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紅色的霞光鋪滿天空的時候,外出捕獵的獸人們開始集群歸來。
這種回歸從下午信鷗群飛離部落就已經開始,但直到現在,才形成規模。
紀浩然站在他那位于聖金源地勢最高處的家門口,能很輕易的看到大半個草原,還有另一側十萬大山外的景況。獸人們或三五成行,或單人獨騎,都在以最快的速度往聖金源奔跑,在地上形成一溜溜的狼煙,但是不管紀浩然怎麼仔細的查看,也沒找到他最熟悉的三條影子。
紀浩然在心里暗暗的盤算時間︰這一趟金鬃他們外出的日子已經不算短了,憑家里還剩的獸肉口糧,也就在這一兩天的消耗中,所以他們歸家,也不過超過這一兩天。
可是理智雖然如此推斷,到了晚上,紀浩然仍然沒法合眼,一整夜部落山下都燈火通明,連天都照亮了半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回歸的獸人幾乎都是扔下獵物就直接加入修築部落防御工事的大軍中,有些昨天早上剛剛離開部落,還沒來得及捕獵就折返的獸人,更是連家都沒回就投入忙碌中,這樣的徹夜聲響也讓紀浩然焦慮不已,根本就沒法休息。
所以早上,紀浩然頂著一對熊貓眼毅然來到半山腰的棕熊魁斯族長家。
因為收養了三十四個獸人孤兒,魁斯家的活計一向比旁的家庭更多更雜亂,紀浩然到的時候,魁斯跟他的伴侶正腳步不停的忙著給孩子們炖早餐肉——炖肉比烤肉更利于小孩子消化吸收,而且放了草果干的炖肉更美味,小家伙們非常認可。
「哦,紀,你怎麼來了?」出于紀浩然的堅持,部落里沒人叫他的尊號——聖獸伴侶,而是不分遠近親疏,通通叫他的姓——紀。
紀浩然感覺到臉上有些發燙,但是這樣也許能讓他看起來更精神些,于是忍下捂臉的沖動笑著對魁斯說,「我來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下去底下……我知道我的力氣實在干不了什麼……」
即使這是事實,紀浩然還是有點不好意思,話一說完,就裝作開朗的樣子低頭和小獸們打起了招呼,也就完全錯過了魁斯臉上的錯愕。
不過這錯愕很快就褪掉了,憨厚的族長撓著腦袋咧嘴,笑得非常真誠,「哦哦,幫忙……幫忙……那可真是太好了,你能和西尼一起,嗯,給孩子們炖肉嗎?我……哎,我倒是覺得我還是更適合在下面出把子力氣……」
他的伴侶西尼和紀浩然一齊哄笑。魁斯就在這善意的哄笑中撓著腦門,異化變身,然後好像後面追了什麼可怕東西似的沖出家門沖下山。
剛一出了家門,之前因為聖獸伴侶的善解人意所帶來安慰就煙消雲散。魁斯的心情很沉重,因為聖金源從沒在夏天遭遇過獸潮襲擊,而這一次根據阿克斯拼命帶回來的消息,越境而來的土倫獸群怕是有幾十上百萬那麼多,據說連蟲谷的蛇王都避其鋒芒的搬家了,這種情形簡直沒法想象。
要不是為了追捕離開老巢的蛇王,阿克斯他們七兄弟就不會繼續往蟲谷前方前進,但是那樣一來,部落就連準備的時間都沒有了,魁斯只要一想起部落絕大多數的戰斗力都在山里捕獵的時候聖金源被土倫獸潮攻擊,就不寒而栗。
天空傳來一聲尖利的嘯鳴,魁斯整頓臉上的隱隱煩憂,再抬頭已經重新成為部落里那個擔任定盤星的堅韌族長,一只黑色的信鷗從天空俯沖下來,一個猛子扎倒在他面前。
這是在信鷗族里也公認速度最快的黑色閃電——極光。
魁斯趕緊伸出厚實的熊掌扶起他,收起異化狀態的獸人有不輸于任何人的魁梧身材,卻在這時站不站不穩當,只能抓著魁斯的大巴掌兩腿打晃。
「三,三天!」極光拼命喘息,伸出三根手指。他昨天受命去復查敵情,半個下午加一個晚上傾盡極限速度的飛翔,已經累得月兌了力。
魁斯點點頭,發現極光的體力消耗的厲害,「嗯,好的,我知道了,你要不要回家去休息下?!」
極光搖頭,卻扯著魁斯不放,又緩了一會,才開始繼續說話,「很多很多,整個蟲谷,都裝不下,蟲谷兩邊的山上,全都是,密密麻麻,像蟲子……我到的時候,看,看見了土倫獸王,它好像……很憤怒……告訴大家一定要小心……」
這樣一段話,幾乎就耗光了極光全部力氣,他于是又喘了一會,才斷斷續續的接著說,「把我放在這,你快走吧。告訴大家,千萬小心……」
魁斯在腦中迅速的衡量了一下,然後把極光放到了路邊,就頭也不回的跑下山去了。
山下最大的變化,就是原本架設在護城河上的十六根獨木橋已經被撤去了十五條,僅有的一條還是背對著土倫獸潮前進方向的。橋兩端原本蓋著厚土以作固定的墩土已經挪掉,顯示了這最後一根獨木橋也隨時會被拆除。在聖金源,護城河就像紀浩然想的那樣的確是保護聖金源的天然屏障,但是紀浩然沒有想到的是,這條河同時也是其其卡生活,戰斗,捕獵的場所,半人半魚的獸化體質,使他們成為聖金源護城河里最鋒利的一柄匕首。
魁斯一進入忙碌的獸群,就把極光帶回來的消息傳達了出去。山下的氣氛,變得更緊繃了。
其其卡和所有屬于聖金源的水聲類獸人都開始下水尋找最利于自己潛伏和攻擊的位置,猛 象們也在不斷的甩動鼻子。
如果說其其卡是聖金源隱藏在護城河里的最鋒利殺器,那麼猛 象就是獸潮來臨時第一波接觸戰的前鋒,他們將使用粗壯的四肢靈活的鼻子給予獸潮踐踏抽打類攻擊,這種攻擊在獸潮鋪天蓋地的出現時是打擊面最大殺傷入侵者效率最高的,但與此同時,激烈的戰斗也使得他們很難有機會回到部落的戰友們身邊去,最後不得不陷入獸潮的汪洋中精疲力竭的直到死去。
因為這種敢死隊似的沖鋒地位,猛 象是聖金源部落里唯一個擁有為數不少老年獸人的種族,但是這一戰之後,這些老年的猛 象就都將完成他們的宿命,為部落盡忠戰死。
魁斯看著這一切,緊緊的抿住了棕熊的嘴巴。
作為族長,他最不願看到的就是獸潮來襲,因為那意味著部落將會大傷元氣,有大量的小獸失去雙親甚至成為孤兒,即使幾千年來聖金源從沒在獸潮攻擊中失敗過,仍然改變不了這種切身的悲痛。
背後有人在扯他腿彎處的熊毛,魁斯扭身低頭。
沒有異化的少年比他獸形的膝蓋高不了多少,與他粗壯的熊腿並立,顯得更縴細了。
「魁斯大叔,我想到個辦法,也許,可以幫助猛 ……」萊利忐忑的說。
魁斯一下子來了興趣,魁梧的獸軀快速縮水,眨眼的功夫變回人形,與萊利面面相覷,「什麼辦法,快說。」
「上一次,在山里遇上小股土倫獸,是西蒙把我從天上吊回來的。所以我想,我們可以讓骨龍背著石頭樹樁什麼的,從天上往下砸土倫獸……」
這個辦法讓魁斯的眼前驟然一亮,這個辦法太好了,石頭在護城河底有很多,其其卡現在就能往下搬;而新砍下來的樹樁含水分,比石頭也輕不到哪去!
魁斯大力一拍萊利的肩膀,「好小子,真聰明!」
轉身匆匆忙忙的召集人手去了。
不大一會,水里開始下餃子似的冒起了氣泡,其其卡們紛紛扎著跟頭潛入水底,與此同時,大量的劍齒虎獸人開始循著最後一條獨木橋首尾相連的跑出聖金源,直奔不遠處的十萬大山。
三天的時間,聖金源山下的柵欄外,活生生堆起了一道褚色長城,戰略儲備是永遠都不嫌少的,劍齒虎們幾乎鏟平了離部落最近的山頭。
相比之下,一次只能搬一塊石頭上岸的其其卡在水底翻石頭的做法在效率上就遜色太多了,到最後,他們干脆放棄了搬石頭,轉而開始打撈在河上游飄下來的圓木,那是紀浩然看到後想出來的辦法,比起猛 象馱劍齒虎拖的往部落里拉單棵樹,循著河水上游的岸邊邊砍樹邊放排要更有效率。
臨近大戰,所有獸人的臉上都布滿了堅毅的悲壯,根據信鷗的高空偵察,再有一個時辰,當太陽升到樹梢的時候,土倫獸大軍就要抵達聖金源東側的草原了。
萬籟俱靜中,一個渾厚的聲音鏗鏘響起,「獸神庇佑,金源永存!」
好像平靜的水面投下了一顆石子,聲浪就以這聲音為出發點,眨眼間像所有獸人戰士蔓延過去,「獸神庇佑,金源永存」「獸神庇佑,金源永存」……
此起彼伏的聲音漸漸融匯了頻率,變成整齊劃一的誓言,「獸神庇佑,金源永存!!!」
聲震九霄!
坐在聖金源最高處的紀浩然自然也是听見了的,他怔了一會,感覺臉上有些涼,便抬手模了下臉,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部落里的獸人在這幾天回來了四分之三,但是這其中,沒有他的金鬃白底黑地。
家里昨天就已經斷糧了。肉食吃盡的時候,紀浩然猶不相信金鬃他們這次居然會失約,直到在視野最好的山尖上空等了一個下午,從「西北望,盼獸郎」到「西北望,念夫秧」,他才不得不相信這麼多年來,金鬃他們第一次沒有把自己的肚子放在第一位的事實,發生在眼前了。紀浩然不是不委屈的,但是這委屈在金鬃他們回來可能會遭遇到的危險面前,又變得不堪一擊,直到他吃了泰迪送來的部落里的儲備糧,才慢慢從自怨自憐里□,把心思放在即將展開的大戰上。
獸群在進入平原後,會很快把部落整個圍剿起來。沒有個一兩月的時候不會打完,到時候部落里是一定會斷糧的,據說一旦發生這種獸潮反擊戰,平時在水下自成一統的其其卡就會忙碌起來,他們將在戰事未結束之前擔任整個部落的後勤供應團隊,一直到戰斗結束,或者是需要他們上戰場的那一刻!
比較了其其卡又要準備上戰場又要養活整個部落居民的艱巨任務,紀浩然只能抹掉眼淚,掉頭往山下的魁斯家走去。
那是紀浩然給自己圈定的戰場︰在整個保衛戰期間,擔任魁斯家孤兒院的臨時看護。
掉頭而去的那一瞬間,紀浩然不知道,遠方的地平線上,第一波土倫獸潮終于出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