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如這個女人卿婷不予評價,並非因為雪如怎樣復雜,無法定論,而是這女人——別人可謂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她倒像是聰明一時糊涂一世,或許這還是拔高了,她根本沒有聰明過。不聰明也是好事,以為把那支至關重要的梅花簪藏在自以為安全的地方就真的安全了。
可是一間房子就那麼大,能藏能有幾處?這世上有那種非常能找東西的人,在一間房子里找東西,那是輕而易舉的事,被那拉家安排進王府的人很快找到符合皇後娘娘要的有燒過痕跡的梅花簪,不動聲色拿出來照著仿制了一個,又把原物悄無聲息的放了回去。雖然不清楚皇後為何要這麼一個破爛簪子,不過看雪如藏得緊密,皇後又有那般計劃,看來其中隱秘之事不是可以隨便打听的。那拉氏的兄弟老老實實按妹妹吩咐的,讓心月復布置一番,打探到雪如上香的日子,而且輕裝簡行,可以說是個實行計劃的好時機。
皇後妹妹說要找一個跟雪如相貌相似十二歲左右的姑娘,在右肩上用那個仿制的梅花簪烙一朵梅花,而且要編出個悲慘身世,除了出生日一定要是十二年前十月二十日,被養父母從杏花溪里撈出來的,本來還有個可以認親的襁褓,但是發生什麼災沒了這些不能改變,其他的讓他們自己發揮去編。與雪如的初見也要帶些「驚心動魄」的意味,但是,決不讓雪如跟那個姑娘接觸上。那拉氏的兄弟雖然年紀不小了卻毫無建樹,但人也不蠢,這事明顯透著古怪,本著少說少錯的原則,誰都不多嘴,從窯子里找了個被賣進去不久的十一歲女孩,烙上梅花簪,編了一段淒慘身世,無外乎先遭火災再遭水災,先死娘後死爹,孤苦一人無力償債,結果被賣給老鴇之類的,再加上皇後原定的那段,這姑娘真是悲慘至極。
雪如上香回來的路上,神情恍惚坐在馬車上,又想起自己不知生死的女兒。她捏著袖邊的滾邊,幾乎都要把兔毛滾邊扯落下來。她知道自己對不起女兒,可是她是那麼無奈,生不出兒子,碩王爺又有了新人,她必須為自己爭一爭,她不敢求女兒原諒,但相信女兒理解她的無可奈何。雪如不能為女兒做些什麼,只能早燒香晚燒香,求菩薩保佑女兒,就像當年,她求菩薩讓她懷有男胎一般。
馬車突然停下,雪如晃神毫無準備,有些狼狽的身體前傾,雙手扶在車廂壁上,秦媽則扶著雪如,讓雪如恢復她該有的貴婦姿態。「你們是怎麼搞的,在做什麼,跌到福晉,看你們哪個能擔得起。」秦媽氣呼呼地訓斥道。
「算了,秦媽,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雪如用優雅的語調說道。
「回福晉的話,一個女孩子跌倒在馬車前面。」
「呀,快看看那女孩傷著了沒有,一個個咋咋呼呼的,撞傷貧民百姓怎麼辦。」雪如說著,掀起簾子向外看,想確定有沒有人受傷。
一個瘦弱女孩跌坐在馬車前,向路面的方向垂著頭,烏黑的頭發凌亂的散落在肩頭,身上的衣服單純破碎,無法抵御寒冷,她一直在瑟瑟發抖。隨從一直問她有無受傷,但是女孩就是不說話,由于男女有別,隨從也不好伸手攙扶她。
「小姑娘,別害怕,告訴我你受傷了沒有?秦媽,你去看看這姑娘是不是需要看大夫,可憐見的,別是嚇壞了。」雪如語調溫柔。
秦媽剛要下馬車,突然听到有男人喊道︰「看,那小蹄子在那!」
女孩一听到那聲音,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猛然抬頭向後望了一眼,瞬間充滿力量一般,爬起來就跑,衣服破碎的地方因為過快的動作而碎片飄飛。幾個男人凶神惡煞向那女孩追去,看樣子他們似乎追著女孩好一陣子。
雪如突然變了聲調︰「快,快去拉住他們,把那孩子帶回來,快!」一瞬間,雪如似乎看到那女孩右肩上有一塊梅花烙印。難道,是自己千思萬想的女兒被老天送到自己面前?
秦媽在女孩抬頭的時候,也感覺詫異,那女孩雖然小,但嬌柔蒼白的面孔似曾相識,一時間,她也月兌口而出︰「福晉,那女孩咱不能不幫一把,明顯是個可憐人。」不過她心里有種不安的情緒在默默流動。
但是兩個各懷心事的女人未能再見到那個女孩,隨從沒有追上他們,明明看著就是順著路跑的,但是轉個彎卻找不見人,只得悻悻回來復命。
「你們真是沒用,追個人都追不上。」雪如氣極,那很有可能是她的女兒,她的女兒可能身陷危險。
秦媽見雪如有些失態,便開口道︰「福晉,別急,咱們一定能找到那位姑娘,興許是那位姑娘是從主人家逃出來的,所以被人追趕,派人去打听一番,還能找不到那姑娘?你們常在外頭走動,知不知道那幾個人是那個府上的?」雖然不太明白雪如為何如此關心那個女孩,不過作為雪如貼身心月復,看人眼色的能力比他人要強得多,雪如的舉止讓她感覺到,絕非同情這麼簡單。
幾個隨從低著頭,眼角余光都瞟著同伴,終于有一個悶悶說道︰「回福晉,听別人說,是青樓的打手抓逃跑的丫頭。」
什麼!青樓!天啊,她的女兒流落青樓?她才多大?十二歲而已。「你們……」還不快去找,話才開了個頭,雪如就昏了過去。
等她醒來時,人已經回到府中,她自然不能說出自己昏迷的原因。雪如心如刀絞,只能偷偷告訴秦媽,並且再次埋怨上當年為自己出謀劃策的雪晴︰「當年她信誓旦旦保證會照顧好我的女兒,誰知她那般狠心,拋棄一個才剛剛出生的嬰兒。」
秦媽嚇得魂飛魄散,說道︰「福晉,您怎麼能說這樣的話,這話只能爛在肚子里。當年都統夫人也是萬般無奈,為的是不讓那事暴露,為的是福晉您啊。」
「為了我?為了我就換走我的女兒,扔掉我的女兒?姐姐就是這麼為了我,那也是她的外甥女。說什麼為了斷我的後路,誰能保證不是她害怕連累自身?到了關鍵時刻,親姐妹都不一定同心同德。」雪如把所有的事情都怪在雪晴身上,待雪晴來看望她時,她又忍不住抱怨了一番。
雪晴性格比她開朗決斷,哪里能由著她抱怨,反駁道︰「現在埋怨我,難不成你後悔了?也不想想當初是怎麼求我想辦法的。你現在都抱怨我,有沒有想過你當初做法對不對,竟然給孩子身上烙上梅花烙,口口聲聲說不讓我掉包,擺明了不相信我。你要是有那個決斷的性子,還用得著來求我?我也犯不著做下這混淆血統的大罪,天地良心,我寒冬臘月扔了一個孩子到溪水里,我死了還要下地獄,抱怨我,你模模胸口,問問自個的良心,該不該!」
秦媽著急,忙在一旁勸道︰「都統夫人,您喝口茶消消氣,福晉不是那個意思,福晉只是一時心急,其實福晉心里何嘗不念著您的恩惠,當年要不是您,哪來的今天。福晉,您也別太著急,不是派人去打探,去找那姑娘,想必過不了幾日就能有消息了。」
「什麼?!」雪晴茶還沒喝到口,一听秦媽說找人,當即放下茶盞,否決道,「你們竟然去找?!胡鬧!你被鬼附身了嗎?當年既然做下那事,就永遠不能回頭,你只有兒子。」雪晴越說越生氣,
「都統夫人您小聲點,這事可不能讓別人知道。」秦媽見雪晴越說越急,聲音也提高了,連忙提醒她。
雪晴冷笑道︰「你們還知道這事不能讓別人知道,那你們在做什麼?準備找到她怎麼辦?接進府里當四格格,別做夢了。」雪晴氣的連茶都不喝,起身走人。當年要是雪如不願意,她能夠強行把孩子掉包嗎?雪如要不是因為皓禎,怎麼可能現在和王爺鶼鰈情深,讓翩翩和皓祥被王爺拋之腦後?她現在得了好處,反倒怪自己做了惡人。
秦媽見雪晴生氣離去,也怪雪如不該如此,雪如反問道︰「我不想我的女兒身陷火坑,難道錯了嗎?當年為了王爺,我不得不拋棄她,現在難道連一點補償都不能給嗎?」她也不想想,怎麼補償能彌補被生母拋棄,失去該有的身份?她更沒有想過,僅憑匆匆一面,她怎麼能證實,那就是她的女兒?
姐妹倆之間的對話卿婷不知道,只听傳來的消息說,雪晴去看妹妹,關上房門兩姐妹不知道說了什麼,雪晴離開時臉上還帶著怒氣。听到消息時,她眉毛都沒動,只是默默品著手里那杯茶。
而雪如,在看了卿婷特意給她的話本後,病情加重,雖然書里沒有提到梅花簪,沒有提到十月二十號的晚上,可是「偷龍轉鳳」四個字,嚇得她不清——
「容嬤嬤,那件事辦得怎麼樣?」比起雪如,卿婷更關心流言的事。
「回娘娘的話,奴婢發現慶嬪宮中有人跟舒妃宮里的人有往來。」容嬤嬤把調查得來的事一一告訴卿婷,「奴婢遵照娘娘的吩咐,沒驚動別人,撿了其他名頭,把幾個出頭的教訓了。」
「慶嬪知道自己受了舒妃暗算沒有?」卿婷不動聲色揉了下胸口。
「知道了,听說關起門來生了半天的悶氣。」容嬤嬤有些幸災樂禍,慶嬪分位不如舒妃,家世不如舒妃,想回敬舒妃可不是那麼容易,而這一次舒妃也沒得什麼好處,她很樂意看後宮除了皇後以外的人吃虧。
「等著瞧吧,這兩位日後不會老實。舒妃,看著一臉聰明樣,以前做事也算妥當,這次是辦了個傻事,不過也不怪她,她也是心里不順暢。」葉赫那拉家族出身,不怎麼受寵,好容易生了個阿哥又夭折了,眼看著自己年紀漸長,只能看著那些出身不如自己的嬪妃受寵,這次令妃生了個兒子,忻嬪眼看著就要生了,她眼熱心急是難免的。但是令妃最受寵愛她有所顧忌,忻嬪懷著龍種有人盯著她不敢欣然下手,就想拿慶嬪出氣,哪怕自己得不到好處,可能讓受到寵信排在令妃之後,自己之前的慶嬪吃虧也能心里舒暢些,所以身邊有人一教唆,她毫不猶豫讓下頭的人去做了。不過,不能排除背後還有什麼人搞鬼。
「娘娘,您的意思是就讓她們相互咬著。」
「她們要鬧別吵到別人,繼續盯著,眼瞧著事情越來越多,本宮沒精神理會她們。」
「是,主子。依奴婢說,要真被什麼人沖撞,只能是宮里的人,兩位格格進宮的時候,怡嬪可臥床不起好幾個月,要沖撞早沖撞了。」
卿婷打斷她的話︰「容嬤嬤,咱們坤寧宮可不要傳出什麼不該說的話,有人身體柔弱,經不起,要是有個病啊災啊的,指不定誰當出氣筒。」身體柔弱?哼,柔弱還能一個孩子接著一個的生,她的孩子夭折過幾個?當年的年妃倒是真柔弱,連帶著孩子都活不長,可是年妃有她輕狂?年妃要是敢跟她一個樣,雍正就是再喜歡她也早把她扔進冷宮。吃醋使心眼在後宮是常見的事,可是明晃晃的做妃子的壓制皇後,名為貴妃卻比皇貴妃還張揚,處處比著皇後,康熙後宮中沒有過,雍正後宮中沒有過;敢把皇後當對手,明目張膽給皇後使絆子,康、雍後宮中同樣沒有過,順治有個董鄂妃,但董鄂妃做了皇貴妃又如何,順治再怎樣也沒讓她當上皇後,甚至董鄂妃死後追封皇後都成了笑話,他永遠都不是孝莊的對手。凡事都有個限度,過了那個限度,可不是件好事。
卿婷又伸手捂住胸口,微微蹙眉。她以前就有胸悶心口痛的毛病,沒想到那拉氏的身體也有這種反應,或者是她的舊毛病跟著她一塊過來了。
「主子,您怎麼了?是不是玉體不適?奴婢這就去叫太醫來。」容嬤嬤一見卿婷蹙眉,頓時擔憂起來。
「一時胸口悶,休息休息就好。容嬤嬤,咱們得合計合計,誰幫咱們處理宮務最妥當。」卿婷向後靠去,容嬤嬤忙整理下金線引枕,讓她靠得更舒服。
「主子,您這是什麼意思?」容嬤嬤不解,怎麼好端端的要讓那些賤人掌管宮務。
「這話本宮只能跟你說,本宮把後宮的權力都抓在自己手里,一點都不放松,皇上心里不舒坦。」又想讓皇後辦事,又覺得皇後權力太大,乾隆真不是東西。「再說了,你也看到,本宮身體不適,這胸悶心痛的毛病有一陣子了,本宮總不能把自個累趴下,只是讓人幫著本宮,沒說要把鳳印和中宮箋表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