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水 第二十三章 汩甪之戰

作者 ︰ 阿修羅飛天舞

少陽州,汩羅府,芙蓉郡。

廣仁與靈澤在兩國邊境——汩甪關的這一戰,歷時僅一日。

後人謂之曰︰詭異。

廣仁國則言此戰︰詭異之極。

二月中旬,聞人七月隨大軍回歸到靈澤帝都青州。

蕤賓皇宮內。

玄墨宣室殿中。

靈澤國驃騎大將軍顏朗始終在吹胡子瞪眼地叫嚷著︰「雕蟲!雕蟲小技!詭計而已!小女子……小女子……算得什麼能耐!」

聞人七月則淡淡地說︰「大將軍本來就比我能耐多了。此戰若非顏將軍鼎力相助,也很難成事了。」

「老夫做了什麼?羞于提及!」顏朗挑眉怒道。

周麟笑了︰「奇襲而已,大將軍無需介懷。」

彥則在一旁恭敬地說︰「太尉確實有謀有略,不愧三公之重位名號。」

對彥的說法,顏朗只是愈加重重地哼了一聲,卻不再說話。

確實是,奇襲。

當時,第三樁事是將芙蓉郡附近所有的儲糧地點都收集起來,列了清單交給七月,再由七月連番奔波,一路施展控土之術,將糧食盡皆沒入大地,唯有靈澤大地上的久居子民方可破此血咒,重化土為糧。

而另一方面,則請顏朗、彥趕赴前線——廣仁國與芙蓉郡毗鄰的甪里堰,偽作燒糧,實為投毒。

一名將士,一日需要一斤糧食(注1),十二萬軍士,日口糧共計一十二萬斤。兵馬不動糧草先行,故此早有一個月的軍糧抵達兩國交界的汩甪關(注2)。只需假作放火燒糧搶草的作態,青龍軍必然生亂。

「那實際上呢?」彥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看著鎮定自若的聞人七月。

七月咬住嘴唇,輕輕巧巧地說道︰「劫軍醫,投微毒。請彥將軍先劫走軍醫,而後請顏朗大將軍在廣仁軍隊的駐營地的廚房蓄水池內的水中,投毒,令廣仁軍隊上吐下瀉,暈厥無力,失去作戰能力。」

顏朗皺眉。

「鈴蘭草,黃杜鵑,夾竹桃,均可。鈴蘭草,全草即可;夾竹桃,用睫皮即可;黃杜鵑,眼下正是花期;以上三樣兒草木,研磨成粉末,入水化開。其實旋花和顛茄也不錯,只是這兩種在陽紆山內才能收到,芙蓉郡城郊似乎都被處理掉了,近兩年極為少見。只需前面三樣,問題也不大了……第二日臨戰,必然有大批將士,嘔吐頭暈,昏迷不醒。深入敵後,危險萬分,其他士兵,小女子也不敢擅自冒險,只能請兩位將軍代勞了。听聞兩位乃是靈澤朝武斗能力最強的,今日倒也有幸一見了。只是,請兩位將軍注意,若然兩位技不如人,不幸被擒,小女子為了靈澤百姓考慮,是不會投鼠忌器的。屆時,狠狠心也得丟下兩位了!」

七月這不痛不癢,明贊暗諷,陰陽怪氣的一番話說下來,把顏朗氣得差點就跳了起來,彥卻只是臉色陣青陣白,不敢那樣明顯地表現出來。

「你!你這丫頭!說的是什麼?先不說你竟看不起老夫同子卿,然則這等卑鄙下作的投毒,讓老夫這個驃騎大將軍去做?小丫頭,你太過分了!!!簡直是勝之不武。」顏朗重重地說了一通話,語氣已然極為不客氣。

七月恍若不聞,只管自說下去︰「考慮到隨行必有軍醫,每萬人配備軍醫一名,廣仁軍隊當有十數名軍醫,以防毒、解毒為主任、飲水選擇及軍糧保管兼之,更有疫病防治和藥物供給、傷員醫療和運送等,這十數名軍醫實為眼中釘肉中刺,故而要煩請子卿將軍先將那些軍醫想法兒盡都劫了來。此外,廣仁邊境當有衛所據點,亦有醫士,每五千士兵配備一名……周全起見,……不過,也許,衛所的醫士,可能不劫亦可……但,……」

于是顏朗又跳了起來︰「為何子卿去劫人,卻讓老夫做那投毒的小人?」

七月以一副滿不在乎地神情理所當然地說道︰「因為大將軍的能力是最強的,而蓄水池則是敵營最難進入的地方。」

「放屁!放屁!不過一個小小廚房!如何就最難進入了?又不是廣仁太尉的主營氈包!」

七月側頭鄙夷地看著顏朗,默了半晌說道︰「廚房‘重地’,進出繁雜,大將軍屆時就算扮作伙夫,一個老兒在蓄水池邊鬼鬼祟祟,走來走去,也是令人生疑。況且……你若投得遲了,不若直接退回蓮郡(注3),至多也不過明日多死幾名靈澤將士……」

顏朗一口氣噎住,半日才喘息著說︰「……死丫頭!下面你是不是想說,此乃太尉之令?不得違抗?」

七月吐了吐舌頭,帶了些笑意說道︰「大將軍真不愧是大將軍,果然是吃的米都比小女所食的鹽要多,識人知事甚明,小女都不曾開口言說,大將軍料事如神,已然知曉。」

「……你!」

「阿蘇爺爺可一定要平安回來,不然,明日的大戰誰來指揮?」

「……你!死丫頭!老夫且不與你這小丫頭一般見識!」

彥終于忍不住開口︰「時辰差不多了吧?若是要行事只怕須得從速。兩位……那個……」

「……哼!」

「……阿蘇爺爺再見,一定要平安歸來哦!不然您的五萬軍隊就歸我了!」

顏朗非常膽寒地看著被自己輕松潛入的甪里堰城郊的廣仁軍隊駐營處蓄水池,毒粉已然投入。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簡單?

當彥帶的八百英翼獸軍前往敵軍糧倉,射出火箭,旋射旋退,引起一陣騷亂。果然把大批廣仁軍隊吸引了過來。

待到混亂產生,彥牢記七月說的話,立刻退,坐上英招,撤!英招是翼獸內速度最快的,只需搶了先機,便不怕他們追。但是定要小心弓箭手,故此彥挑選的八百精兵均是好手,略通術數,應付弓箭,決計不難。

而顏朗這邊因著彥造就的混亂騷動,使得他混入廚房,到得蓄水池處,真是容易之極,令得這位老將都有些瞠目結舌,心說,將來定要全力防範這等投毒事件。只是話雖容易,長防易懈,次次日日做得一絲不苟,絕非一句話那樣簡單。顏朗咬牙暗記今日廣仁的教訓,告誡自己日後絕不犯這等小錯。

彥撤退的時候,不往回走,卻往甪里堰的衛所而去,劫持軍醫醫士等。廣仁太尉李劭似乎並不是非常重視軍醫,但要毫不驚動周遭人等,無聲無息地在軍營劫走十來個大活人,也是頗費了些周折。

聞人七月自從顏朗和彥出發後,在主帥營內不由得呆了一呆。

一安靜下來,就似乎陷入呆若木雞的狀態,失魂落魄般的不自在。接下來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對,該去各個儲糧點了!這是一件很吃力很吃力的事情,顏朗那麼看不起她,且對她不懷好感的人,都忍不住要勸阻說,此事極為疲累傷身……

不妨事。

至少還活著,不像阿壅,已經死了。想要疲累傷身,都已不能夠了!出發吧!!七月默默地走出營帳,身後的敦武校尉印去非緊緊隨上。

「直夫大人,無需……無需跟隨,派一位都尉或者司馬陪我去便可。」七月轉頭說道。

印去非低頭恭聲回答︰「這里有鐘離校尉,紀校尉和邊校尉坐鎮,足矣。便是下官的北軍中,亦有升城督(注4)在,絕不會貽誤。」

聞人七月無奈地嘆了口氣,他們這些將軍、校尉如此勞心費神,不知算是對自己這個太尉的不放心,還是過度的關心,都讓人有些不適,但,唯有接受。

從墳地回返是隅中時分;自靈澤邊境各個屯糧點巡繞一圈畢則已是日入近黃昏。

七月按捺住頭部因失血過多、身體過度勞乏而帶來的昏厥感,今日第二次邁入駐軍營地那座最大的營帳內,沖眼便瞧見顏朗和彥早已在帳內了。

「哎呀,瞧見兩位將軍平安回來,心甚喜之。」七月微帶嘲諷地說了一句後,卻覺得頭昏眼花,一個倒栽蔥就摔了下去。

「死丫頭真是不要命了!」顏朗心頭又莫名生起一股火來,雖罵著,可終究搶上了兩步,伸手扶住了聞人七月,「喂!丫頭!你要求的事情,我同子卿可都做完了。明日開戰可不許你再指手畫腳的,給我乖乖呆在館舍休息!!」

七月站穩了腳步,勉強笑著說道︰「明兒個,我才不管這些事。但是……但是,今日事,卻尚未……尚未……做完。」

顏朗的胡子一根根都被他粗重的呼氣垂了起來,老將身上那罩在沙轂禪衣外的玄鐵甲俱都卡拉卡拉地發出噪音︰「今日還有?……你……你……你!殿下走了,你要陪他死,可也別在老夫的軍中死!平白帶累老夫被卿相責備!!!」

七月轉頭看彥,沒什麼精神地問道︰「彥將軍帶回來的醫士在何處?」

彥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順著七月的意思回答道︰「全部在外頭看著,等候太……呃,夫人處置。」

七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又振作了一些神氣,淺笑說道︰「好!接下來,我們……我們捉李劭去!」

「……」

「……」

「子卿小兒,莫要攔我,待老夫把這丫頭敲昏,不听她胡言亂語。」

「呃……蘇將軍,蘇將軍,大將軍,請……請……請息怒。且,暫且听夫人細細說來。其實,其實大將軍心中也十分明了,此事並非毫無可能,夫人並不是信口胡言,適才在甪里堰的廣仁大軍駐扎處作亂,他們必定忙碌一陣,並且一時之間不能發現軍中醫士失蹤。若是飲了水池中的水,定會削弱三成以上的兵力,……又無藥物,想來廣仁劭太尉著實要忙上數個時辰,亂中取物,自然方便行事。」

「……你這小子,竟然也偏幫這死丫頭!」

「……呃,大將軍……」

「大將軍,這才叫做天命無常,惟眷有德。你OUT了!」

「奇言怪談!混言亂語!靈澤有難!氣死老夫也!」

「大將軍,息怒……末將……」

「臭小子滾開!」

「……」

「彥將軍,我們走,不理這頑固的老人家。」

「……死丫頭!站住!」

廣仁國。

鳳山州。

甪里堰。

廣仁大軍駐扎在龍堤關口。

太尉李劭心緒不寧,煩躁惱火,今日不知為何,諸事不順,他也只能想,所幸只是今日,只需明日開戰,萬事大吉,之後班師回朝也就大利事也。

這一次領軍出征靈澤,他是不大願意的。但是,樊相冷冷地說︰「這可是主上的意思。」

他的心里登時生了幾分怵意,當年充華娘娘的事情後,主上總是對他冷眉冷目的,雖是看在義濟國的份上,大面兒的還給點尊嚴,可終究是讓他心寒萬分,不知那位平日里笑嘻嘻的皇帝心里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皇帝樣子是俊美得很,當他對你笑的時候,自然是賞心悅目,令人愜意萬分,如乘雲霧;但是,若是皇帝沉下了臉,那個……那個……就實在是難耐得很,簡直是如坐針氈,度日如年,哪怕是頭懸梁骨刺錐都不及一分。

故此,樊相一說是趙湨的意思,他便再不吭一聲,領著大軍,帶著驃騎大將軍和武略將軍,以及一干校尉,緊巴巴地從繁華富麗的帝都袞州跑到了這鳥不生蛋的甪里堰。

看起來,主上對他還是滿意的,未開戰,在回京師(注5)途中,幫他對付掉了靈澤的二殿下,令得那太尉——听說靈澤太尉乃是那位殿下的妃子——哀頑痛絕,幾不欲生。想必也該是沒有心思打仗了,這才做出那尋常小女子般的作為,給軍士百姓下跪,求他們為她夫君報仇雪恨……

這本該是非常愜意的一仗啊!

這本該是自己同主上消除心結,彌補罅隙的大好機會啊!

怎麼會這樣陡生變故,令人著惱呢?

剛近午,待要少息一番,卻得報說靈澤有兵來襲,竟然意圖燒毀糧倉!好一個靈澤朝!這樣使壞!戰爭中,若是少了補給,那還打什麼仗?這麼多士兵,吃不飽又如何作戰?不想那小女子,倒也有幾分頭腦,倒是小看了她了。難怪听說主上也對她有幾分意思,想來樣子定也不差。一個女子,樣子入眼,又還聰慧,著實是可以了。

好在,他早有防範。

他遣散了原本該負責糧倉的醫士,軍醫,改用軍隊防守。派了一屯(注6)的兵守著糧倉,這才有人迅速報告,兼之控制火勢,即刻撲滅,救了糧食。

這群靈澤過來的英招翼獸隊,面對防守嚴密的廣仁軍隊糧倉,大概無所得,悻悻而歸。

「太尉大人,可要加派兵士嚴守糧倉?」皇甫玄匆匆入內,打斷了李劭的思緒。

李劭沉吟了一陣,說道︰「好!再加兩屯。另外為防他們靈澤軍隊再來偷襲,也要派些人手,兩部人足矣,到前頭靈澤的邊境郡縣征些糧餉,以備不虞。記住,繞過衛所,不要驚動了他們的軍隊。」

皇甫玄領命而去。

李劭心道,終究還是個女子,無功而返之後,只怕她鑽了牛角尖,屆時她死死咬住廣仁軍隊的補給,倒也難辦,還是提前做了防範,這才安心。

黃昏時分。

主帥營加宴。

原本,素界正常食宿,該是一日兩餐。

朝食為正,夕食為輔。

但,官宦貴族總會顯擺,將這夕食搞得十分之隆重。

一日終了,人也閑散一些,這哺時的食饌時間便越來越長了……李劭向來重視晚間正餐,這一開宴,更加沒完沒了。

昭信校尉寇綱掀開簾子進來的時候,瞧見李劭、皇甫玄和鄭泰等人正在觥籌交錯,坐起而喧嘩,不可不謂一個賓主盡歡也!

寇綱幾不可辨地微微皺了皺眉,上前抱拳作禮報曰︰「太尉大人,不知為何,夕食之後,有不少將士身子不適,似有疫病一般,無奈下官得報後即刻下令,偏是十多名軍醫竟然遍尋不獲,至今不見一名……」

李劭微醺,聞言不悅道︰「幾個軍醫不見了,也來找本尉?!」

寇綱抬頭申辯道︰「確實本是小事一樁,不該煩擾太尉大人……只是,下官擔心,此事似有蹊蹺。雖然醫士待遇不佳,隨軍又甚辛苦,往年衛所也時有耳聞醫士逃逸事件……但是如同今日,十數名軍醫齊齊消失,這樣的可從不曾見,故此……」

李劭不耐,喝道︰「明日便是二月初一祭太陽日,樊相所訂的戰期。想來也不過是數個時辰的役戰,屆時便班師回朝,縱有幾個傷病的,去最近的邊境衛所休養也就是了,再不濟,還有翼獸軍可以馱負數萬人回京,乃至各府各州……莫不是幾個軍醫跑了,爾等就活不下去了?!」

寇綱待要再辯,忽聞帳外有人報︰「太尉大人,太尉大人!軍醫回來了!有軍情急報!他們都受了傷!情況很是嚴重!!!」

注1︰其實一般軍隊日口糧為五兩左右,俺們素羅道待遇好一點,配一斤好了,囧。

注2︰汩甪關以橫跨靈澤國的汩羅府和廣仁國的甪里堰而得名。

注3︰蓮郡,芙蓉郡的簡稱。

注4︰升城督︰臨時設置的否則攻城的官員。

注5︰京師︰京師者何?天子之居也。京者何?大也。師者何?眾也。天子之居,必以眾大之辭言之。

注6︰屯︰軍隊為部曲為基本單位,每曲五百人,二曲一千人為部,二五制。部上設營編制為五千人,二營為軍。曲下設五屯,每屯一百人,屯下設兩隊,隊下什和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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