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應四年三月,新選組奉命改名「甲陽鎮撫隊」,進軍甲府城。
永倉新八、原田左之助等幾名老隊員對這次進軍意見很大,對新番號更是反感得不得了。
「薩長新軍打著官軍的旗號,一路勢如破竹,而且你看這附近的地勢,以我們這點人,甲府根本守不住。」永倉指著攤在榻榻米上的行軍地圖,向局長進言,「要對抗薩長,最好的辦法還是直接放他們進江戶來打,這里集結的幕府軍不少,又佔著地利,背後還有海軍支援……」
近藤勇抬起斷他,緩緩道︰「這是將軍的命令。」
「將軍現在在寬永寺閉門思過,哪來的命令!」永倉抬起眼來,並不退讓。「無非是那些怕事的幕臣老中想讓我們去送死罷了。」
將軍德川慶喜的確從逃回江戶之後,就躲到了上野的寬永寺「閉門思過」,據說是勝海舟的進言。事實上,讓新選組去甲府的人,也是這位勝海舟先生。
小櫻在旁邊給他們倒茶,靜靜听著,沒有插話,心頭卻一片悲涼。
勝海舟是阪本龍馬的老師。
她不止一次听龍馬提起這位老師,他去過美國游學,辦了海軍操練所,心懷天下,目光遠大,雖然身為幕臣,卻是一個開明的維新派。
這個時候,他勸將軍避世,又要把主戰派的新選組遣出江戶,用意不問而明。
小櫻理解他的想法,就像之前龍馬說過的,維新與變革是歷史的趨向,在這股時代洪流中,任何的逆行都會被無情地拋棄。
……包括堅持不肯放下刀劍的壬生狼們。
但海舟先生和龍馬畢竟不一樣。
龍馬為了日本的未來,舍棄的是自己的生命。
而海舟先生卻會用這種方法讓新選組去送死。
新選組贏不了,那是理所當然的,剛好消除這些守舊的頑抗勢力。若是僥幸贏了,那便是給他的談判增添籌碼。左右都對他沒壞處。
要死的,只是已經成為一面戰斗旗幟的新選組。
只要這面旗一倒,其它的保幕派自然也就會退縮,後面的事情就好辦了。
這些小櫻明白,永倉也看出來了,近藤勇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但他沉默了片刻,還是緩緩道︰「勝先生答應過給我們軍資和大炮,人不夠我們可以再招。只要能守住甲府城,日後我便是一方大名,大家也各有重賞……」
「大名!」永倉新八冷哼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我倒不知道,原來新選組戰斗到現在,犧牲這麼多,只是為了讓什麼人做大名!」
「永倉!你這混蛋!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話剛落音,土方已經唰地站了起來,狠狠盯著他。
永倉也跟著站起來,瞪大了眼楮,「我說錯了嗎?」
兩人之間劍拔弩張,手都已按上了腰間的劍柄,氣氛緊張,一觸即發。
小櫻和其它幾名干部連忙跟著站起來,將兩人隔開,七嘴八舌勸解。
「你們這是怎麼了?大敵當前,自己人生什麼氣?」
「就是啊,還是先考慮一下怎麼招人吧。」
「一起戰斗到現在的兄弟就剩下這些了,有什麼不能好好說呢?」
永倉沉著臉,抿緊了唇,什麼也沒說,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土方的臉色也十分陰沉,被大家勸著重新坐下,也咬著牙一言不發。
作戰會議是開不下去了。
近藤勇看著面前的地圖,重重嘆了口氣。
小櫻過去為他倒茶,沒有人說話,茶水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小櫻輕輕問︰「非去不可麼?」
近藤勇又沉默了半晌,然後重重點下頭。「嗯。」
小櫻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連將軍大人都沒有再戰的意圖了,你們又何苦一定要去送死?」
那會是一場有去無回的戰斗,這個認知就像一層陰霾籠在眾人心頭。
若是別人這麼問,肯定早就被當動搖軍心的奸細處置了。但是小櫻不一樣,她陪著他們一路走來,他們的辛酸榮辱她再清楚不過,就算到了這個時候,大家也明白,她只是在說出一個再明白不過的事實。
她這麼一問,各人無不低頭反思。
這里沒有怕死的人,但這樣去死,真的有意義嗎?
結果先回答她的是土方,這位鬼副長似乎余怒未消,依然鐵青著一張臉,「小櫻你難道不明白,事到如今,新選組早已不是在為將軍而戰!」
眾人不由一驚,連近藤勇也皺了眉看過去,沉聲喚了一聲,「阿歲!」
土方繼續一字一字道,「新選組,只為新選組而戰!只要新選組還有一個人,就要為這面誠字旗而戰!」
他的聲音低沉渾厚,雖然並不高昂,但每一個字都像在听者的心頭敲響一面重鑼,回聲不斷。
在座諸人不由被激起一重沖天豪情,心中猶豫一掃而光。
小櫻看著他們堅定明亮的眼楮,在心底重重嘆了口氣。
勝海舟就是因為這樣,才決定把他們當成棄子的吧?
也正是因為這個,他才會把新選組的番號換掉。
現在這個時代,「新選組」三個字已可以激起無數劍士心中的豪情斗志,打出誠字旗,就必定能聚集無數心向幕府的斗士。
但是……「甲陽鎮撫隊」算什麼呢?
這些話,小櫻並沒有說出來。面對這些斗志高昂的壬生狼,小櫻沉默下來。
那天晚上月色很好。
小櫻坐在台階上,靠著廊柱,微微仰著頭,看向天上的明月。
「小櫻。」
齋藤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小櫻回過頭笑了笑,還沒說話,卻先咳了兩聲。
齋藤皺了一下眉,轉身拿了件衣服過來披在她肩頭。
小櫻道了謝,拉了拉衣襟,又掩著唇咳了一聲。
「著涼了麼?」齋藤問。
小櫻搖了搖頭,笑了笑,「沒事。」
齋藤便沒有再說什麼,在她身邊坐下來,伸手將她攬進懷里抱住。
小櫻順勢靠在他肩頭,問︰「後來決定什麼時候走?」
「明天。」齋藤回答,「人還是不夠,可能要路上招。一面招人,一面訓練,所以要提前走。」
說到這些,這個高瘦的男子才會多說幾個字。
小櫻不由又笑了笑,摟了他的腰,貓一般窩在他懷里。
齋藤靜了很久,才輕輕道︰「抱歉。」
「沒關系。我會等著你。」小櫻回答。
這一戰,大家都抱著必死的決心,但听到小櫻這麼回答,齋藤還是覺得自己心頭某個柔軟的地方隱隱痛起來。
他低下頭親吻小櫻。
小櫻閉上眼,卻不著痕跡地讓他錯開了自己的唇,抱著他的頭,讓他沿著自己的頸項親下去,一面喃喃說了一句話。
齋藤沒听清,抬起眼來看著她。
小櫻卻只是笑起來。
笑容如春日里的夜櫻,魅惑無邊。
齋藤心神一蕩,將她抱起來,轉身回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