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手姻緣 第十六章 孤女

作者 ︰ 布衣祺

下一個瞬間,承影已持劍沖了上去!

血腥的圍殺遮天蔽日,他如同被斬斷尾巴的野獸,沖了上去。

血紅了眼楮,成怒成狂。

圍觀的眾人也沒想到轉瞬間的賭命,成了如此血腥而殘酷的圍殺。

一時之間都傻了眼不能反應。

先是三人近身圍攻,然後是高手凌空擊下,再然後,是成千上萬的暗器細密如麻。這樣子的打法,莫說是葉修盛名天下,便是活神仙,他也不能活。

冬哥兒還猶自愣著,他還沒反過味兒來,不曾懂,手里還拿著壺熱茶。

承影沖了上去,他冷硬的劍,鋒芒畢露,但除了挑開血肉肌膚的沖破感,卻是暢通無阻。

很詭異地,暢通無阻。

他駭然收劍,倏而頓住。那個瞬間他既怕自己失手挑了被圍在中間的葉修,也同時迸生出一種僥幸。

或許,先生還沒死吧。

劍上的血腥飄進他的鼻息里,白剌剌的日光,晃他的眼。

承影驟然看見葉修正靜立在外圍,他眨了眨眼再看,竟是真的!

他不知是驚是喜,試探地喚道,「先生?」

寂靜如死的場地里,傳來葉修拼死的咳嗽。

整個人群還沒有復蘇,怔愣愣的。直到承影飛奔過去一把扶住葉修,歡喜地問道,「先生,你沒事吧先生!」

眾人這才意識到,葉修沒有死。一地都是橫七豎八的尸體,可葉修,沒有死。

意識到了,也沒有人歡呼。因為剛才的遭逢太可怕,葉修活著,只讓人覺得驚駭詫異。而驚詫之後,人心生敬生畏,卻無法生歡喜。

這時人圍外,傳來一陣銀鈴般清脆活潑的笑語,「你們京城人,夜郎自大阿諛權貴,見過什麼是真英雄!以為憑著人多心狠,便能殺得了問心閣葉修?」

飛奔而來的少女,輕盈跳躍,幾乎是連滾帶跌地撲到葉修懷里,親昵得如同乳燕歸巢,一把將葉修抱住,貼著他的胸口喚道,「葉大哥!」

葉修忙扭過頭去,劇咳幾聲,吐出一口血來。

少女的手不由松了,承影一把將她拉開,擰著眉道,「陸小悄,你怎麼來了?」

陸小悄見葉修吐了血,也沒理會承影,大跨步走到冬哥兒身邊,拿過他手里的熱茶,雄糾糾氣昂昂,對著呆如木雞的朱必武便潑了下去。

朱必武尚未從葉修沒死的震驚恢復過來,只直愣愣的,竟也沒覺得燙。

陸小悄將茶壺狠狠地往他頭上一砸,頓時「 當」一聲,茶壺濺著血碎裂開。

朱必武激靈了一下,抬眼看陸小悄。陸小悄昂著頭叉著腰,指著他的鼻子大罵道,「你這個老匹夫,給你三分顏色就敢開染坊,我葉大哥不喝你的酒,你就敢大張旗鼓仗勢殺人!今兒姑女乃女乃要拿你的腦袋開瓢,你想怎麼著吧?」

朱必武見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穿著身半舊的土布灰衣裳,光腳穿草鞋,在肩後隨意綁著頭發,要不是聲音嬌脆,面目線條太過柔美,幾乎就以為她是個少年郎。

朱必武也很奇怪,這丫頭對他又潑又砸,口出不遜張牙舞爪,可他就是覺得,這丫頭囂張跋扈得,很是生動可愛。

她雖然打扮得邋遢狼狽,但她細膩白皙的肌膚,眉清目秀,俏皮的鼻子尖上沁著細碎的汗珠,揚眉一笑,非但不覺得粗魯,還覺得十分的清雅灑月兌。

朱必武瞠目結舌,陸小悄一把將他推了個踉蹌,挽著袖子昂首大聲道,「我問你呢!姑女乃女乃敬茶你不吃,想怎麼著吧!你就和我接著來一場,賭命吧!」

葉修吞下了半把藥,咳嗽稍歇,轉頭喚陸小悄。

陸小悄听到葉修喚她,對著朱必武「哼」了一聲,狠狠瞪了他一眼,便乖乖跑回了葉修身旁。

葉修面色蒼白,見了她卻一下子笑得很溫燦疼愛,抬起袖子,仔細擦她額角鼻尖的汗。

「你怎麼跑來了?」

陸小悄理直氣壯地道,「你一到京城,竟說要成親,還要娶一個見人只會笑的啞巴,我心下好奇,想看看,就跑過來啦!」

葉修笑攏著她額角的碎發問道,「那你洛二哥知道麼?」

「他找不到我,自然就知道了!」

葉修薄嗔道,「又不听話,看回去又挨他打了。」

陸小悄不以為然,轉過身又回到朱必武的身邊,一腳踩在椅子上,地痞一樣地挑釁道,「怎麼著,和我賭命,你還要不要再找一堆幫手來過招?」

朱必武眼見橫尸遍地而葉修無恙,內心極為驚駭震動,回過神來已是身如槁木,心如死灰,對陸小悄的冒犯挑釁視若無睹,更無心理會。

陸小悄見他如喪考批失魂落魄,不由詭秘地一笑,湊在朱必武的耳邊小聲嘀咕道,「你敢罵我承影哥哥是狗,我告訴你,這里就算有狗,也只有你這條狗皇帝的狗!給皇帝辦事,功勞全是他的,罪過全是你的,就算辦得好,他也喜歡過河拆橋,何況你還給辦砸了,除了一死你還能干什麼?」她說完覺得意猶未盡,又笑盈盈湊過去對朱必武耳語道,「你為了一杯酒大動干戈,在天下人面前,把一輩子的老臉全都給丟盡了,既是賭命,你輸了,那還不快死?你是要人人都笑話你,貪生怕死嗎?」

陸小悄說完,笑眯眯拍拍手,趾高氣揚地回到葉修身旁。朱必武听了陸小悄的話,站在那兒有點心神恍惚,他這戎馬一生,最害怕最忌諱的便是「貪生怕死」這四個字。

「你又淘氣,」葉修低頭小訓了陸小悄一句,遠遠地向朱必武行禮道,「家妹無禮,朱將軍,得罪了。」

朱必武如同被炮烙一般,後退一步,面成死灰。他的隨從戰戰兢兢上來剛攙扶住,便被他一揮手甩開。

葉修等人已轉身離開。朱必武蒼老渾濁的目光,茫然看了葉修的背影一眼,突然呵呵一笑,拔劍自盡。

听到劍聲,葉修頓住回頭,卻見朱必武胸襟染血,緩緩地轟然倒地。

陸小悄在一旁叉著腰道,「哼!還算是他一把年紀,知道廉恥!」

葉修虛弱地倚在車里寬軟的虎皮座上,面白如紙。承影喂藥,陸小悄捧水,葉修受完服侍,合上眼閉目養神。

瞧了半晌,終是耐不住寂寞,陸小悄湊過去,極溫順親昵地對葉修道,「哥,你幫了皇帝的兒子,卻怎麼還惹怒了那狗皇帝?」

每次她叫哥,都是她極為賣乖討好的時候。葉修一笑,半睜了眼瞧著她,「你怎麼知道我惹怒的是皇帝?」

陸小悄道,「這不是明擺著嘛!京城天子腳下,那朱必武又不是江湖人士,沒有皇帝授意,他何必與你逞凶斗狠。」

葉修的笑意愈深,對承影道,「這丫頭,倒也還不傻嘛。」

承影瞟了陸小悄一眼,不由笑彎了眼楮。陸小悄抬著下巴「哼」了一聲,「你們說誰傻呢!」

葉修但笑而不語,繼續閉目養神。陸小悄果斷地爬到承影身邊,搖著他的胳膊央求道,「承影哥哥~」

她貼著承影的肩,清新細膩的氣息鑽進承影的鼻子里,承影笑,伸手捏了把她的小鼻子,「我還沒問你,你這是打扮成什麼鬼樣子,嗯?」

陸小悄抱著承影的胳膊,仰著臉笑著,那笑容又乖巧又甜美,話音里也有那麼幾分討寵和委屈,「我怕被洛二哥捉住,一路上只好不停地變化形容。」

說完,她蹬了草鞋,將白皙的小腳伸到承影面前,嘟著嘴道,「你看,腳磨得全是血泡,」她指著上面深深淺淺的紅痕,「用針挑破了,慢慢是不疼了,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好。」

右腳拇指外側,還正挺著一個清靈靈的水泡呢,承影撈過她的腳,輕輕按了按,柔聲道,「疼麼?」

陸小悄搖頭,表情卻是懂事可憐極了。

承影掐住水泡外圍,用銀針一下子刺破了,再用白絹帕子擦淨,拿出一小盒碧綠的藥膏,把腳上的新傷舊傷,一點點細細地抹好,放在自己的膝頭晾著,等著藥被完全吸收。

那藥因為有薄荷和冰片,弄得整個車廂都是清涼涼的藥味。陸小悄不甘心葉修不理她,湊過臉去,細細盯著葉修看,葉修閉著眼,便挑唇笑了。

「哥~」陸小悄軟軟地拖著聲音,小聲討好地喚。葉修笑愈深濃,陸小悄輕輕伸出手指正欲向葉修臉上點去,葉修突然睜開眼,擰著她的鼻子笑罵道,「又想淘氣!」

陸小悄已經一下子撲在他的懷里,摟著他的脖子撒嬌道,「哥,你看,我的腳。」

葉修便很給面子地看視她的傷,手剛輕輕地一踫,她便「嘶」一聲吸著氣,仰著水汪汪的眼楮,嬌滴滴地叫道,「疼!」

承影受不了她這一套,一把將她拎過來,責備道,「你讓先生先歇會兒,這賣乖討好的小把戲,留著見了洛二哥再去討饒吧!」

陸小悄無辜地道,「葉大哥又沒大礙,早在那三個人拔劍的時候,葉大哥便出手,移位闖了出來,後來那人凌空的一擊和那些亂七八糟的暗器,全擊了個空,自相殘殺罷了。葉大哥不過是被後來的劍氣尾巴掃了一下,受了點輕傷而已,怎麼便不理我了,定是生我偷偷跑出來的氣了。」

承影從那極度的驚駭和狂喜中鎮定下來,便也琢磨透了其中的原委,听了陸小悄的話,責罵道,「對別人是輕傷,對先生便是重傷,先生什麼樣的身體你不知道,還敢鬧!」

陸小悄不吭氣了,抱著膝埋頭縮在一個角落里,可憐巴巴的。

葉修柔聲道,「好了,我沒怪你,實在是來京時趕了許久的路,染了場風寒,當時便吐了血。到了這里本就靠藥強撐著,事情又多,勞形傷神,被劍氣一掃,便全部勾了出來,沒心力多理你。小悄,過來,葉大哥疼你,千里迢迢趕過來,都沒被你洛二哥捉住,真長了出息,應該獎勵。」

陸小悄頓時「嘿嘿」一笑,歡聲湊了過去。

到了梧桐苑,承影去攙扶葉修,倒是陸小悄歡蹦亂跳地最先下來,一見沈墨瞳,不由眼楮一亮,背著手圍著她繞了兩圈兒,卻突然變色,指著沈墨瞳怒目道,「我就說我葉大哥怎麼得罪了狗皇帝,問他們兩個死活不肯說,定然是因為你,才這般諱莫如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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