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虎相公,你還不睡麼?」
情岫懶懶趴在床上,一了個大大的哈欠,倦容滿面。
左虓坐在床尾,按了按靴筒里的匕首,抬頭道︰「你先睡,我還不困。」
情岫強撐著精神,提議道︰「那我再陪你說會兒話?」
左虓看她眼皮子都快打架了,抿嘴一笑,伸手去模模她臉頰︰「不用你陪,你安心睡罷,我再坐一會兒。」
「哦,那好。」
情岫實在瞌睡得厲害,身子一翻就進了床內,特意騰出外側位置給左虓,闔眸喃喃道︰「相公晚安,早些休息。「
心思純淨之人總是入睡極快,不消片刻左虓便听見情岫發出微微鼾聲,睡得甚酣。
「別人都是養娘子,我倒像養了只小笨豬。」
左虓自言自語感慨一番,過去輕輕挪了挪情岫的腦袋,擺正她睡姿,不讓被褥掩住她口鼻。鼾聲很快消失了,睡容依然恬美。
放下帳子滅了油燈,左虓躡手躡腳溜出了房。
夜半三更剛過,不知何處的野貓輕叫兩聲,小客棧院里東廂的房門開了,一前一後鑽出兩道黑影。
兩條影子一高一矮,只听高的那人說話,似乎抱有質疑︰「猴子你這法子行不行啊?」
「噓……」矮的那個示意同伴噤聲,壓著嗓子道︰「豹哥您就放一百個心吧!那包藥可是我的珍藏,不消說人了,就算是頭牛,也能迷個不省人事。」
高個顯得很開心,言語透著股興奮勁兒︰「辦得好有你小子的好處!快點。」
「誒誒……」
只見兩人偷偷模模越過院子,到了對面兒的西廂,齊齊在窗前蹲下。
矮個兒的正是瘦猴,他原先就是偷雞模狗坑蒙拐騙的慣犯,做起這些齷齪事來那叫個得心應手。到了窗戶底下,他悄悄直起身,舌忝舌忝手指,然後在紙窗戶上戳了個洞,覷眼往內窺視。
房中燭火都熄了,借著微薄星光打量,只見泛黃的麻布帳子已經放下,床上被褥拱起,確實睡著人。
瘦猴縮回脖子,給同伴王豹打了個「沒錯」的手勢。接著只見他掏出張黃紙來,模著窗稜把白日放在上面的迷藥粉末重新刮了下來,包進紙里裹成長卷兒,用火折子點燃一頭吹滅明火,然後從窗戶洞眼兒里塞了進去,等它慢慢燃著。
兩人復在窗外蹲下,瘦猴捏著鼻子,甕聲甕氣小聲道︰「這藥霸道得很,光是聞久了就會腦袋發暈。現在燒了加助藥性發揮,保證萬無一失!」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瘦猴估計著迷藥燒完了,又從懷里掏出把薄荷葉子。
「豹哥您進去嚼著這個,就不怕那氣味兒了。」
「你在這兒給我守著,看緊點兒,別出亂子!」
王豹接過葉子,美滋滋地打開窗戶就鑽了進去。瘦猴在外面背靠牆坐下,一雙賊眼盯著遠處幾間屋子,耳朵豎得尖尖,存心听牆根。
走近床,撩帳子,咚,咚,咚,木床架子搖曳起來,咯吱咯吱……
瘦猴听著屋里的動靜,捂嘴賊笑。
「嗨,豹哥還真是艷福不淺,什麼時候也分我口肉吃就好了……」
正在他暗自竊喜憧憬之際,冷不丁從屋檐房梁垂下個腦袋,陰測測問︰「等不及了?」
瘦猴大驚,正要張口叫喊,這人一把捂住他嘴巴,劈掌就在他頸側一砍,直接打暈了事。
與此同時,房內的響動也停歇了,房門猛然打開,一臉慍怒的沐乘風走了出來。
沐乘風一眼就看見左虓站在走廊上,腳邊躺著昏過去的瘦猴。他冷言冷語中帶著股怒氣︰「你早就算好晚上有這一場,所以才要和我換房?」
左虓伸長脖子往房里望了望,看見壯熊似的王豹也大喇喇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看樣子被揍得不輕。他模著下巴笑呵呵的︰「嘿嘿,我這不是怕委屈了沐兄大材小用,給你個機會顯顯身手嘛!」
「狡詐。」沐乘風斜睨他一眼︰「爛攤子你收拾。」
說罷他大步跨出,理了理被王豹扯歪的衣領,滿臉嫌棄地站到院子中央,一派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左虓長嘆一聲,垂頭喪氣進房去搬王豹,唉聲嘆氣。
「重死了……我說沐兄,這人是你弄暈的,你是不是也來搭把手啊?」
沐乘風想起剛才被他算計了一把就火,抱胸站著紋絲不動︰「誰招惹的人誰負責。」
左虓也自知理虧,只好自認倒霉,挨個把王豹和瘦猴扛出來扔到馬廄里,又在他們身上搜了不少東西出來,包括身份文牒。
沐乘風隨後而來,看著兩個歹徒說道︰「你準備如何處置?平白無故少了人,班主定會疑心。」
左虓頭也不抬︰「都走到這步了還能怎麼辦,自然是做得干淨點,以絕後患。」
沐乘風凝眉︰「此處是城邊,若要棄尸野林,須得快馬加鞭,天亮前應該可以打個來回。」
「誰說要毀尸滅跡了?」
左虓揚眉一笑,舉起手中紙包晃了晃︰「我喜歡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是白日瘦猴灑在窗沿上的迷藥粉末,被他收集了起來。晚上瘦猴模到的不過是被調了包的「贗品」,只是些混了香灰的普通泥土,是故沐乘風聞了也無事,那麼快就清醒過來解決了王豹。
左虓掰開兩人的嘴巴,分別倒了一半的迷藥藥粉下去︰「這兒不是住了個要去塞外的商隊?找兩口大箱子把人裝進去充作貨物,等藥勁散了他們醒來,恐怕早走出七八百里了。我就不信還能追回來。既解決了麻煩又不髒手,一舉兩得!」
左虓眉飛色舞得意洋洋,沐乘風卻是嗤之以鼻︰「斬草不除根,枉費工夫。」
話雖如此,沐乘風還是默認了左虓的辦法,和他一齊把人捆嚴實混在塞外商隊的貨箱子里。不過最後沐乘風叫左虓拿來匕首,騰騰兩下就挑斷了瘦猴王豹的手腳筋。
「即便手下留情,也只須三分。」
他順手把匕首一拋,輕描淡寫扔下此話。左虓接過匕首,愣了一愣。
這個沐乘風……好手段。
「唔……」
翌日清早情岫一醒,首先就往旁邊拱了拱,緊緊抱住左虓這個大暖爐。
她在他耳畔連聲輕喚︰「九虎相公起床了,起床了……」
左虓翻個身子背過去,含糊咕噥︰「別吵。」
情岫不甘心,笑著撲到他身上,咬著他耳朵說道︰「快點起來嘛,班主叮囑了今天要早點進城。」
「哎……」左虓一听,極不情願地睜開眼楮,抱怨道︰「才睡了小半個時辰就得起,這天亮得也忒早了!」
磨磨蹭蹭一番,左虓還是艱難起身,只是表情懨懨的,倚在床頭不想動,昏昏欲睡。
情岫拿來衣裳伺候他穿戴,見他無精打采的樣子遂問︰「九虎相公你怎麼了?大清早就這樣,不舒服?」
左虓懶懶抬眸看她一眼,招招手︰「小禽獸過來,你家相公我累著了,給我渡兩口氣精神精神。」
啵——啵——
情岫捧住左虓臉頰,覆唇過去響亮親了兩口,直起身來滿目期待︰「好點了麼?」
左虓嘟著嘴巴︰「再來幾下。」
情岫羞羞一笑,乖巧過去又吻了幾口,左虓趁勢把人抱住,勾住丁香小舌糾纏一番,過足了癮才放開人。
不知為何他竟然也有些臉紅,咂咂嘴回味無窮地贊道︰「神清氣爽!」
戲班子里的人在客棧外集中,班主點了點人數,一下就發覺少了兩人。
「王豹和瘦猴哪兒去了?」
班主發話詢問,眾人皆是搖頭說不知。這時左虓出來說道︰「班主,昨兒個晚上我起來方便,好似看見豹哥帶著瘦猴出客棧去了。不過當時天太黑,我也沒看清楚……」
班主皺著眉頭︰「他們去哪兒了?之後就再沒回來?」
左虓「老實」交代︰「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沒敢多問。」
沐乘風在一旁等得有些不耐煩,蹙眉不悅道︰「兩個大男人結伴通行,又有武藝傍身,難不成還會被拐子拐了去?笑話。」
班主夫人贊同︰「小沐說的對。那王豹和猴子平時就不听招呼,定是私下跑去那些地方尋樂子了,老頭子您何必為他們操心。我們走我們的,他們玩夠了自會尋來。」
旁邊有班子里的其余人幫腔︰「對對,昨兒個不是還听猴子說要帶豹哥去花街柳巷來著……」
「說的也是。」班主點點頭,下令道︰「走,我們先進城。」
內城城門口果然多了不少人駐守,全是那天在路上所見的紫裳黑披之人,慎要司的鷹犬。
入城之時男女分開,女子粗略看看便可過去,男子則要逐一核對身份文牒,特別是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男子,盤查更嚴。所以一早要進城的男子都排成了長龍隊伍,慢慢等待核對身份。
左虓把情岫交給班主夫人照顧,不忘叮囑她︰「進了城乖乖跟著大娘不要亂跑,也別隨便和其他人說話。我待會兒就去找你。」
「嗯。」情岫十分相信依賴他,牽著袖子依依不舍︰「相公你要快一點,我等你。」
左虓傾身抱住她,貼著她耳垂飛快說道︰「有事就找沐乘風。」
還不及情岫追問原因,他很快放開人,轉身去了男子隊伍末端。
情岫進城還算順利,除了被一群守衛多瞅了兩眼,倒也沒有人借故來吃豆腐找茬。眼看班子里的其余人還在排隊,班主夫人便帶著情岫和花旦等女眷先去找落腳的地方。
整個上京內城包括了皇室禁宮和東西南北四分城,分城之下有廂、坊、巷。十六巷一坊,九坊一廂,四廂一分城。整個城池宛如一個巨大棋盤,紛繁復雜卻又井井有條。禁宮自是在最好的位置,坐北朝南。東城是皇親貴戚和顯要朝臣所居,意為紫氣東來。西城多是富商豪門,只有南城最雜,聚集著販夫走卒等三教九流之人。走江湖的梨園戲班屬于末流,所以班主夫人領著幾個女子往南城瓦巷走去。
上京街道繁華,情岫頭一次來到人這麼多的地方,不禁有些眼花繚亂,好奇打量著兩旁的房屋行人,不知不覺就和眾人落下一大段距離。
「姑娘,買不買荷花?絹紗做的,可以戴頭上。」
情岫從攤子上拈起朵紗荷花,頗覺新鮮。只見這花兒比尋常蓮荷都要小一些,先用軟鐵絲圈出形狀來,再在外面罩上粉綠白黃的紗絹,女敕蕊重瓣,栩栩如生,甚至還專門綴了小珍珠當作露水,精巧極了。
情岫喜愛這小玩意兒,也知曉買東西要錢,正準備出口問價。
噠噠噠噠——
急促馬蹄聲響亮,街上有人大喊「讓開讓開」,情岫回首一看,見到自長街那頭兀地沖出匹沒有馬鞍的高頭大馬,瘋了般橫沖直撞,嘶鳴著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