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要交代的事情太多鳥,又延遲了趙湨同學出場的時間。
趙湨︰……
七月︰我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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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沙沙抓蟲……由于偽王和洧王同音,特將偽王改為僭帝。
僭偽之朝,僭偽之庭,從古有之。聞言,周壅呆住。
七月側頭看他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信口之言,妄下雌黃。阿壅還真听入耳去?你不也說了,這天底下,又有誰能殺得了趙湨?」
身著玄端正服的男子往前走了一步,下了級台階,屈膝施施坐下,挨著七月,而後曲了手指,在她額上敲了一個栗子,說道︰「這話莫要亂說,若是傳入趙湨的耳中,嗯,你的麻煩可就大了。」
七月嘶了一聲,揉了揉額頭,故意嘟嘴笑說道︰「能有什麼麻煩?」
周壅雙手撐地,身子略略後仰,抬頭看這璧雍殿外檐廊頂上的藍底龍鳳旋子彩畫,慢悠悠地說︰「青龍主趙湨,人所皆知,天下無敵。若听聞有個年方二十的普通女孩兒說,要殺了他,你說,他會作何反應?」
七月搖搖頭,說︰「我不是他,不知道。」
男子默了一陣,似是尋味揣摩,少頃忽說︰「普通百姓,不可以國為名;不可以山川為名。素界之內,唯有各國龍主,可以山川、國朝為名。龍君,在未冠禮之前,無字。如洧淵,初名為洧淵,登基後則以國為名,原名為字。我本名為壅川,只是卻沒有可能令這兩個字……自十五年前始,便不再用。我改名為周壅,自取字為子房,意為壅防,自設心防,壅塞視听,再不管靈澤之事。離開蕤賓宮後,十五年里,幾乎忘了,自己是龍還是人。」
七月低頭看身上素紗襦裙,稍稍猶疑了一下,開口說︰「哦。」
那又如何?
你還是龍,不是人。
當日他曾問她,會不會悔。她答得痛快,一口應說,絕不悔。而今,卻有些動搖了。
是不是,應該對周壅,坦言相告自己的想法,而後離開這蕤賓宮,回到鄉間,就算不能回人間界,卻仍有一條康莊大道給她走。遨游諸國,任走山川。
還是留下來,承擔起看來幾乎會壓碎自己的重任,踏上一條粉身碎骨的不歸路?甚至,費盡力氣去撮合他同卿相?
一面是很輕松的日子。
一面則是難如登天的險途。
如何抉擇?
時間無多,如何抉擇?
「也不用太擔心。一旦開戰,若遇難,還有我。」周壅挨住她,湊耳輕聲說話,「靈澤,是我的國家。不會丟給你,而我自己卻不管不顧。」
七月感覺到他說話時噴出的熱熱氣息,一驚一乍間,往右旁避開數寸,心中詫然思忖,怎地他自身份公開後,就變得奇奇怪怪起來,尤其是目中總多幾分窺伺意味,難解緣由。
那邊周壅說著,卻笑了起來,「眼下可知道了罷?你要做我的主人,可不是那樣輕松的事兒。但凡是我的事情,身為長主,自要樁樁件件上心,全部辦得妥帖,才算夠格。你,悔不悔?」
「做了的事情,悔有何用?我從不悔。」
七月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周壅遽然間收了聲,只怔神兒般地凝目看著七月,猝又笑了一笑,伸出右手,撫住她的臉,低低地咕噥說︰「嗯,有趣。好,很好。」
「……」
就在七月呆木愣怔間,男子霍然伸出左臂,將她拽入懷中,牢牢抱住,接著,他的頭低垂下來,下巴抵住她的面頰。
極細微的聲音從他喉間逸出,輕輕鑽入七月的耳內︰「我沒有騙過你啊。其實,我不是龍。我是普通人。母後是被前代黑龍主強迫納入這蕤賓皇宮的,她早有相愛之人,且新婚未久。龍,向來單生,何來雙胎?我同皇姐周歲之時,需定正名,于是,皇姐與裴御史同行前往媯汭,我則被彰太尉帶去壅川,按祖例在定名之水中化作龍身,以全正神。皇姐順利化作黑龍,而我,跌落壅川,差些兒淹死。若非當時的太尉,彰充國心存仁念,二十五年前,我早魂歸黃泉……想來,我定是母後與她心愛之人的骨肉;那與我同母異父的周媯汭,才是真正的黑龍主。只是,這個底細,除了皓卿、裴御史、還有那已故的彰太尉,靈澤國卻是再無其他人知曉。嗯,也許,那裴祖榮卻也略知一二。」
七月倚在周壅的胸前,鼻尖觸著滑膩的暗紋龍緞襟子,聞到那似有若無的茶香水馥之氣,耳中听得他的強勁穩定的心跳,雖覺擾亂心神,卻依然為周壅所言而驚駭,她忍不住要撐起身子,怎奈他雙臂施了數分勁道,這就難以掙扎動彈了,只得仍舊斜斜橫躺在他的臂彎內,口中則低聲問道︰「那……那……阿壅,不想做靈澤的皇帝麼?」
周壅頷頤凝目看天際,嘴角浮起淡淡的笑紋︰「嗯,靈澤國的皇帝,我是從未想過要去做。這點,絕對沒有騙你。」
真的嗎?
真的嗎?
那你這樣辛苦又是為何?
七月的視線逐漸地將眼前男子逐細地瞧入眼中。
一如初見之時,離開丹丘的月夜里。
他的容顏,清淡端正,卻也僅止于清秀二字。
論相貌,周壅不及裴祖榮,甚至那位汊沽港的駱蠆縣令丞,都要比他長得出色;更不要說孫祥明、孫洧淵那等俊逸月兌俗,超凡秀麗的男子了。
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子房……」
「二……殿下。」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在七月的腦後。辨其聲音,其一為卿相,另一人則是裴祖榮裴御史丞。
七月想要起來,卻反而被周壅抱得更緊,掙了幾掙沒能掙開後,唯有作罷,心中只嘀咕著,這裴祖榮為人可真是謹慎啊,和孚應國的明相有得一拼。在「青州侯館」的客房內,他就能大模大樣地稱周壅為周兄;而在這蕤賓宮內,他就畢恭畢敬地稱周壅為二殿下。順應時勢之靈活,無人能出其右了吧?
周壅橫抱七月,將她的頭輕按在自己的左胸口,不管這幅樣子有多麼輕狂,仍舊是依心像意地管自笑著說︰「皓卿,嗯,這位是裴御史丞,我們也曾在年少時有那麼數面之緣……剛回宮,舟車勞頓,風塵未洗,便要來催人了?」
卿相沒有接周壅的話頭,只四處張望了一番。
這璧雍殿位于蕤賓宮的東面,染月門內,過門內蓮花須彌座的龍鳳照壁牆後,天井內一圈繞邊琉璃方花壇內,花草樹石,郁郁蔥蔥,分外葳蕤。正對染月門的便是明間大殿︰璧雍殿。地基抬高一尺,上有漢白玉石欄桿,朝南石階直入風門內。
卿相掃視了周圍片刻後,終于開口說道︰「怎麼一個伺候的宮人都不見?璧雍殿內的司則(注1)、掌嚴(注2)呢?」
周壅淡淡地回答︰「我讓她們下去了。都空閑了十五年了,忽然要當差,換了我,也很不慣。」
被他這樣一說,卿相倒是訕訕地再不開口了。
只是,周壅這樣大喇喇地坐在璧雍殿正殿門口台階上,懷中還抱著一名素衫女子,雖這聞人七月是他的妻子,但青天白日的,如此不避不忌,實在是令人耿耿于懷,不語不快。
好在,裴祖榮看出周皓卿的不悅,他為人很是周全,自然琢磨了一陣,開口說道︰「殿下,本來,兩位才從狄泉到帝都,又是晨間方由館舍回宮,確實應該好好休整一番,小憩一陣,洗了塵垢,再談正事。無奈二殿下也當知戰事緊急,那廣仁樊相所定戰日乃是二月初一,這日子也不多了……」
沒錯。
七月想起來了,原來,這日子還在正月里呢。
靈澤的正月只有半月,過了十五,一切恢復如常時其他月份。這樣算來,從狄泉縣府回家的那日,也不過是正月二十五。
但,距離廣仁國那位什麼樊相所下戰書上的日期,二月初一,確實是余日無多。
只听裴祖榮的說話聲續又響起在腦後︰「還請二殿下同……同聞人夫人……一道移步前往玄墨宣室殿,商議與廣仁國之戰。」
他大約也不知該如何稱呼聞人七月,只得以夫人喚之。
諸皇子,正室為妃,妾為良娣,次妾為孺子。
七月,卻是名份不正。
甚至,連眼前這位二皇子殿下,身份亦都是靈澤朝難以公諸于世的難題。確實,也只能以夫人稱之了。
听到此處,周壅終于笑了起來,他站了起來,自然也挾著七月立起來︰「也是,正事要緊。」
這四人中,唯一一位非暴力不合作、愛下絆子使壞的人,突然表現出配合的服從態度,其余三位自然而然是欣然從之。
玄墨宣室殿,乃是蕤賓宮的外朝(注3)六大殿之一。
在七月看來,類似于故宮紫禁城的中和殿。
這靈澤國的蕤賓皇宮,同中國古代的皇宮禁城,還是有很大的差別的。首先,它沒有紫禁城那麼大;其次,它載滿樹木花草,頗有江南園林風格,不像紫禁城大部分宮殿均是空空落落,以求莊嚴肅穆;再有,它的整體顏色是墨黑和朱紅兩色為主,不若故宮那黃磚紅牆的明亮用色。
女帝失蹤已有十年,早朝听說也取消了。
每月里的朔望(注4)間,每隔一日,卿相代替匿跡的女帝媯汭在宣室殿批閱奏章,處理政事;既望(注5)以後,則改為每隔兩日,若卿相有事,則由裴御史丞代理。
昨日正月二十五,七月隨周壅抵達青州,恰是卿相上殿接見百官听政的日子,今明兩日,則是輪空。故此宣室殿內倒是沒有一個官員出現。
熱議數個時辰,未果。
七月記得,五年前,周壅讓她背素界五大帝國的川脈地經(注6)之時,印象至深的是,青龍國位于素界大地中原,佔地極廣,換算成人間界的面積,當有數個中國那般大。青龍國之東南為靈澤,它與靈澤國即黑龍國臨界交于靈澤之西南邊陲芙蓉郡;青龍國之東、東北則是孚應國即黃龍國;青龍國之北為義濟國即白龍國;青龍國之西、南兩面為嘉澤國即赤龍國。
由于青龍國是五大帝國中最大的國家,亦是最為強盛的國家,故此,青龍國語言為這個素輪道,素界的通用語言。
七月在梳理腦中資訊之際遽然一驚︰這是為何?這到底是為何?為何,我竟然從未感覺到各國語言的差異??
從孚應,到靈澤,兩國百姓絕不可能,全部都講同一種語言。但是,對七月來說,她沒有溝通上的煩惱。
從斬刑之時听得一旁圍觀百姓所說的話,還有當時還是洧王的孫洧淵的玄甲軍隊的竊竊私語,還有孫祥明府中的婢僕下人、甚至那位孫皇公主的言語,還有在登雲客船上所遇到的船主晉肅、船僕等人的話,還有汊沽港追來的縣尉、武僕射、駱蠆縣令丞等,還有到了狄泉以後杜榮氏、申悉氏等街坊,裴縣正、慕令史、連公平吏、向縣尉……甚至溫車夫,青州帝都內的人們,統統都是……
一點問題都沒有。
「月兒,怎麼了?」
耳邊驟然響起一個溫溫柔柔的悅耳詢問之聲。
是周壅。
七月勉強一笑,說︰「沒,沒什麼。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兒,只是忽然有些疲累。許是昨兒晚上不曾睡好的緣故。」
周壅抬起頭,直視卿相,目光深沉︰「月兒需要歇一會,皓卿,今日,便就到此為止。其他的,明日再議。」
卿相微露不豫之色,欲待出言阻勸,一旁的裴祖榮不動聲色地發話了︰「既如此,本丞同主相大人真是要告歉了,那還請二殿下同夫人先行回璧雍殿歇息吧。待明日再來商議如何一戰青龍。只是時間緊迫,明日平旦就請兩位到宣室殿來,不知如此可否?屆時,尚要請夫人見我朝驃騎大將軍與諸位驃騎校尉……」
周壅一口應承,隨即便拉著七月匆匆離去。
卿相目送兩人離開宣室殿,良久方才回頭,看著裴昌,皺了皺眉,卻也不曾說什麼。
裴昌卻是明了周皓卿心中所思所想,便笑說道︰「卿相可是不滿下官越權發話,擅自允了二殿下與其夫人離去?」
周麟听罷,長長地嘆了口氣,在大殿正中的金鑾寶座左側的銅胎鎏金加座上緩緩坐下,復又轉頭向右後望那九圍階梯台座的皇帝寶座,再又回頭看裴昌,喃喃問道︰「他……他這般作難,無非,也不過是為了這張椅子。」
裴昌听出卿相話語後的意思,竟是有幾分讓步,似願意讓周壅做了這靈澤國的皇帝,不由得駭然變色,急急進言道︰「主相大人,此事萬萬不可!家父再三叮囑下官,此座乃靈澤九州十府,全國百姓命之所系,不能輕妄行事。子房……殿下他,並非真龍天子,哪怕天資再高,哪怕再有明君資干,卻也不能登上鑾座!若然,他日……便如這與青龍國一戰,到最後一步,如何同青龍主面見對言?屆時,若青龍主趙帝得知我國立此僭帝亂朝,他若有心吞了靈澤國,我等也無話可說……否則,那孚應的駱太常,為何明知洧淵在那僭帝手中,仍要冒險一搏……?」
卿相又再長舒一口氣,往後靠在座上,無可奈何地喃喃道︰「……我又何嘗不知……只是,只是,怕他再生禍端……再生禍端啊……祖榮,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卿相,過慮了。」
宣室殿外。
長長曲折的御道蜿蜒若龍。
周壅和聞人七月走在穿堂殿的外檐月台上,一路每隔數丈,便有銅鶴、銅龜等雕像,還有日晷。
兩人一黑一白兩色,互相輝映,分外亮眼。
「還有五天。阿壅。」七月說道,有些憂心忡忡。
周壅淡淡地說︰「不急。」
如何不急?
只剩五天。
從古至今,上千年,下千年,數千年間戰爭的本質從未變過,左右勝負的就是五事,這五事︰一是政治,二是天時,三是地利,四是將道,五是法制。
周壅在五年里所教的,同孫武的《孫子兵法》所言,也無不同。
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
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不危也。
天者,陰陽、寒暑、時制也。
地者,遠近、險易、廣狹、死生也。
將者,智、信、仁、勇、嚴也。
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
七月不知,靈澤國,這道,政治,是否安穩,是否舉國上下,君民一心?
天時,倒是可以忽略不計寒暑,唯考慮晝夜晴雨變化而已。
地利,地勢的險易、路途的遠近、作戰地戰的廣狹、對攻守的利弊。這一點,適才在宣室殿倒是討論到,加之七月心中有數,雖未去過芙蓉郡,卻了如指掌。
將道,就是說將帥要足智多謀、賞罰嚴明、士卒,勇敢堅毅、嚴于律己。可七月不識靈澤統兵將帥。惟听裴祖榮適才提到明日要與驃騎大將軍及眾校尉一見,但他們能力如何,短短時日,又從何得知?
所謂法制,就是指軍隊的編制、將校軍官的管理、軍需物資的掌管。這一塊,同樣涉及明日之事。
然則,無論如何,這五日,時間遠遠不夠。
更何況,面對的是號稱素界第一大帝國的青龍國!
難道,真的要深入敵營,刺殺趙湨?!
自然,這根本不可能!
「阿壅,你怎一點兒不急?如此篤定?」七月忍不住問。
「因為我想,你定會贏。」
「阿壅,你是從何而來如此信心?匪夷所思。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你卻信我?」
「不錯。」
「……」
注1︰司則︰宮中女官名,為太子、皇子內官,秩從六品。名額二人,管理掌嚴、掌縫、掌藏三司。
注2︰掌嚴︰宮中女官名,為太子、皇子內官,秩從八品。名額三人,管理太子、皇子的首飾、衣服、巾櫛、仗衛等。
注3︰外朝和內廷相對,是皇帝和百官議事辦公的地方。內廷這種滴是神馬地方俺就不羅嗦鳥……囧。
注4︰古代沒有星期制,月初第一日為朔,最後一日為晦,大月(30天)十六小月(29天)十五稱之為望,朔望意思就是從初一到望日。
注5︰既望就是望日後的日子。
注6︰地經,就是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