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和洧王同音,特將偽王改為僭帝。
僭偽之朝,僭偽之庭,從古有之。汊沽港口。
沿岸碼頭停泊許多船只。
「從汊沽港口自汊沽灣起帆,可順流入東海。」周壅說道。
七月側頭看周壅,微有驚意︰「素界,也有東海嗎?人界也有呢。」
周壅微微一笑,說道︰「素界的海才是真的東海。人界所居乃是圓形球體,何來,那是素界的人所秉持的思想,不知如何就成了……」
「是這樣嗎?原來是這樣嗎?」
「有時候太過相似的環境,會讓人不自覺地進行既有知識遷移,而不去管是否真的合乎實際。」周壅十分耐心地解說道。
七月想了一想,便笑了起來︰「嗯,是啊,我自從到了這里,就一直在思考,這兒到底是中國古代的什麼朝代;還想著,就算不是在地球上,可這大地也定然是圓的,走一圈必然能夠走回來到原點;也覺得,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黑白更替,那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周壅點點頭,說道︰「這里的一日也是十二個時辰,但是,黑夜是三個時辰。且終年不作變化。十二個時辰的計時法乃是從素界傳入人界的,實際上,對人界來說,並不合用,如黃昏戌時。並且人界的黑夜白晝,長短會隨著節氣而變化,但在素界,並無此說。」
「倒也是哦,戌時,應該是19時至21時,對我的家鄉來說,晚上七點到九點已經是完全天黑了,我覺得怎麼也不可能是黃昏啊。」七月迅速地計算了一下十二個時辰,而後說道。
周壅淡然一笑︰「嗯,此間天近暮色正是戌時,故而稱之為黃昏日暮。」
兩人一邊閑談,一邊漸漸走近碼頭。
內河入海、港灣的沿岸均搭建了磚石台子,正中有一個木板樁子搭建的引橋慢慢地通入水中的浮碼埠頭。
七月好奇地東張西望,一邊則嘆道︰「港口停泊的船,都好大哦。一點不比我曾見過的船小呢……你知道不,我家鄉有個北侖港,那是個很大的港口,有好多大船哦……」
周壅嘴角牽動,淺淺一笑︰「是的。這里的船比較大一些,這是因為要入海的緣故,而且,基本都是尖底船。」
七月咿了一聲,問道︰「為什麼這里的船,還都是用木頭造的呢?素界,不是有鐵的嗎?我看到洧王的士兵穿著鐵甲。」
周壅拉起七月的手,往浮碼頭走去,一邊則不緊不慢地說道︰「素界各國向來不開采礦脈。只因,大地各元各氣,渾然一體,擅自挖取,對居所實屬不利。至于洧王的士兵所穿鐵甲,應當是孚應國朝供用庫(注1)和資武庫(注2)的官員,以乾坤術數變化所得吧,這人力所為,遠比開采天地之氣所得要來得麻煩,獲得的量也少,但是卻可保護此界的上天下地,亦不會浪費損毀世間氣脈命數。」
「朝廷官員都會……什麼乾坤術數的變化嗎?」七月想了一想,問道。
周壅站住,看著七月說道︰「嗯,沒錯。你,也可以學。只是,很辛苦,而且,未必有所得。但是,在素界,總比在人間道要方便得多。天道和修羅道,是修煉神通的好處所;人道和修羅道,是修佛了悟的好處所;簡單來說,修羅道有天道之神通,亦有人道之聞佛,惟,神通之頂不及天道,聞佛問佛通透不若人道。可總也是合兩道所長,也頗有些特別吧?」
七月汗然應道︰「……是……是蠻特別的。……啊,可是我听說,阿修羅道是居住在大海底,還經常跟天道起紛爭,不過總是打不過天道。」
周壅听罷哧聲而笑︰「嗯,傳言的事情,總是……阿修羅和修羅道是兩回事。實際上,修羅道是素輪道的誤稱。我們素界,原名為素輪非天界域,素輪之音與修羅之音頗為相近,以訛傳訛,也是有的。況且,佛經《楞嚴經》有雲,阿修羅這種生物,存于六道之中,各道均有。如在鬼道,則是卵生;如在天道,則是胎生;如在畜生道,則是附于濕氣而生……故此,阿修羅並非修羅道,你明白了嗎?阿修羅是一種六道的物種;而修羅道,實是素輪道,其間亦有人、神共處,類天道、人道,然則次于天道,高于人道。」
聞人七月听得混混沌沌,但她向來睿聰慧黠,認真听完,再思索一番,也就恍然大悟了。她不禁嬉笑起來,說︰「誒,這里也有《楞嚴經》嗎?」
周壅看著遠處,應道︰「是啊。有的。欲界諸天,都是有的。」
「阿壅……這麼說,這里碼頭的都是民船?」
「不錯。」
「軍艦這樣的,也是要朝廷什麼供用庫、資武庫來做?」
「素界無軍艦,海戰被禁止。」
「咦……」
「龍主以水元為本命之控,自然珍惜水源。如何能在水域開戰?便是要戰,也不會以眾多人力械斗。」
「哦。阿壅,你懂得真多。我這個主人,貌似很丟人。」
「……」
「啊!!!!」
「怎麼了?」
「洧王是龍?是黃龍?」
「對。」
「那他讓我侍寢,人跟龍,怎麼……怎麼……?」
「噗……這事情,你如果想知道的話,以後也就會知道的了。」
「……阿壅,你很不厚道啊。」
「你錯了,我實在是厚道得不得了。」
「……阿壅,你越來越冷幽默了。」
「……听不懂。」
兩人搭乘的船只,乃是五千料的大型海船,可載人五百左右。紫荊木為舵桿。
周壅告訴七月,舵桿若要承受大海風力,需用縝理堅密,可經得起惡風怒潮的紫荊木或者烏婪木。
這船確實龐大,分作上下四層,內分艙房與公用廳房等。甲板上的艙房高有丈余,四壁均有窗戶,如房屋之制。上施欄楯,彩繪華煥,增飾簾幕。里面更有小間,可儲物或居旅客攜帶之子女妻妾等。
周壅和七月定了一間帶小套隔間的艙房,偏于船尾,租金不算太貴。
七月偷笑同周壅說︰「還是素界好,在我們家鄉,若是這樣來租房間,船主定會懷疑你拐帶未成年少女,馬上就去報告警察叔叔了,呃,就是官府衙門了。」
周壅哼了一聲,冷言說道︰「我多給了三成房金,你可知道?」
「……」
「每個人的戶牌上,每年均有州正書寫的記錄,船主一觸即知。他是瞧我不曾有作奸犯科的記錄,而你又是外國人,這才收了我的賄金,……」
「咦,我這戶牌不是孚應國做的嗎?什麼叫做一觸即知?」
周壅嗤笑︰「當然不是孚應國的,既然是在孚應國,那麼這孚應黑市上能買到的戶牌,恰恰是除了孚應國以外的所有國家。你說要去靈澤,我便給你買了靈澤國的戶牌。一觸即知,就是戶牌上有吏正的符印,含各種傳遞咨信。」
七月心中一個咯 ,似是感觸到了什麼不詳之事,一時之間,無法言述。
周壅看著她,緩緩地說道︰「怎麼了?不開心麼?」
七月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
周壅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又看了聞人七月一眼,便走到了窗下榻前,慢悠悠地坐了下來,抱臂閉目沉思。
入夜的時候,有大浪。
周壅和七月在艙房內簡單用餐後,開始研究體術。
午後小睡起,七月便將自己所學的跆拳道演練了一番給周壅看,並解說道︰「這是我們家鄉的一種武術。原來叫做唐手或者唐拳,後來傳入高麗,成為腳法佔百分之七十的一種擊打技巧。我學這個也只是為了防身,本來是想學自己國家的拳法武功,但是女子力弱,唯腿部稍有氣力,可本國的腿法卻極少,開館授學的就更少啦;加上韓流涌入,韓星、韓劇、跆拳道等十分興盛,反而比國產的東西多了,滿大街都是;我是個懶人,也就選了它來練了。」
周壅看後,沉吟半日方說道︰「這個拳腳功夫,對付普通人尚可,但是,只需他學過一些術數精法,光憑搏擊械斗,只怕就應對不來了。」
「啊……難怪啊,我根本就對付不了洧王啊!」七月點頭贊成。
周壅無語地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洧王……你還跟洧王動過手?」
七月在屋內轉了兩圈,說道︰「是啊,我想一腳踹他,然後把他砸暈,再挾持他逃出去。我本以為,可以速戰速決,三招內拿下他。」
「……三招內……,嗯,你的想法很好。」周壅嘆息道,「你可知道,從未有人敢有這樣的痴思妄想,在三招內拿下黃龍……你在家鄉,也是這樣狂妄的嗎?」
「……阿壅,你可以直接說我頭發長見識短,井蛙觀天。哼,你說洧王這麼厲害,那他還被什麼僭帝控制,看起來也不怎麼樣啊。」
「……」
「啊!我明白了!!!」七月忽而驚叫了一聲。
周壅被她叫得抖了一抖身子,忍不住問道︰「你明白什麼了?」
「原來,孫仁瑞不是洧淵的親妹妹啊?難怪,洧王說要立她做皇後!」七月一拍桌子,興奮地說道,「一定是為了孫仁瑞,所以洧王甘願被僭帝控制,連江山都不要了!真是寧要美人不要孚應啊!強極則辱,情深不壽!雖然我看洧王不太順眼,不過沒想到他這人還有點優點……就看在他這樣情深意重,溫其如玉的上頭,他雖算計了我,可也只好原諒他了呢!」
「……」
「但是,阿壅啊,那個,僭帝是人還是龍啊?應該是人吧?」七月歪頭皺眉思索道,「你說只有皇帝是龍,主相是麒麟,所以了,其他應該都是人吧?那人,能嫁給龍嗎?這……這不是……不太對頭嗎?……這是不倫之戀啊!」
「……」
正在周壅一臉郁卒,無奈到極點的時候,外面傳來一陣緊急的敲門聲,打斷了聞人七月的呱噪聲響。
「有人嗎?開門開門!奉汊沽縣駱令丞(注3)之命,陳縣尉(注4)查房!請速開門!」
「……」
周壅一把拉起七月,將她推入套間內,然後才不徐不疾地打開艙房的門。門口赫然站著數名皮甲戎裝的軍士,看去著實不像是縣尉衙役等人。周壅打量了他們幾眼,這才說道︰「駱令丞?駱令丞下過此等令示麼?不曾听聞。既是令丞所命,該當在城門碼頭均作告示張貼,如何全無訊息?」
那幾人見他氣度不凡,倒也不敢放肆,只問︰「你是何人,竟敢質疑府衙辦事?」
周壅從容自若地說道︰「我是孚應昭勇大將軍向將軍所掌之司隸(注5)兵曹,此次前往零州辦事。竟不知駱令丞還下過這等命令,那為何我經汊沽縣府之時,縣正大人只字未提?」
聞得此言,這幾名軍士均是一愣,過了一刻,其中一名領隊樣的男子抱拳說道︰「原來是向將軍的手下,真是得罪。我等,實在是奉了駱令丞之從祖父(注6)駱太常之令,搜尋私逃的亂朝公主孫仁瑞。駱太常得報說,這孫皇公主意欲走海路逃亡靈澤國,投靈澤主相之庇護,故此遣令我等在汊沽港口逐船逐艙搜尋,不想竟遇到同(注7)。未知這位兄台貴姓?」
周壅哂然而笑,坦然道︰「賤姓周。」
「在下乃是鄭太常下的屬吏僕射(注8),敝姓武,草字風;這位是汊沽港縣的縣尉陳方,旁邊幾位乃是汊沽縣的幾位佐吏。周兵曹,大家也是做事,還請見諒,讓兄弟們看一看,這便就走。」那領頭的武風僕射言畢,含笑微作揖,極是客氣。
周壅自然也是趕緊還禮,將幾人迎入了艙房內,一邊說道︰「武僕射客氣了,請入內。」
這五人進了艙房,畢竟是船艙,縱然是這般大船為客人所準備的遠比普通客船要來得寬敞的房間,此刻,都顯得有些局促起來。
那陳方四處一望,目光便駐留在了套間的門上,他小心問道︰「武僕射,這邊,可要……?」
「哎呀,里面怕是周兄的內眷吧?這……唐突了倒也不太好,但是……太常大人那邊,卻又交代不……」武風似模作樣地假裝為難說著。
周壅的面上浮上隱笑,口上只說︰「正是內人,無妨,各位都是自家兄弟,出來一見又有何干?」
說著,周壅踏上一步,稍搶在那陳方前頭,伸出右手推開了套間門,走了進去,將里頭的女子攬抱在懷中,從容側身笑看陳方等人,說道︰「月兒,這幾位是同寮,你也出來認識一下,以後也可得個方便。」
這艙房的套間內,只得一張架子床,一方矮腿案幾放在床頭,空間較之外間自是小了許多。聞人七月在他們數人進來之前,只是百無聊賴地坐在床沿上,並豎耳細听門外的說話聲。听得言語數句之後,她終是有些緊張起來,便立身慢慢移到了門口,待到周壅推門進來之際,她正是一頭撞在了他的懷內。
只是,還來不及讓她臉紅,周壅已然伸臂緊緊抱住了她的肩膀,令她半邊面頰盡貼在他的胸口。
夏日,雖這孚應國氣候宜人,並不炙熱逼人,卻也不冷。因此,周壅所穿衣物並不多,只是外著一套青白色的薄棉裋褐,領緣為天青色的緞子掐牙邊;里頭卻是白色縐紗的中衣中褲。
七月這樣靠著,武風、陳方等人自然是不太能看清她的面容了。但是,她卻覺得萬分尷尬。耳邊,可以清晰听到周壅的心髒跳動聲音,穩而強,略有些震耳。鼻間,聞到一陣淡淡的清香,猶如茶葉馥芳,略苦又澀,過後則帶海濤波瀾的清爽味道。
這是什麼香氣?
很久很久之後,七月才知道,那是迷迭香的氣息。
隱藏的死亡。
「嫂子果然美得很。難怪周兄這般小心,要藏了起來。」那武風大笑起來,帶些揶揄地說著。
七月早在前兩日便換了水藍色錦緞寬邊、淡粉色春綢的大袖短曲,下頭則改穿素色的拽地紗裙;頭發實在是她太懶,總是束成垂鬟式的結發,周壅同她提過,此乃已婚婦人發髻,見她不听,也就不再說了。
而此刻,倒是正好了。
任誰一看,都是一個標準的他周兵曹的夫人。
陳方側頭瞥目打量了許久,說道︰「倒是,……不像……無可疑。」
武風完全不去應和,只是同周壅笑著說道︰「實在是打擾周兄了,那麼,我等就走了。」
周壅似是順口言說道︰「武兄你們倒是辛苦,已然黃昏時分,還要驅舟攔查,唉,在鄭太常手底下當差,確實不易。」
武風說道︰「可不是麼。不過所幸今日前往零州的船倒是少,也就周兄所搭乘的這一班。我們這也就回去碼頭了,周兄告辭,後會有期了。」
周壅含笑道︰「嗯,後會有期。」
說著話,周壅便擁著聞人七月,出了套間,送那武風、陳方等人出去。
將將在那五人出了艙房,周壅正要伸手鎖門之際,忽听有人喝道︰「且慢!」
七月一驚,順著來聲看去……
注1︰供用庫︰供應皇室以及朝廷公用等物資的官署名。
注2︰資武庫︰供應朝廷軍備物資的官署名。
注3︰令丞︰即是正印令或副印令等官吏的助手,為朝廷冊封的官吏。
注4︰縣尉︰掌管一縣之內治安、緝捕等事的朝廷封冊的官吏。
注5︰司隸︰掌罪、蠻、閩、夷、貉五隸的政令。罪隸所轄為因罪籍設之人,以服各種卑污之役為主要任務。余四隸系從四方所獲俘虜,除飼養鳥獸外,並穿本族服裝,執本族武器,參與王宮和行宮的守衛。
注6︰從祖父︰就是堂伯,堂叔那種。因為是比較正式的場合,故此用從祖父的稱謂。
注7︰同寮︰同朝為官或同官署做事稱為同寮。
注8︰僕射︰太常的下屬官吏,為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