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沐陽情 第一百零一章 沒有天堂2【將結局】

作者 ︰ 遇昕

藤井沐陽一個人在客廳里坐了許久,仍無法由溫情的話里回復。臉上有些干澀,一模竟是淚,自從心中有了仇恨後,他已不知淚是何物了。

溫情有一句話,一直在內心縈繞不去︰誰來替我和孩子報仇呢……他豈不要殺死自己?因為他就是凶手,原來他報了這多年的仇,最該死的竟是自己?!

夜深了,他走到樓上,痴痴地站在床邊,看著睡夢中的溫情。她的臉十分蒼白,猶有淚痕,蛾眉輕蹙,左右手臂淺淺青紫,她如此脆弱,他竟狠得下心來傷害她!但除了她,又有誰能減輕他的痛苦呢?

沉重的疲憊感襲來,不曾有過的,仿佛幾小時內,他一下子老了十歲,他靠床席地而坐,望著窗外,漆黑的天空,無星無月,他再也無力思考,眼瞼輕輕闔上。

夢里,他仍是不可一世的企業家,揚威得意,想給敵人致命一擊。但,他還要等溫情,等她的出現,來完成這一切惚。

溫情呢?叫她來見我!無論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她,她逃不掉的!」他自信滿滿地說。

四周馬上變得陰氣森森,在幽冥深處,有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回答他︰「溫情已經死了。她早在十年前就不存在于人世了,你要怎麼找到她?幾截枯骨嗎?」

他的心如入冰封的湖底,溫情死了?不在了?原來這十年來所有的痛苦、掙扎、努力、憤怒等等,全部都是一場空無?沒有溫情,財富、名利、事業、仇恨、未來,對他有什麼意義溫?

不!湖水冰冷,他不能忍受,不能呼吸,不能活在沒有空氣的世界中,冰層是透明的,卻穿不透看不清,他覺得自己裂為千千萬萬片,沖過堅硬的冰面,沖向藍天,每一個閃光都不得叫著「溫情——」

他驀地驚醒,晨光初透,他呆坐一會兒,方才回過神,第一個念頭是︰「感謝老天,溫情沒有死。那只是夢,她還活著。」

他緩緩把僵痛的身體伸直,看著溫情,她仍沉睡著,鼻息淺淡而有規律。他握著她的手喃喃地說︰「你不能死,你死了,我還為誰而活呢?」……

遠遠有電話鈴聲,響了又停,溫情醒來時,已經近午了,她竟睡了那麼久,人仍覺得虛,但不再昏沉。腦中憶起昨晚的談話,她霍地坐起,藤井沐陽呢?

她把所有事都吐露了,包括她的軟弱尋死。天呀!他會不會更輕視她,更傷害她呢?她不該說的,她來是要把這秘密帶進墳墓的。

她忐忑不安的下樓,沒有藤井沐陽的人影,他可能上班了。她必須吃一些東西,多日來她第一次感覺肚子餓,鍋中有溫著的面,是為她留的嗎?

突然她背後有聲響,是藤井沐陽!他由書房走出來,氣色不太好,似一夜沒睡,雖干淨整齊,但那狼狽是來自眼神的。

他凝視她,半晌才用很疲倦的聲音說︰「復仇停止了。恩怨從此一筆勾銷。

我堅持我的承諾,不動你身邊任何人,而你……也自由了。」

溫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麼一夜之間會改變這麼大?

「沒有錯。」看她懷疑的眼光,他繼續說︰「我不會再用這些箝制你了。你隨時可以……離開。」

「為什麼?」她總算能夠發聲了。

「一命抵一命,不是嗎?」他眼內閃過痛苦。

太意外了!她的自殺,孩子的死,竟能一下就戳破他編織多年的復仇之間,她還以為他的網厚得她一輩子都穿透不了呢!

「你要什麼時候離開呢?」他又問,聲音好遙遠。

他就這麼急呢?她連飯都沒有吃呢!她必須坐下,必須吃東西,否則她沒哭死,也餓死。

電話鈴又響,藤井沐陽去接,留下她單獨面對問題。

這有什麼難的?當然是愈快愈好,他都在趕人了!還留戀什麼?但也要吃飽呀!為了肚中的孩子,她一定要堅強,雖然食不知味,她仍努力吃面,湯中混著她不斷垂下的淚水。

藤井沐陽走過來說︰「你好好考慮,我要到公司去了。」

「我今天下午就走。」她忍著淚,不敢看他。

完全的靜默,風鈴聲遠遠響著,上高山下深海,穿田野過河流,由森林到沙漠,仿佛一世紀之久,他才開口︰「好。」

溫情抬頭時,他已在門口穿鞋,她只能看到他的背。第一次發現他竟有些駝,發梢零亂,看來很孤獨落寞。

「你要回花坊嗎?」他頭也不回地問。

「什麼?」她沒防他會問話︰「哦!對。」

「我會通知搬家工人。」他說。

「謝謝。」她直覺回答。

他停一會兒就開門離去,連最後一眼也不曾看她。

一切就這樣結束了?近六個月的恩怨情仇,看似糾葛不清的交纏,如風去無痕?死結解開了,她的心為何還沉甸甸,有隨時想大哭一場的沖動呢?

天黑時,溫情又回到老地方。箱子東一堆西一堆,她都是亂塞的,根本無心整理,好在她東西並不多,沒有費太多時間。

唯一重要的是木銅鈴,溫情帶走它,留下鑽石鈴,鈴聲輕輕喚她。無法共生共死了,她把和藤井沐陽最後的連系都切斷了。

小舒還在店里,看見卡車,又看見溫情,忙出來問︰「怎麼一回事?」

「我搬回來了!」溫情說著,又想哭了。

「他又發什麼神經啦?」小舒瞪大眼說。

「不是發神經。」溫情忍住淚說︰「他想通了,願意忘掉一切恩怨,所以就讓我自由了……」

「太突然了,前幾天我看他時,還臭著一張臉,怎麼今天雨過天晴了?」小舒一臉不解︰「不管啦!總之值得慶祝了……」

「小舒,先讓我躺躺好嗎?我實在太累了。」溫情有氣無力地說。

「當然。」小舒說︰「看你這半年來被他虐待成什麼樣子,恐怕都瘦了好幾公斤了,我非幫你補一補不可!」

溫情苦笑著,回到自己原來的房間,她就歪在床上在淚水中睡著了。小舒敲了幾次門,她都沒有說。不知多晚,小舒在門上輕敲︰「藤井沐陽打電話來,你接不接?」

溫情突然注入一股活力,他找她?她急急地拿起電話,望向壁鐘,竟十一點了。

「喂。」她輕聲說。

「我……我只想問好,一切都好嗎?」他的聲音很怪。

「都很好。」她咬著唇說。

「那就好。」他仿佛在很遙遠的地方。

一片沉默,漸漸地她可以听到他的呼吸聲,雖很輕微,但依然壓到她的心坎上。

「還有事嗎?」她問。

「沒有了。」他停了好一會兒︰「好好照顧自己。」

這一次他掛斷了,電話回到「嘟——」的聲音,溫情的心像被撕裂一般,以為干涸的淚又涌了出來。

「你還好嗎?」小舒攬著她的肩說︰「藤井沐陽又後悔了嗎?」

「不是……」溫情哭著說︰「我只是好難過……」

「難過什麼?你不會對他動情了吧?」小舒緊張地問。

「不是……只是很多感觸……」溫情努力收住淚。

她不能再使事情復雜化。為了孩子,她必須再一次忍受揪心之痛,往事不堪回首呀!

她很快讓自己恢復平靜。

一個星期後,溫情又飛向京都,就像十年前飛離藤井沐陽一樣,只不過她這次尋的不是死,而是生。

藤井沐陽不知是第幾次喝醉了!只要一回到山莊,他就有喝酒的沖動,把自己麻醉得死死的!

屋子太靜,靜得令人發狂,以前溫情的動作舉止都很輕,如風如霧,所以現在他老有一種錯覺,溫情正在屋里的某一處等他。多少次他像傻瓜般在每個房間翻找,以為會看到她那溫柔美麗的笑臉。但他知道她去了京都,又迫不及待展開翅膀翩然遠去!

以前他不知她的下落,無法追尋;如今知道她身在何處,仍然無法追尋。

難道沒有了仇恨,就真的不能再擁有溫情了嗎?

留在墓般的房子里,令人崩潰,但他不能搬走,這是唯一有她味道和影子的地方。他要用鑽石鈴引她回來,盡管知道他花極大代價所訂制的風鈴,在她內心也許一文不值,一點也比不上她父母的木銅鈴,但那是他僅存的希望呀!

忍著宿醉,他到辦公室,這一向是他生命重心的事業似乎再引不起他的興趣!如果有人能立即停止他頭上和心中的痛,他情願拱手讓出江山,該死!

開了一場會,決定幾件事,人散了,藤井沐陽還坐在椅子上發呆,忘了後面還有數不清的工作在等待。

「沐陽,你剛才實在不該隨便發脾氣,畢竟這筆生意不算真正延誤。」山惠的丈夫也陪他留下來,準備談一談。

「什麼脾氣?有嗎?」藤井沐陽根本記不清。

「不只剛才,還有最近一些事。」山惠是進會議室才說︰「大家都說你變得莫名其妙,連一向最說你好話的亞珍,也頻頻抱怨呢!」

「你八成又喝酒了,對不對?」他故意皺鼻子。

「不干你的事。」藤井沐陽用手按太陽穴,一臉不耐煩。

這時,藤井夫人推開門進來,臉上盡是笑容,她說︰「你們都在呀!桑原剛剛打電話來,邀我們聖誕節去瑞士滑雪,她說她家在那里有別墅,不如我們就去歐洲玩一趟,怎麼樣?」

「我不去。」藤井沐陽想也不想地說。

「不去?」雅藝瞪著兒子,「人家桑原是一片好心,她對你已經夠好了,放著那麼多追求都不要,對你又不記前嫌,你還擺什麼臭架子?這可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了!」

「要去,你們統統去,留我一個人耳根清靜。」藤井沐陽站起來,打算離開。

「你頭腦壞了?你不去,我們還湊什麼熱鬧?」雅藝一把火氣上來︰「看你這樣子,將來整個藤井家族怎麼敢把產業交給你?」

「那我就不要。」藤井沐陽干脆說。

一旁的三人都嚇住了,這根本不是藤井沐陽會說的話。山惠丈夫首先質問︰「藤井沐陽,你在說什麼酒話?」

「我沒有說酒話。」藤井沐陽很厭倦地說︰「誰要藤井家族的任何東西,就送給他好了!」

「你這孽子,你是存心要氣死我呀?!」雅藝捂著心口說︰「你是我們藤井家族唯一的香火,這事業你不接,又叫誰來接?你竟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我還要活嗎?!」

雅藝和藤井沐陽都是硬脾氣,常有母子對峙的場面,但都不像這次那麼嚴重,山惠連忙拍雅藝的背︰「表姨,您別生氣,藤井哥哥說的不是真話。」

藤井沐陽站在窗前,濃眉緊鎖,一臉倔強不妥協。

「都是那個溫情。」雅藝氣急地說︰「自從她走了以後,你就這一副陰陽怪氣,要死不活的樣子。為了讓她離開,我連你舅舅的在天之靈都來不及告慰,仇也不報了,你還苦得過我嗎?」

「報仇?您從來就只在乎那些。從我知道這些事情起,天天耳提面命,不能有自我,不能有快樂,不能絲毫忘記,否則就對不起亡舅對不起你。」藤井沐陽慘然一笑︰「你們看我今天風光成功,其實我一無所有,只是一個工具而已。復仇的工具、繼承事業的工具、傳宗接代的工具。

山惠夫妻啞口無言。他們和藤井沐陽朋友親人那麼多年,竟不知他有這麼抑郁可悲的想法。

他一向如此強悍,強到近乎無情,無所不懂的呀!

雅藝完全不接受這番說辭,她激動地說︰「什麼工具不工具的?仇本來就不共戴天,繼承家業和傳宗接代本來就是為人子女的責任,你胡涂了嗎?那個溫情真是禍害,她到底給你下了什麼藥,念了什麼咒,你竟連一點做人的基本道理都不懂了。」

「溫情,」藤井沐陽沉痛地念著這兩個字︰「媽,您責打她,辱罵她,厭惡她,但她卻是這世上唯一真正關心我、愛我、給我安慰的人。這麼多年來,我驅使自己,像奴隸般工作都是為她,你知道嗎?沒有她,我早撐不下去了!」

「你在胡說什麼?!」雅藝余怒未消說。「那死去的月復中的胎兒,那是我的孩子呀!」藤井沐陽看著自己的手,仿佛它們沾滿血腥︰「我詛咒每一個人,自己卻比他們可惡千倍萬倍。但溫情誰也沒有怪,她一聲不吭地扛上所有罪過,忍受我們一再的打擊和羞辱,她一直在設法平息仇恨,而我們呢?卻是不斷在制造仇恨的人呀!」

雅藝幾乎站不住腳,她的憤怒已徹底消失,像泄了氣的皮球,惶惶不知所措。

「你們老說溫情纏住我,你們錯了。其實是我纏住她,不放她走。因為我需要溫暖,而她就是僅存的火種。沒有她,我就像在冰冷的地獄中,她比你們任何人都了解我寬容我,她是我生命的快樂和陽光。只有她才讓我活著像個正常人。所以,你們說,失去了溫情,其他對我還有什麼意義呢?」

藤井沐陽低聲說完,就靜靜離去。留下其他三個人,各懷心事,久久不能動彈。

「原來,罪孽深重的是我。」雅藝恍惚地說,面孔一片死白︰「我把所有的痛苦和包袱都壓在他身上,連帶把他的快樂和幸福都壓垮了。我怎麼都沒有看出來,要沐陽在仇恨中尋找他的人生和未來,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呢?!」

「表姨,唯今之計,只有幫他把溫情找回來。」山惠很實際地說。

「我這樣對她,她還會回來嗎?」雅藝哽咽地說。

「我想她會的。」山惠說︰「她能這樣無怨無悔的容忍藤井沐陽,想必還是愛著藤井沐陽的。」

「我要到哪里找她呢?」雅藝拭著淚問。

「听說她去京都了。」山惠說︰「她的合伙人小舒一定知道她的下落。」

「那我明天就去問她。」雅藝說。

山惠看著雅藝,驀地發現她臉上一向剛硬的線條不見了,下巴額際都變得柔軟,使山惠想起以前快樂的雅藝,仇恨真的過去了……

日本京都近郊山城。

溫情又走在古雅小鋪間的青石板路。

十二月初,氣溫極低,凍得不見行人和旅人。小鋪絕大部分關閉,有木門緊鎖的,有簾布掩垂的。一、兩家有人走動的話,也緊密地關在暖氣里面。

所有落葉喬木都露出光凸的枝椏,像青剛櫟、橡樹、山毛櫸、白楊樹、矮杉……只松柏尚綠,夾著一些干澀的長蘆葦,令人想起青絲白發。

來時,山城已寒,她錯過了秋天送鬼篝火祭。只見處處是焚燒草葉的人家和味道。現在她在等待第一場雪,天上雲層總是厚重,雪久欲下又不下。

她裹在大衣圍巾里,心情紛亂,想到神社為月復中的孩子祈福,順便求一個「安產御符」來保平安。

前天她和雅藝、山惠通過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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