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田來看小櫻的時候,她手腕上的傷還沒好。
女佣泡了茶上來,小櫻端給沖田,笑了笑,「抱歉,沖田先生,我今天大概還揮不動劍。」
沖田本來也不是為教劍而來的,听她這麼說皺了一下眉,「急什麼,好好休息幾天就是了。」
小櫻自己端起茶杯來,猶豫了一下,才輕輕道︰「其實我有個問題,沖田先生你不要生氣……」
「什麼?」
「就是……我本來,是想保護自己,想變得強大,才想學劍術,但是……」她頓下來,抬眼看著沖田,「劍術……真的有用麼?」
沖田怔了一下,反射性地道︰「怎麼會沒用呢?」
「打中阿一的那個東西,叫步槍對吧。」小櫻輕輕道,「當時離我們還有那麼遠,會不會劍術,有沒有撥刀,根本沒有區別……」
沖田雖然還是有點不服氣的樣子,但卻抿緊唇沒再說話。
是的,阿一避不過去的,他也一樣躲不過去。
在步槍的射程速度和威力面前,刀劍的力量實在不值一提。
小櫻又道︰「以前還有個客人,跟我講過外國的黑船和火炮,就算是在海上,也能夠一炮轟塌岸上的城堡……」
沖田皺起眉來,打斷她,「所以你要放棄劍術嗎?」
他是個性格溫和的人,但這個時候語氣卻十分嚴厲。倒並不是因為小櫻質疑劍術的用處,而是因為他自己沒辦法反駁。
早在八月十八日的時候,他已經見識過長州士兵手里的新式武器。
他是名強大的劍士,但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更清楚刀劍與槍炮之間的差距。
這是事實,無可辯駁。
但他卻不甘心。
這不單是刀劍的輸贏,更動搖了他一直以來的信念。
……非常不甘心!
「……如果沒有劍,那武士還是武士嗎?」沖田收拾了一下情緒,才緩緩開了口。
小櫻想起那天龍馬說,以後就沒有階層,沒有大名,沒有武士,大家都是一樣的。她想也許那樣也好,但對著沖田,卻並不好說出來。
沖田繼續道︰「那樣的話,一直在為了成為一個真正的武士而努力的近藤先生和我們,又算什麼呢?」
小櫻沉默下來。
沒有武士的日本……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這些人一直以來的努力,到底又為了什麼呢?
她握著茶杯,看向對面屋頂上的殘雪,嘆了口氣,轉移了話題,問︰「阿一怎麼樣了?傷好了麼?」
沖田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他情況不太好,斷斷續續地發燒,醫生說是傷口感染了。」
小櫻握緊了杯子,輕輕道︰「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嗯。」沖田點了點頭,然後又補充,「小櫻你放心,到那天的時候,我們一定會把他帶過來的。」
「那天?」小櫻一時沒有意會過來,重復了一句。
「就……你的水揚……」沖田微微紅了臉,有點期期艾艾。
「啊。」小櫻一時也有些窘迫,半晌才道,「沒關系,你們不用費心……」
「怎麼可以把你交給別人!」沖田直接截道。
小櫻笑起來,道︰「那沖田先生是要把那天晚上出價的人都打跑麼?」
沖田微微一愣。
就算是他,現在大概也明白像小櫻這的藝妓的初夜會需要多少錢。以新選組那些微薄奉祿,就算全組人加起來,也未必能湊出來。
他咬了咬牙,悶聲道︰「總有辦法的。」
但還沒等沖田想出辦法來,小櫻的水揚已被人買下。
是一個叫谷梅之助的外地客人,似乎也不介意小櫻被浪人抓去關了一晚上的事,連價都沒還。
雖然比不上當年明里的價格,但在小櫻這一批新人里,卻已是無人能比。
老板娘開心得不得了,自然也就沒再提公開競價這種蠢事。
那天晚上,小櫻早早便準備起來,洗了澡,梳好頭,換上一身紅地金花的華麗和服,細細畫好妝容,然後被老板娘親自送到那個準備好的房間里。
老板娘臨走還悄悄交待了小櫻,如果沒有落紅的話,就在自己身上哪里刺一下,總之千萬不能讓客人起疑。要是讓客人發現她不是處女要討還那筆錢可就不好辦了。
小櫻只是低著頭應了聲。
老板娘拍了拍她的手,說了聲加油,便笑眯眯退了出去。
加油?加油做什麼呢?
房間里酒席被褥都已經準備好,就像是新婚夫婦的房間,小櫻坐在一邊,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聲。
她不知道別的藝妓在這一天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心情,是緊張期待還是害怕?
她都沒有。
她心里很平靜。
反正躲不過去,只好順從地接受它。
好在她有了阿一,她可以努力將那個人想象成阿一……
紙門刷地被拉開,小櫻嚇了一跳,扭過頭去看。
一個年輕的男人已經進來了,正轉過身在關門。
是個高且瘦的男子,從背影來看,把他想象成阿一大概並不太難。但這個人的頭發很短,大概只有寸許,簡直就像個……和尚。
小櫻正在意外,他已經站起來,面向她。
小櫻看清了他的臉,那是張十分清俊的面孔,眉很濃,劍一般上挑,雙眸狹長,卻炯炯有神,薄削的唇微微向右邊挑起,帶著點灑月兌的笑容。
「嚇著你了?」他問。聲音很好听,爽朗親切。
小櫻連忙低下頭去行禮。
那個人過來扶起她,仔細端詳了她的臉,笑起來,道︰「果然是個美人哩,怪不得會讓那些壬生狼們拼命。」
小櫻怔住,「客人……」
他收回手,從懷里抽出一封信來,遞到小櫻面前,問︰「識字麼?要不要我念給你听?」
「我識字。」小櫻應著聲,接過那封信,才發現是一封謝罪書。
她又嚇了一跳,抬起眼來看著面前的年輕男子。「這……」
「是片山在切月復前寫下的。」他臉上依然帶著點淡淡的笑容,「那天綁架你的人,有幾個被當場斬殺,被新選組抓去幾個,逃回來兩個,我讓他們切月復了。」
小櫻驚得直接站了起來。
那個人卻正正經經跪在那里,向小櫻行了個禮。「先前的事情,是我們的人做錯了,對不起。」
小櫻張大了嘴,半晌才訥訥道︰「您這是……想讓我做什麼?」
這些人……之前半路襲擊她,又綁架她想從新選組那里換人,現在又改成了懷柔政策想怎麼樣?
「吹雪小姐不要誤會。」那個人又笑了笑,「我今天並不是因為想讓吹雪小姐幫忙,更不是想討好新選組拉近關系才來這里的。僅僅只是因為我們做錯了事,所以才向吹雪小姐你道歉,只是向你,跟其它人沒有關系。哪怕吹雪小姐現在去把壬生狼叫來,我跟他們大概也只能用劍說話。」
小櫻閉了嘴,有些不太好理解。
既然他是攘夷黨的人,為什麼要專程來向她道歉呢?還搭上這麼大一筆錢?
「我們攘夷,是為了從外國人手里保護日本,天誅殺的也是與外國人勾結迫害日本人的奸黨,打著這樣的旗號為難普通人,甚至對手無寸鐵的女子動手,簡直太混賬了!」那個短發的男人繼續道,「我今天來向吹雪小姐說這些,並不指望能得到你的原諒,只是在做我應該做的事情。」
他頓了一下,又道︰「這家店的老板娘也混賬得很,公開出售一位藝妓的水揚,也虧她說得出口。」
小櫻到這時才輕輕笑起來,問︰「這位客人,您……到底是誰?」
那個人歪起頭來看著她,也笑了笑,一拍自己的腿,道︰「也是,說是來道歉的,連自己的本名也不用,也未免太沒誠意了。我是長州人,叫高杉晉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