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壽宴觥籌交雜,賓主皆歡,熱熱鬧鬧了大半夜方才散場。
世子左虓拖著「病體」送太子出府,在門口表露出十二萬分的感激︰「太子殿下對微臣真可謂關懷備至,這份情誼微臣沒齒難忘,來日定當加倍奉還。」
衛朝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出不來,從牙縫里迸出兩字,拂袖而去。
「告辭!」
左虓沖他背影齜齜牙,轉頭看見萬懷安,腿傷忽然扯著疼了一下。
他順道朝萬懷安也拱拱手︰「還有指揮使大人,您的關照本公子可是牢牢銘記在心,莫不敢忘。改日若有機會,定要與大人好好敘、敘、舊。」
萬懷安聞言,一張老臉僵得好比被霜打過,焉兒吧唧的。他訕訕干笑兩聲掩飾尷尬,隨後趕快追太子去了。
左虓嗤鼻︰「呸,孬人養惡狗!」
言畢他又浮出個沒正經的笑容,懶懶招呼婢女︰「過來扶本公子回去,老太太大壽,賀詞還沒說呢……」
左虓回去的時候賓客都已經散了,左老夫人一行也移步內堂,一家人正坐在一起說話,順便叫了今日戲班的人過來給打賞。
左老夫人拿著串紅珊瑚珠子,問︰「快請那養仙鶴的姑娘過來,讓我好好瞧瞧。」
此時情岫已經換了尋常的衣裳,面紗也摘了,懷抱白鶴跟在婢女身後進入內堂,走到老夫人面前施施然一禮,並未說話。
姿容冶媚妙身玲瓏,眼波風流黛眉攝魄。在場之人見她皆是一愣,特別是衛昇,一口茶含在嘴里不上不下。
竟然是她。
有緣。
還是左老夫人先回神,招手笑贊︰「真是個可人兒,過來這里。」
情岫目不斜視規矩走近,站在老夫人座前,略微赧然地抬眼打量這位慈祥老嫗。左老夫人和藹笑著,把手中珊瑚串戴到她腕上,親熱牽手說話。
「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情岫模著小小的珊瑚珠子,柔柔開口,唇邊緋色帶出一抹蠱惑之音︰「我叫情岫,十六歲。」
情岫,孤岫望月,稠情不移。是個好名字。
衛昇如是想道,徐徐咽下口中香茗。
周圍的人比較不喜情岫類似狐狸精的妖嬈臉蛋兒,可左老夫人卻絲毫不介,拉著人問東問西︰「你是哪里人?爹娘是做什麼的?听聞仙鶴是你養大……」
衛昇看外祖母喋喋不休的模樣甚是好笑,老來小老來小,此話果真不假,越是年紀大的人越有童心。他抬眉看了這對老少一眼,情岫局促羞澀的神情落進眼簾。
只是模樣媚了些,其實閱歷甚少,還不通人情世故,嬌憨中又帶著幾分有趣兒……咦?不過上回听人言她好似已為人婦?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衛昇覺得剛才的熱茶仿佛燙到了胸口,氳出一縷惆悵。
「祖母!」
左虓意氣風發從外走進,撒嬌地一頭鑽進左老夫人懷中,抱住她嬉笑道︰「想死孫兒了!」
素來溫婉沉靜少言寡語的左夫人見到兒子,終于說了話︰「今日是你祖母壽辰,怎可說這麼不吉利的話?不許沒規矩。」雖是數落,語氣卻帶著淡淡的喜悅之情。
左老夫人高興拍著左虓的手,道︰「這一去……一病三月,當真是消瘦了不少,得好好補補,明日喊蘇大夫過來開些補身子的藥。」
定遠侯左善也笑︰「虓兒過來,讓為父看看。」
左芝不高興了,跺腳埋怨道︰「你們偏心,只喜歡他!我來了都沒人搭理!」
左虓趕緊上前討好妹子︰「哥哥理你哥哥理你!誰敢不理你我打他板子!」
「哈哈……」
大伙兒都笑,唯有左芝雙眼一翻下巴一昂︰「就你討厭!要打也打你板子!」
一大家子團聚少不得寒暄一陣,情岫眨眼看著在人群中穿梭的左虓,十分好奇。
祖母爹娘妹妹……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到底是什麼感覺?
「對了虓兒,」左老夫人牽過情岫給左虓介紹,「這位是白鶴仙姑,今日你承了別人的大恩,還不趕緊多謝人家,若不是那只仙鶴的‘靈氣’,恐怕你還病在床上起不來呢!」
左虓彎眸笑望情岫,伸出指頭勾勾︰「過來。」
情岫抿嘴一笑,主動走了過去挽住他,甜甜喊了聲︰「相公。」
「 當」一聲,定遠侯手里的茶杯砸了。衛昇唇角的笑意也凝住了。
左虓親昵摟住情岫,帶她到左夫人面前,就像做了好事去討賞的小孩兒那般,興沖沖說道︰「娘,我給您帶了個兒媳婦回來!怎麼樣,漂不漂亮?!」
……
左虓平安歸來,侯府上下驚喜不已,不過現在卻有些驚過了頭。
送走衛昇,屏退了閑雜人等,侯爺一家關起門來審問左虓。
左善命詩棋把家法拿來,往桌角一打,喝道︰「跪下!」
左虓癟癟嘴,不情不願地掀袍跪在了父親跟前。
「你小子反了你!婚姻大事豈能自己做主,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叫苟合!」左善氣得一通大罵,「誰給你的膽子在外面私自娶妻?你問過我們沒有?你眼里到底還有沒有規矩?!」
左虓委屈辯解︰「千里迢迢,我也來不及回來嘛。」
左善恨他頂嘴,又罵︰「來不及就別急著成親!我看你現在是翅膀硬了,竟然使先斬後奏這招,好、好得很……」
定遠侯在外是個老好人的樣子,在家卻又是不容冒犯的威嚴家主。他說著說著火氣就大了起來,拿起家法棍子便要抽打左虓。
左老夫人心疼孫子,急忙喝止︰「住,話還沒問清楚就動手,武斷至極!且听虓兒怎麼說。」
左虓得老夫人庇護,心頭竊喜,想著今日這關好過,于是垂眸裝出老實模樣,一五一十交待︰「那日我受傷掉下山崖,奄奄一息,要不是踫見小禽……情岫她帶我回去養傷,悉心照料,我看我早就沒命了。祖母,您可就看不見孫兒我了!」
他含著淚的眸子委屈地望著左老夫人,把老太太惹得眼眶都紅了。
「苦命的孩子……」左老夫人把左虓護在懷中,瞪著定遠侯,「就知道凶!若是虓兒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看你哪兒去找個乖孫子賠我!」
定遠侯被老母親訓責不敢多言,訕訕放下家法棍子,謙恭賠禮︰「母親息怒,兒子知錯。」
左虓在老夫人懷里偷偷露出半個臉來,沖著情岫擠眉弄眼,甚是得意。
這番神態也被左芝看了去,一想起三個月來自己都頂替這個沒良心的哥哥關在閣樓,她一肚子氣就沒法出。左芝不懷好意說道︰「哥,那後來呢?你是不是看人家姑娘漂亮,暗地里去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所以人家才得不嫁給你?」
左善一听,聯想起兒子素日的紈褲名聲,勃然大怒︰「此話當真?」
眼見棍子就要落下,左虓連滾帶爬躲個不停,連連辯解︰「不是不是!爹你別听臭丫頭胡說,我哪兒做見不得人的事了?是她家里人非要我娶她的,不信你自個兒問!」
情岫及時出來為左虓澄清,一五一十說道︰「是那天叔叔撞見相公教我雙修,所以才要我們成親的。不關相公的事,他不是故意不跟你們商量。」
此話一出,屋內靜默良久,諸人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左虓一口銀牙幾乎咬碎,瞪著情岫的眼楮都能噴出火來。
叫你說話是給相公幫忙,怎麼盡添亂子!
還是左芝的驚呼打破了沉默︰「天啊,哥你被人捉奸在床?!」
左善舉棍咆哮︰「辱喪門風的孽子!」
老太太手捂胸口,喘不上氣地阻止︰「快、快拉住侯爺……」
一場鬧劇最後不了了之,左老夫人吩咐詩棋琴畫把情岫先帶下去安置在自己寢院里。左虓則被定遠侯叫到了祠堂,訓了大半個時辰方才出來,可卻愁容滿面,哀嘆連天。
情岫坐在貴妃椅榻上,身下是玉片瓖的涼墊。她無事可做,便看著婢女們的動作。只見詩棋往沉香木床上鋪起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再覆上一層冰綢隔熱,又點了塊碧水香在如意薰籠里,拿到帷帳里薰了回,最後放下水晶簾鉤,捧著雙綴了珍珠的繡鞋來讓她換。情岫不惶恐也不矯情,任由詩棋半跪著給她褪襪換鞋。
琴畫也端著玫瑰香湯上來了︰「姑娘,請淨手。」
情岫放手入盆,正反蕩了兩下水便拿了出來,詩棋趕緊奉上干爽汗巾,情岫自然而然在上面揩掉水。神態落落大方,並無兩位婢女意料中沒見過世面的小家子氣。
「相公呢?」
都到了安寢的時候還不見左虓來,于是情岫向著詩棋琴畫問道。
琴畫嘴快︰「世子不住這里,他在……」
「姑娘,」詩棋穩重,打斷琴畫的話,「老太太說了,您安心住下,世子有事,暫且不來這里。」
情岫蹙眉︰「可我每天都是和相公一起睡的,沒有他會睡不著。」
主要原因其實是她體質偏寒,沒有左虓這個天生暖爐,晚上冷冷的不舒服。可這話落在外人耳里,卻變成了恬不知恥的狐媚邀寵。
「不知羞……」琴畫不知怎的突然臉色一變,低聲咕噥一句。
「姑娘好生歇息,奴婢告退。」詩棋也不多解釋搭腔,她屈膝一禮便扯著琴畫退出去了,掩上房門。
情岫惦記左虓全無睡意,夜深了也不好跑出去找人,再說偌大的庭院她也找不著路。百無聊賴之際,她推開了香閨小窗,對望圓月。
想起今日是十五,情岫合掌對月,虔誠許願。
「一願至親安康,二願相公無恙,三願歲歲朝朝如今日,良辰美景,花好月圓。」
許完願睜眼,情岫冷不丁被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左虓嚇到,「啊」了一聲。
左虓捏捏她臉頰︰「怎麼還不睡?大晚上一個人嘀咕什麼呢?」
「九虎相公你可來了!」情岫撒嬌地勾住他脖子,揚起小臉兒,紅唇嘟起,「她們不讓我和你一起睡,我不高興。」
左虓俯首咬她嘴巴一口︰「知道你離不開我,我這不是來了嘛。乖,別生氣了,苦瓜臉我可不愛看!」
情岫莞爾一笑,糖一般黏在左虓身上,晃著他手臂央求道︰「九虎相公你教我雙修好不好?你看今天有月亮,而且又大又圓,正是雙修的好日子。你就教我嘛,好不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