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東京
滂沱的大雨從下午一直持續到晚上,沒有緩和下來的趨勢,不停地下著,似乎非要將這個世界給徹徹底底淋濕,否則誓不罷休。
冰冷的雨水滲透了她身上的每一吋,溫情已經不知道滑落的水滴究竟是雨水,抑或是自己未干的淚滴。
此時此刻,她唯一的依靠就只有手里的這只小行李袋,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眼前這扇緊閉的大門。
他會叫她一起離開嗎?她知道他一直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是的,他愛她,昨晚看到他抱著她痛哭失聲的樣子,她的心都碎了。直到昨天下午,宮子來找自己,她才知道她消失以後他過的是怎樣的人生。他愛她,也愛著他的母親,舅舅,這兩份愛把他拉扯得幾乎變了形茆。
「情子,我們,離開這里吧,隱姓埋名,過我們自己的生活…」這是他抱著她時咕噥著的一句話。
如果,他說不要她的話,那她該怎麼辦?
在她遲疑著不給他答案的時候,他是不是已經後悔了呢蚊?
忽地,她听見了門把被轉動的聲音,心跳快了一拍,她看著門從里面打開,他看見她出現時的表情有些訝異。
「情子,你……」
「我來給你答案,我……」她還不等他開口,便迫不及待地說。
「你全身都淋濕了,先進來再說。」他微微一笑,讓開身要她進門,似乎在逃避她想給他的「答案」。
「不,你先听我的答案。」她揪住他襯衫的長袖,縴細的小手冰冷地發抖著,「我跟你走,我跟你走,無論你要去哪里,都請不要丟下我……我知道你為了我和你的母親爭吵,也知道當時硬生生把孩子拿掉並不是你的主意,宮子都告訴我了,現在,我,我只想知道,你昨晚跟我說的還算數嗎?」
「情子,你說這話是認真的嗎?」
「你不要我嗎?你又一次不要我了嗎?」
「要,我當然想要你!」男人激動地將冰冷的她擁入懷中,「我已經幫你訂好了機票,我們三天後就離開東京,在離開之前,我們先登記注冊,我要你成為我名正言順的妻子。」
「你愛我嗎?」
「毋庸置疑。」
「一輩子嗎?」她質詢的語氣有些顫抖。
一瞬間,她心里好怕!
如果他遲疑了怎麼辦?!
如果,他不對她許下一生的承諾,那她該怎麼辦?!
但他沒有絲毫的遲疑,立刻將她擁進懷里,在她冰涼身體踫觸到他溫熱胸膛的那一瞬間,她激動得快要哭出來。
「對,我會一直愛你,直到心髒再也不能跳動,再也不能呼吸為止。」他充滿愛憐地擁住了她,剛毅的下顎廝磨著她柔軟的發頂,「我用我的生命愛你,一直、一直……」
「夠了!這就足夠了!」溫情咬著女敕唇,脆弱地依偎在他的胸前,「帶我走,我們忘掉長輩們的恩恩怨怨,過著屬于我倆的幸福生活,這輩子,除了你之外,我不會再愛上別的男人,所以請你答應我,千萬不要負我……」
對于她乞憐的請求,他失笑出聲,將她嬌弱的身子抱得更緊,「絕對不會有那一天,我會給你幸福,我們會是最恩愛的一對夫妻,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教我們兩個人分開……」
四年後廣東廣州
一顆又一顆地削著青隻果,溫情心里想著似乎真的該添購一台專用的削隻果機,做起事來肯定會方便許多。
過了那麼多年,她終于擁有屬于自己的甜點店,或許應該說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吧!屋主在她的誠心懇求之下,總算肯讓步把房租降下來,讓她以能夠負擔得起的價錢承租這個店面。
或許是因為對這個地方擁有特殊的情感吧!她一直堅持自己的甜點店就是要在這里開設,就算朋友說她遲早會被這種傻氣的堅持給害死,她都沒有絲毫的後悔與退卻。
及肩的長發綁成了馬尾,穿著一襲湖綠色圍裙的她,看起來比真實的歲數年輕許多,很多來店里的客人都猜她是工讀生,就算她說明自己就是老板,依舊有人抱著懷疑的態度。
她的朋友心里也有疑問,覺得她何必堅持一定要在這里開店,位在巷子里的店面,來的人大多都是熟客而已。
但她總是聳肩笑笑,並不回答他們的問題,這個秘密是她心中的寶藏,她並不打算教任何人發掘出來。
削完了最後一顆青隻果,她從冰箱里把剛才做好的派皮拿出來,今天她打算做兩個隻果派,這是最後一項,烤好之後就可以準備開店了。
忽地,她的視線落在一對放在架上的玻璃杯上,一藍一紅的對比顏色緊緊地吸引住她的目光。
到底要她等到什麼時候呢?
她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夠再見到他呢?一年、五年、還是十年呢?一時之間,這個無解的問題讓她的心惆悵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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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從紐約回來不到兩個禮拜,藤井沐陽強迫自己要以最快的速度讓生活步上軌道,不只是日常的作息,更重要的是不能耽擱到工作。
回國之前,醫生殷勤交代他不可以太過操勞,雖然這幾年來經過妥善的調養,讓他在車禍之後受到重創的身體恢復了以往的健康,但為了不留下後遺癥,他必須要更加小心才可以。
但教他不努力工作,這怎麼可能呢?眼前中遠集團正與廣州方面在洽談合作計畫,如果雙方合作愉快,甚至于打算建立長期的合作機制。
下午三點,在攝氏三+五度的艷陽下,路上的行人就連走路都顯得有點懶洋洋的,馬路上有著蒸騰的熱氣,仿佛要將人都烤焦了。
因為前方的十字路口發生了一點小事故,行車回堵了好長一段路,在藤井沐陽的同意之下,司機將車子就近開進了巷子里,打算繞道而行。
「停車。」一家擁有紅色屋篷的甜點小店吸引住他的目光。
「總裁,怎麼了?忽然說要停車……」他身邊的秘書胡芳不明所以,納悶地問道。
「我記得那個店面應該是空的才對。」在他的腦海中有一個很深刻的印象,那家店面的玻璃門上貼著大大的紅色招租廣告,似乎是因為房租太貴,所以一直找不到新的房客入住。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印象,在模糊的記憶之中,有少女悅耳的笑聲,他好喜歡那如銀鈴般好听的聲音。
是誰呢?究竟是誰在他的腦海之中,留下了那好听清脆的笑聲,人卻不見了蹤影呢?
胡芳開口打斷了他的沉思,「總裁,你太久沒到廣州了,這家甜點店已經在這里開了好幾個月,你還記得我每次買給你吃的蛋糕嗎?你一直說好吃的蛋糕就是在這家店買的,這家店的老板和我很熟,她長得很漂亮喔!」
他挑眉橫睨了她一眼,那神情仿佛在告訴她那不關他的事,「去幫我買幾個甜點回來,記得,我不要吃太甜的。」
「放心,總裁,這家甜點店里的點心都不會太甜,很多正在減肥的媽媽小姐都在這里買甜點吃呢!」就連她自己都在減肥當中。
「少說廢話,快去快回。」他臉色一沉。
「是!」胡芳飛快地開門下車,不敢再多嘴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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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見到老客戶進門,溫情開心地笑著招呼,「你不是應該還在上班嗎?怎麼今天來那麼早?」
「陪我們老總出來見客戶,剛好經過這里,我提到自己幫他買的甜點都是你家的,他就要我下車來幫他買幾個,你隨便包幾個,越貴越好,反正我們總裁家里有的是錢,削他一頓沒關系。」
「哪有人家這樣子的?」溫情失笑不已,「他有沒有特別喜歡吃什麼口味的甜點?巧克力的,還是水果口味的?」
她從來都不曾認真問過胡芳在哪一家公司上班,只知道她最近被派到總裁身邊當臨時秘書,每次來她這里買點心總是對那位「老總」多有怨言,說他不近人情,冷靜得像是沒有溫度的冰人。
但教人驚奇的是這位「老總」喜歡吃甜點,每次到了下午三點,他總會命令手下去幫他買點心。
不過,無論是從哪一家高級點心店買來的甜品,他都是吃個兩口就不吃了,然後一臉嫌棄的模樣,好像吃掉那兩口食物,對他而言是一種虐待。
「隨便吧!情子,反正我覺得這是敲詐我們總裁的大好機會,不過要是你正直的良心在作祟的話,你就幫他挑吧!要給他貴的,還是要便宜的,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了!」
「瞧你把買甜點這件小事說成了好像殺頭的大事情一樣,沒那麼夸張吧!」溫情探頭往透明冰櫃里瞧了一瞧,心里有了主意,「就給他吃檸檬派吧!這款點心曾經是我的得意之作,不過,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做,不知道有沒有退步……算了,還是選別的吧!要不就選……」
「不不不,就檸檬派吧!我相信你的手藝,一定不會不好吃的,不過,既然是你的得意之作,為什麼到現在才推出?我們總裁還真是幸運,你第一次做就被他給踫著了!」
「好不好吃還不知道呢!」她微微一笑,從櫃子里拿出包裝盒。
「那當然是一定好吃的啦!」胡芳隨手也替自己選了幾包餅干,回頭看著溫情好一會兒,忽然開口道︰「情子,你是騙我的吧!像你這麼漂亮,手藝又好的女人,不可能沒有男朋友吧?」
「為什麼要騙你呢?我真的沒有,也不打算交往,一個人的生活樂得輕松自在。」溫情聳了聳肩,埋首在包裝甜點上,試圖逃避追問。
她不是原本就喜歡一個人過日子的,那都是因為他不在了!因為沒有人可以取代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她寧願一個人生活。
「是不是身邊沒有好的對象?沒關系,我幫你介紹,我們公司里一堆青年才俊,總有一個會教你滿意的……」
「我結過婚了。」
「什麼?情子,你……妳妳……你在跟我開玩笑吧?」
「都是因為你一直不死心,我才會告訴你的,听我這麼說,你應該要死心了吧!」
「那你現在是一個人……離婚了嗎?」胡芳吞了口唾液,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話題讓她有點緊張。
溫情搖了搖頭,美麗的容顏因傷感而顯得有些朦朧,「不,他死了,這麼說你懂嗎?我的丈夫死了,我現在是一個年輕寡婦,我很愛他,沒有打算再嫁,所以你大可不必費盡心機要幫我介紹對象。」
「對不起……情子,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關系,只要你以後別再想要幫我做媒人,我可以大人大量原諒你這次失誤,如何?」她交換條件道。
「你真的那麼愛你老公?」
「對,很愛、很愛……」她毫不諱言地坦誠,心口有些疼痛。
已經四年了嗎?為什麼停留在她腦海中的記憶,仿佛就像昨日才發生般鮮明呢?就連心痛,都是那麼記憶猶新。
胡芳覺得自己好像提到了不該問的話題,干笑了兩聲,「那就等你哪天不再那麼愛他的時候,我再幫你做媒人吧!」
聞言,溫情笑而不語,不想澆她冷水,因為她心里明白永遠也不會有那麼一天,永遠都不會……
「好了。」她包好了點心,找了零錢給胡芳,笑著送她走出店門,才正想回頭忙剛才未完成的事情,就發現了有點不對勁。
胡芳拿走的點心之中,有一個是今日的特別甜點,她訂出了比平日低十元的價錢,算是回饋顧客。
「胡芳,等一等,我多算了十塊錢──」
溫情急忙地拿著十元銅板跑出來,想要還給她;她看見胡芳走過對街,提著點心坐進了一輛轎車後座,忽然,她的視線看見坐在後座另一側的男人背影,心里楞了一楞。
她的心就像被人重重一擊,半晌不能反應過來,這時,車子的引擎發動,車身平順地駛離原地,往巷口的方向而去。
「沐陽?!」她忍不住失聲喊出這個懷念的音節,一顆心劇烈地跳動,她往前奔跑了幾步,想要將那擁有「他」背影的男人看得更仔細。
但綠燈一亮,黑色的車身從巷口轉進了馬路,終于消失了蹤影,她一動也不動地站著,手里緊緊地握住那個銅板,一時之間有點恍惚。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是他……
難道是因為她太過想念他了,所以才會將別人的背影看成是他的嗎?溫情伸手按住了心口,發現指尖輕輕地在顫抖。
終于,她強忍許久的淚水再也按捺不住,滑落她白女敕的臉頰。到底還要多久……到底還要她等多久才能再見到他?
為什麼她要活下來?為什麼在那一天她沒有跟他一起死去呢?這些年來,她沒有一天不曾想念過他。
藤井沐陽,她最深愛的丈夫……
☆☆☆
那一場車禍,奪去了他的記憶。
這四年來,他一直都在美國接受最好的治療,靠著親人的解說輔助,他勉強恢復了大半的記憶,只是他的腦海之中,總有一段朦朧的回憶,那段回憶之中有一個女孩,以及她甜美的笑容。
她究竟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他的記憶之中呢?
是她嗎?他狠心的嬌妻,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在美國接受治療,工作上的指令就從美國分公司下達,他並不以為自己有理由要見她。
對于她的印象,只有一片模糊,听說,當年他近乎發瘋地堅持要娶她,任何人的勸說他都听不進去。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了什麼理由而堅持,事實證明他的堅持是錯的,車禍之後,她得知他的傷勢嚴重,從家里拿了一筆錢離開,對于他這個丈夫不聞不問,並且撂了話,說等他死了之後就等著分遺產。
他早該結束掉這段婚姻,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寧可把它給懸擱著,也不願去面對。
四年,夠了。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他看了一下來電號碼,是從老家里打來的,他按下了通話鍵,听見母親的聲音。
「你已經準備好要見她了嗎?」她問。
「嗯,沒有道理再拖下去,這件事情遲早都要解決。」
「我知道了,我會替你們約時間見面。桑原小姐很期待你能快一點決定婚事,這樣雙方之間的合作關系也比較好談──」
「夠了,這件事情我自有主張,如果沒事的話,我要掛斷了。」
「記住她是個愛錢的女人,無論她跟你說什麼,都要記住她是為了咱們家的錢,才會想要嫁給你的。」
這些話,四年來他不知道听過多少次,有些煩了。「放心吧!同樣的錯誤,我不會犯第二次。」
說完,他按下紅色鍵掛斷了電話,眼角余光忽然瞄到了一旁的點心,听說今天是檸檬派,對他而言,點心的名字似乎不太具有意義。
他拆開封裝,拿起那塊女敕黃色的派咬了一口,檸檬微酸的香氣滲入了他的鼻息之中。
好熟悉的味道,他仿佛在哪里嘗過……
藤井沐陽閉上雙眼,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心里不禁覺得好笑,其實根本就沒有人真正知道他並不愛吃甜點,那入口甜膩的感覺不怎麼對他的胃口,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習慣每天吃上一點。
那種嗜吃的感覺仿佛毒鴆般,一點一滴地侵蝕他的心,上了癮,就算想戒也戒不掉……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