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做,二不修 第十八章 芙蓉幽,公子瀾

作者 ︰ 醉酒微酣

街上人多,瘋馬又這般亂跑,嚇倒不少路人,攪得整條街雞飛狗跳。

眼見再這麼下去勢必釀成大禍,傷及老弱婦孺,情岫連忙跑到路中央,對著馬兒連吹幾聲口哨。

說也奇怪,這馬剛開始像發了狂一樣,卻在听到情岫口哨聲後放慢了速度,意欲停下,它高高揚起前蹄,仰脖長鳴一聲,終于安分了下來。

「吁吁吁,乖了乖了……」

情岫伸手去拽馬脖子上的鬃毛,牽住馬兒模著它額頭問道︰「你怎麼自個兒亂跑?你的主人呢?」

馬兒低下頭搖了搖,鼻腔噗噗喘著粗氣,仿佛在與她交談。

「受傷了嗎?哪里疼?」

情岫趕緊繞到它背後去看,發現馬匹後臀上有個小傷口,冒出一小股鮮血,扒拉開短毛,里面竟被人釘進去一根鋼釘。

「真可憐,下手的人壞透了。」情岫憐惜地模了模傷口邊緣,「我幫你弄出來,你可不許踢我,听到了嗎?」

她伸出兩指微微繃開傷口,然後捏住鋼釘尾部把東西拔了出來。

馬兒吃痛又嘶鳴一聲,還好沒有再度發狂,情岫隨手用手絹就捂住傷口,撫模著它身子安撫道︰「好了,害你痛的東西我都弄出來了,你不準再亂跑,當心傷到人。」

「噗噗——」

馬兒嗤嗤,轉過頭來用鼻蹭了蹭情岫肩膀,似是表達謝意。

情岫眉開眼笑︰「不用客氣。看你好像是有人喂的樣子,那你快回去吧,省得主人擔心。」

馬兒很通靈性,依依不舍在她肩頭磨蹭兩下,尾巴左右甩甩,慢悠悠走了,還不忘三步一回頭看看恩人。

情岫笑著沖它揮揮手,示意它快走。

「你怎麼知道它會自己找路回去?」

身旁突然有人如是一問。情岫回眸,見到個身著華服的俊美公子,豐神俊朗高貴翩然,二十三四的年紀,眼神銳利中略帶幾分陰鷙,有些深沉卻難掩珠玉般的奪目光輝。

情岫本不欲搭腔,但又想不作理睬有些失禮,遂道︰「老馬識途,這馬是有人養的,自然知道如何回家。」

「老馬識途,呵……」俊美公子咀嚼著這個詞,略有所思,「雖然有點可惜,但終究是留不得了。」

情岫不懂他自言自語為哪般,也不想去懂。想起左虓別與陌生人說話的囑咐,她趕緊尋找班主夫人的身影,不料經剛才一鬧,那幾個女眷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你找什麼?」俊美公子回過神來,看見情岫踮著腳尖四處張望,好奇問她。

情岫焦急,心不在焉道︰「找人。」

「找什麼人?」俊美公子想起剛才那一幕,又問,「剛才你是怎麼制住那匹畜生的?你又怎麼知道它身上有傷?」

情岫單純不懂掩飾︰「它自己說的啊,它說它很痛。」說著她皺起眉頭有些不悅,「它有名字的,它叫霽月。」

俊美公子目露驚訝︰「你如何得知它叫霽月?」

「不是告訴了你它自己給我說的。」情岫不耐煩了,「你別擋著我,我看不見前面了。」

「你懂獸語?!」

這下俊美公子更不會放過她了,激動之下一把就抓住她的手。情岫急了,使勁掙扎。

「不準牽我的手!快放開!放開……」

年輕男子糾纏妖媚女子,周遭異樣目光紛紛投來,俊美公子方覺失態,趕緊放手道歉。

「抱歉,在下方才只是一時情急。」

情岫捏捏還有些疼的手腕子,不高興白他一眼︰「你急什麼急,我找不到她們才急呢!」

俊美公子溫潤一笑,提議道︰「你給我說說要找誰,我幫你找怎麼樣?」

真是個怪人。九虎相公說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情岫記著左虓的話,理也不理這男子,只顧往前走著,邊走邊找班主夫人。俊美公子便跟在了她身後,亦步亦趨,頻頻發問。

「在下姓衛,字東瀾,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他想要結識情岫,豈料情岫不買賬︰「我又沒問你叫什麼,你怎麼反倒問起我名字來了。我不告訴你。」

「這個……」衛東瀾一怔,道︰「是在下唐突,姑娘不願說就算了。」

遠遠看著有個背影像班主夫人,情岫加快了步伐小跑過去,衛東瀾也跟著走。誰知跑近一看卻不是,情岫失望至極,眼眸垂著癟癟嘴角都快哭了。

「我把人弄丟了……」

衛東瀾安慰道︰「姑娘莫急,你找的人是何模樣?我幫你瞧瞧。」

情岫眼含淚花,抬手比劃道︰「夫人大概這麼高,有點胖,穿藍衣裳,四十多歲,和花旦姐姐在一起。」

「花旦?你們是梨園中人?」衛東瀾微微蹙眉,想想之後往前邊一指,「剛才那邊有兩個女子倒是和你說的有七八分像,過去看看。」

情岫跟著衛東瀾一路,心頭倒也並非全無顧慮。她偷偷抬眼打量衛一派磊落,看起來正直凜然,全無市井無賴的氣息。

衛東瀾眼角余光察覺到她懵懂的偷窺,不覺一笑卻不戳穿,而是舊事重提︰「姑娘,你听得懂獸語?」

這會兒情岫已然放下戒心,承認道︰「是啊。」

「是誰教你的?」

「沒人教,天生就听得懂。」

「無師自通?」衛東瀾似有不信,可看情岫認真的模樣又不像撒謊,眼珠子亮晶晶的,純澈無邪。

很快,他浮起一個笑容,頷首贊道︰「果真天賦異稟。對了,你是南楚人麼?」

「為什麼說我是南楚人?」情岫納悶地模模臉,「我長得不像你們這里的人?」

衛東瀾解釋︰「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不過說起來南楚的女子要更柔美一些,就像姑娘。」

情岫努努嘴︰「我才不是南楚人,我就是東晉人。」

反正九虎相公一直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他就是他家的人。

「呵呵……」衛東瀾又在自己不察的情況下笑了出來,煞覺有趣。他刻意放緩腳步,徐徐慢走,故意和情岫多說話。

「姑娘,剛才你為何要去管那匹瘋馬?你可曾想過萬一它不听你的召喚,會有怎樣的後果?」

情岫搖頭︰「情急之下哪兒顧得到那麼多。再說我不是制住它了嗎?事情發都發生了,你卻又來做這些無謂假設,好沒意思。」

衛東瀾踫了一鼻子灰也沒生氣,繼續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好心放那匹馬回去,卻會讓它丟掉性命?」

情岫腳步一滯,轉頭詫異問︰「為什麼?」

衛東瀾雙手負背,娓娓道來︰「按你所說馬匹有人養,那麼它本該是關在馬廄里的,可卻私自跑了出來生事,驚擾街鄰。雖然沒有釀成大禍,但對于如此不听話的畜生,它的主人恐是不會留它了。」

情岫不同意︰「我覺得要罰也該罰看守馬廄的人,馬兒又沒翅膀,你關好了它難道還會飛出來不成?還有,馬兒亂跑擾民也不是它的錯,是有人在它腿上釘了釘子,所以此人才是整件事的罪魁禍首,理應嚴懲。」

「那你又有沒有想過也許馬的主人是故意的?」衛東瀾垂眼看她,黑眸沉沉,「京中豪門貴族喜愛賽馬騎射,故而飼養的名駒不在少數,但此馬無鞍無韁,跑出來也無人追逐尋找,後腿還被人故意刺傷……種種顯示,必然是有人刻意為之。姑娘你從中阻撓,攪了馬兒該辦的事,無功而返,你說它回去還會活命麼?」

「我……」情岫愣住了,「它的主人為何要這麼做……」

衛東瀾聳聳肩膀,雙手一攤︰「我怎麼知道,我只是隨便猜猜。戲言而已,切莫當真。」

「九虎家媳婦!」

班主夫人突然從邊上沖出來,一把抓住情岫,拍著胸口道︰「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害我好找!要是把你弄丟了,九虎那孩子可要埋怨死我了……」

情岫大喜過望︰「夫人你可來了,剛才沒看見你們,我好害怕。」

「甭怕甭怕。」班主夫人拍拍她手安慰一番,轉眼一看旁邊的衛東瀾,好奇問︰「這位是你朋友?」

情岫搖頭︰「不是,我不認識他。」

班主夫人跑慣了江湖,練就一副火眼金楮,一看衣著氣度便知對方家底不俗,多半是哪家的紈褲子弟,見到情岫生了些風流心思。

班主夫人趕緊牽著情岫便走︰「你這丫頭真是個沒心眼兒的,路上遇見的男人怎能隨便搭理?還好沒出什麼岔子,快隨我走,快點快點!」

情岫乖乖跟著班主夫人走了,腳步飛快,頭也沒回一下。衛東瀾並未跟隨上去,而是站在原地,仰首望著她的背影,微微搖頭嘆息。

「竟是有夫之婦,可惜……」

熙熙人潮中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個毫不起眼的男子,悄然站到衛東瀾身後,弓腰低聲道︰「公子。」

衛東瀾身姿筆直猶如玉樹,開口也是不露情緒︰「如何?」

男子恭敬回道︰「東西北三門各有騷動,守衛分神松懈了半刻。如果左公子抓住了機會,定已安全入城。不過南門這邊……屬下辦事不力,請公子責罰!」

「罷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橫生枝節也不怪你。」衛東瀾擺擺手,「四門一起出事太引人注目,南邊就緩一緩,明哲保身要緊。」

「是。敢問公子,霽月如何處置?」

衛東瀾轉身往回走,淡淡說道︰「殺了。」

這下屬仿佛有些不忍,嘴皮子動了動想說些什麼,最終又咽了回去,規矩遵命︰「是。」

「不過是一個畜生,即便再喜愛也不能因它壞了大事。」衛東瀾在賣絹花的攤子旁駐足,自顧自說道︰「老馬識途。你不殺它,便會有人尾隨它找上門來,尋到主人。四城門出現騷亂的原因一旦被識破,到時候性命不保的人,會是你。」

隨從面露愧色,拱手道︰「屬下慚愧,多謝公子教誨。」

「不必,我保全你不過是為了不牽連自己。現在你該想的是,怎麼盡快接我表弟回來,無詔擅自離京,這個罪一旦坐實,可不是死一匹馬就能解決的。」

衛東瀾挑了許久,最後拈起一朵紗絹荷花捏在指間。

「買了。」

衛東瀾說了句便徑自離去,隨從趕緊掏腰包給錢。

「雖非真芙蓉,自有幽香來。」

衛東瀾闔眸輕嗅手中絹花,深深陶醉。

話說左虓這邊排隊進城,開始也是十分忐忑,可臨到了要檢查核對文牒,一股膽氣油然而生,心頭豁然開朗。

畏懼擔憂又有何用?既來,則安。

「滄州建水縣胡家村,胡榮?」守衛一邊看著文牒,一邊打量左虓,眼神略帶疑惑︰「癸丑年生,今年應該二十七了,窄額尖腮,眉目細長……怎麼有些不像?」

東晉律法嚴明,對百姓的管制也十分嚴謹,每人的身份文牒五年一更替,上面不僅寫有姓名籍貫,還記錄了主要親屬以及大致長相,最後落上當地官印防偽,方便全國官府翻查檢閱。

左虓當然不可能拿自己的文牒出來,手上這份是瘦猴的。一听守衛這般說,他趕緊做出一副猥瑣之態,眯著眼搓搓鼻頭說道︰「怎會不像?這分明就是小的。官爺您再仔細瞧瞧,小的這眼楮這鼻子,是不是尖尖細細的?」

言語本就只能形容三分,守衛仔細受文牒描述影響,再對照了左虓賊眉鼠眼的神態,越看越像。最後鄙夷他一眼,歸還文牒把手一揮︰「去吧去吧。」

「多謝官爺 !」左虓畏畏縮縮接過文牒,點頭哈腰說了番好話,樂呵呵進了城。

他剛剛過關走了幾步,便見對面一列人馬疾馳而來,黑色銀鷹披氅隨風而舞,甚是醒目。

「指揮使大人有令!凡年二十至三十男子,一律扣下,待慎要司親自看過才可放行!」

來人在馬上就這般下令,守城士兵一听,趕緊堵住進城男子,沐乘風剛好被擋在外面。

左虓沖他甩了個得意眼色,有些幸災樂禍。

橫豎我是進來了,你就慢慢耗吧你!

沐乘風冷睨他一眼,把頭擰向一邊,不作理睬。

左虓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歪嘴笑著大搖大擺走了。

他一路上掰著指頭盤算︰現在到底是先回家呢,還是先去找媳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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