬福平安之語,聖上甚悅。席間賞花賞「碧石」,皇上因問起在坐的童貫,劉家的事情了了沒有。

「回陛下,早已了了,聖上放心。那劉家確是頑固抗旨,臣已依法抄了他的家,並無什麼新鮮玩意,家產也甚一般,臣已交了國庫了。」童貫忙站起來回道。皇上點點頭兒,听著絲樂,正要叫高俅同幾個會事的隨從蹴鞠來看,就听有人來報︰「曹輔曹正字請求覲見。」

「他有何事?」徽宗眯了眼問,心中著實不太想起這官是哪個。

「小的不知,曹大人只說關于這石,皇上自會見他。」

徽宗听了忙叫傳。曹輔早就在艮岳門口等著了,听了傳報忙並兩個隨從進了園子。曹輔一路疾走,目不斜視,而那兩個隨從因沒見過這麼好的花園,邊走邊到處亂看,瞧稀罕一般。這當兒正穿過一處小徑,出來便是一個空地,一桌酒席設在此,桌邊人均是花容月貌錦羅綢緞,乃是皇上的幾位妃子。但因地位不高,所以才單在此處。那倆隨從想是哪見過這樣的美人,都睜著眼直愣愣瞧她們。幾位妃子見有人瞧她們,大多一臉不屑,細聲軟語只聊天飲酒,只一個美人陳妃,不入熱鬧,獨自一人望著酒盞發呆,臉上也無笑,所以有些顯眼。這時見有人直看這邊,不由得抬頭看了一看,正和一個隨從對了眼。那小隨從見妃子望她,趕緊低了頭走路。

曹輔跟著小太監又走了一條小路,撥開擋眼的花枝,赫然看見皇上的桌子,連忙彎腰見禮道︰「小臣曹輔,拜見陛下。」

徽宗抬起頭,見是一個老頭,只不太熟悉,問道︰「你說關于這石,有何事?」

曹輔又拜了一拜道︰「小臣與得了這石的劉家是世交,如今這石進了陛下的園子,也是一個榮耀。但這石有一瑕疵,小臣深知皇上愛石如珍,自然不能放過,請小臣指與陛下看。」

徽宗听了忙點頭,命他上前去。曹輔彎著腰慢慢向石頭走去,待經過皇上桌邊時,一個紙卷從袖中掉出,曹輔忙揀了重塞進袖中。皇上問是什麼東西。曹輔答道︰「請陛下寬恕,只是一幅小畫兒,因出來的急,忘了放家里,沒想到掉出來了。」

徽宗一听是幅畫兒,頓時來了興致,命他交出來看看。等拿來了看時,只見一人長翅帽,長青衣,騎在一匹馬上,那馬似在慢步,馬上人神色悠閑,似馬官又似書生。整幅畫著墨均勻,色彩飽滿,雖一看便是臨摹,有些地方有些牽強,但形神不差,完整形象。徽宗看了半日,心下疑惑︰這畫為何有些眼熟?突然想起藏來,拍了下大腿︰「唐韓干的牧馬圖!」

眾人里有些到過藏的便想起里面掛著一幅畫,便是唐朝韓干所作的《牧馬圖》。徽宗做端王時,還十分愛書,愛到藏翻書,甚喜歡那畫兒。只因現不大了,就有點忘了。

「這畫是你所作?」皇上驚奇地問曹輔道,「可是仿得可以!」

曹輔仍拜了一拜回道︰「陛下抬舉,小臣無才。這幅畫乃是我家佷兒所作,想送給我孫女兒作生日禮的。」說到此頓了一頓,退後幾步拉過一人來,「恰巧我這本家佷兒也跟隨我來,聖上有話便問他好了。」

皇上看去,見是一個少年,穿隨從服飾,戴紅邊藍頂軟帽,臉色潤白,眼眸清亮。心下覺得年齡太小,讓人納罕。頓了頓問道︰「你姓甚名誰?」

那少年忙拜了一個禮,郎聲答道︰「小人是曹大人的佷子,名叫人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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