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手姻緣 第九章 翻覆

作者 ︰ 布衣祺

擄走沈墨瞳的人已被抓獲,連夜審訊,供出幕後主使的人,是燕王府長史,杜揚!

如此驚了天的消息,柳辛等人如何按捺得住,連夜覲見皇上。

武和帝不可置信地挺直身體,半張著嘴,眼神空洞,按在龍椅上的手,輕輕地抖。

最令他恐懼的預感,一朝成真,他卻不相信,不承認!

他突然站起來揮袖咆哮道,「胡說八道!燕王英俊神武,何時貪戀過!何況她一個啞有笑疾的庶出女!稍有家世的人都不屑求娶!燕王天潢貴冑,何至為此鋌而走險!他看上了,只消說一聲,那個沒人要的啞巴,將軍府巴不得給他送過去!他會殺人滅口?他還用滅人滿門?朕不信!朕不信!」

茶杯清脆地在地上碎裂開,緊接著,奏折被劈頭蓋臉地砸下來。武和帝紅著眼楮大怒道,「再給朕去查!去查!」

天威震怒,誰不膽戰心驚?御書房一時死寂一片。

「還不去!」武和帝吼道,「朕不信!朕的燕王,十六歲輔政,將來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他會為一個一文不值的女人,自毀前程?朕不信!南越賊心不死,你們再去查,定是他們,要害朕的燕王!」

眾人面面相覷,武和帝見他們不動,指著門外道,「還不去!去查!」

「皇上,」柳辛沉痛地叩首道,「杜揚已經供認不諱,他說,燕王之所以要得到沈氏墨瞳,不是因為她的美色,而且因為她身上,可能關乎南越皇室的,擎天索。」

這三個字一吐出來,武和帝頓時如被冰封水溺,冷到骨頭里,不能呼吸。

擎天索。他怕的就是燕王是為了這個東西,可就像是一個魔咒,他怕什麼,偏偏就來什麼。

武和帝突然直挺挺地,向龍椅上倒下去。

大殿上,燕王蕭煜一身王爺常服,負手靜靜地望著面前的杜揚。他的長史,他的左膀右臂。

杜揚跪地叩頭道,「屬下愧對王爺重托。」

蕭煜卻是微微一笑,「愧對我麼?」

這樣淡淡地一語而過,沒有震怒發火,卻是風清月朗,燕王蕭煜,著實好風度。

行過禮,入了側坐。大理寺卿柳辛道,「燕王蕭煜,可還有話要說?」

蕭煜道,「為心月復之人反誣陷害,我識人不明,也無話可說。」

一時眾人都無語。他無話可說,那出了這個殿,最輕的處罰,也是貶為庶人了。

蕭煜淺淺一禮,對柳辛道,「我有幾句話,想問問杜長史,望柳大人允準。」

柳辛自是允準。蕭煜望著跪在地上的杜揚,語聲平和,不辨喜怒。

「杜長史,我是如何交代你做這件事的。」

杜揚道,「王爺讓屬下找人,將沈家墨瞳兒迷暈,秘密帶入王府,然後用楚越秘藥‘誅心香’將沈家眾人迷倒,一把大火,雞犬不留。」

蕭煜唇邊一笑,「我數年以來,情誘沈家墨瞳兒,為的是南越皇室的擎天索,對麼?」

杜揚低聲道,「是。」

蕭煜接著道,「傳言中墨瞳兒的生母,乃是南越王嫡出的公主,國破之日藏身于女奴之中,被沈將軍帶回,對麼?」

雖然不知蕭煜所為何故,但以杜揚對蕭煜的了解,這問話中必有玄機,他一時猜不透,不由出了身汗,沒有回答。

蕭煜不緩不急,「杜長史,對麼?」

杜揚勉強道,「對。」

蕭煜道,「我以情相誘,可是墨瞳兒卻只想著完成生母遺志,不曾透露半點擎天索的行跡。故而我讓葉修求娶,借此之機讓她死遁,再假借南越怨靈復仇滅掉沈將軍府滿門,這樣,便徹底斷了墨瞳兒對南越的痴心妄想,而只能一心依靠于我,對麼?」

杜揚冷汗下,半晌沒說話。場面變得很是蹊蹺,誰也不知道蕭煜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蕭煜不依不饒,「杜長史,對麼?」

杜揚狠狠地一叩頭,悲聲喚道,「王爺!」

蕭煜道,「我自此獲罪,將永不再是王爺,杜長史,不必如此喚。」

杜揚又重重地一叩頭,額間已滲出血來,他伏地悲愴道,「王爺!事已敗露,屬下不敢不招啊。」

蕭煜轉頭望向主審的大理寺卿柳辛,頓在那兒,目光漸濃漸深邃。

眾人都知道,那屏風的後面,坐著他的父皇,燕王可能有話要對武和帝講。

不想燕王只是聲色極為平和地,對柳辛道,「不敢勞柳大人訊問,剛才我所說的,與杜長史昨夜的供詞,可否一致?」

柳辛訥然,半晌才道,「分毫不差。」

燕王往椅子上一靠,閉目仰面,「那眾位大人,還有何異議?」

他這動作,說不出的尊貴,又頹廢。貌似,全盤承認,等待听從皇上處分?

可,不該是向皇上跪地認罪的嗎?他這麼袖手一坐,算怎麼回事?

柳辛宋欽于敏中,一時間面面相覷,他們雖然已預知結局,但是燕王這麼多年幫著武和帝主持朝政,當了大周一半的家,突然這麼認輸倒下,還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眾人面面相覷了半晌,又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後面的屏風。畢竟如何處置,還是得燕王的這個親爹說了算啊。

可屏風後竟也一片沉寂,鴉雀無聲。這父子倆,難不成還 上了?

眾人看看燕王,看看屏風。看看屏風,再看看燕王。

「杜揚說謊。」燕王仰面閉目地,淡淡吐出幾個字,然後坐正身體,側首看向柳辛,「請柳大人,傳喚墨瞳兒。」

他的面容有點白,語聲從容而疲憊。

柳辛等人神色一振,馬上下令傳沈墨瞳。燕王蕭煜一挑唇角,復又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不多時,外面通報說沈氏墨瞳帶到。蕭煜坐直身體,靜靜地看著門口處。

沈墨瞳一身重孝,低著頭,緩緩地走進來,行至大殿中,叩頭行禮。

蕭煜一直望著她。目光少淡,但復雜。

沈墨瞳規規矩矩地垂著頭,未曾敢看他一眼。

柳辛給蕭煜遞了個眼色,蕭煜會意,換了個姿勢,身體前傾,面帶微笑,柔聲道,「墨瞳兒。」

聲音溫暖而親昵,宛若從前的無數次,他攬她入懷間,貼著她的臉,在她耳旁吞吐著熱氣,低柔餃笑,親密無間地喚她。

帶著雄性侵略佔有的氣息,卻偏偏溫柔繾綣,軟到人的心尖骨頭里去。

他這一聲喚,讓沈墨瞳心弦緊繃,卻是不動聲色地,輕輕看了過來。

面容蒼白如紙,惟眉目分明,目光如初夏的拂曉天氣,清亮,薄寒,些微濕潤。

瞬息之間,一股惆悵,讓蕭煜的心,宛若被刺玫輕柔地踫撞,細碎的痛楚,抵不上它的艷而芬芳。

面色如常地對她一小笑,蕭煜依舊很溫柔地道,「我送你臥鳳鐲那天,把你回我的話,跟眾位大人說說吧。」

沈墨瞳一瞬間,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在她的腦海中閃過。

那天,他把臥鳳鐲戴到她的手上,吻她,對她說,「我以玉為憑,心為聘,向墨瞳兒許下一諾,終有一天,煜哥哥也會風風光光來迎娶我的墨瞳兒,好麼?」

她抱住他,貼在他胸膛。他俯首吻她,深深地吻,很凶狠地吻,她軟得只如同春水藤蘿,任他的舌,在自己的唇齒間索纏輾轉。

她是個啞巴。她什麼也沒說。

那麼此時,他需要什麼?

殿堂里一時大靜,眾人皆盯著她。

燕王蕭煜放于桌側的手,狠狠地握拳,人卻是很淡靜地對柳辛道,「柳大人,墨瞳兒啞不能言,還請賜筆紙。」

事態極其古怪,柳辛等人一時沒反應過來,竟把沈墨瞳當成正常人等著听她說話了。

紙筆呈上來,沈墨瞳輕輕地握起筆,低頭頓了一下。

燕王蕭煜,一時屏住呼吸。

沈墨瞳寫道,「罪女將生母關于擎天索的遺言,寫給煜哥哥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柳辛動容地將供詞傳給于敏中和宋欽,三人不可置信地,也不知是震驚還是激動,皆瞠目結舌看向沈墨瞳。

沈墨瞳靜靜垂眸,優游不迫地在下一張紙上寫道,「清幽月夜,薔薇架下,彼時情濃,偎坐王爺懷中,罪女用竹枝,寫于地上。生母亡故前,對罪女說,當年宮破之時,她遭人毒害,遺失了擎天索的鑰匙,只余口訣在心,一無用處。他日若罪女因此遭難,當如實相告,或可逃。」

她說完放下筆,低下頭,以右手覆胸,似遵行某種虔誠的禮數。

跪在她身旁的杜揚大驚,一時面無人色。

蕭煜輕輕吐氣,不由眼底酸澀。

不想墨瞳兒她,如此聰明,如此機警,如此,縝密周全。

她自是不曾說過擎天索的只言片字,但是她已明示,她寫的只是口訣,她從來沒有鑰匙。至于口訣是什麼,她已暗示。

曾是去年初夏,沈小將軍即日出征遠行,他去送行,偷與墨瞳兒幽會。薔薇架下,彼時情濃,墨瞳兒翻閱本經書,被他蒙住眼楮。她笑得燦如花開,偎坐于他懷中,他問她看什麼,她用竹枝寫下剛看過的金剛經。

人生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他曾笑她,什麼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他捉住她的手,欺近她,吻她。

而今望著她的清寂憔悴,蕭煜心中五味陳雜。

柳辛幾乎是倉皇地,拿著供詞飛步走進後面的屏風。不一會兒,宣蕭煜和沈墨瞳覲見皇上。

武和帝坐在正中,柳辛于敏中宋欽立于帝座之下,蕭煜和沈墨瞳被遠遠地分置兩端。

武和帝道,「既是已將口訣寫給了燕王,那你們現在便分別寫下口訣,當堂對質。」

兩個人的答字很快交了上來。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柳辛返回正殿肅然端坐,很是嚴厲地一拍驚堂木,「大膽杜揚,身為燕王長史,反誣主上陷燕王于死地,你該當何罪!」

杜揚絕望地,仰面哈哈大笑起來。蕭煜坐于側位,靜聲道,「杜揚究竟受何人指使誣陷本王,請柳大人傳喚,問心閣,葉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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