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一名即將成為克拉克學院正式教授的年輕亞沙克女子,會在身為助理教授身份所授的最後一節魔藥課上發生這麼大的紕漏,直接造成一名休薩拉公國伯爵爵位的半精靈學生的死亡。
這也是導致如今她站在審判王庭的被審判席上,低頭等待審判官們的最後判決的直接原因。
「經十二名審判官與二十四名陪審官十五赫侖(小時)的研究,我代表三十六位審判員宣布最終的判決。」莊嚴的審判席上,年過半百的審判長面無表情地宣讀,「伊歐文-德安諾普-亞沙克,因重大教學事故造成不可挽回的惡劣後果,將于半個月後由八名中階法師開啟王庭傳送陣,流放至深淵魔域。行刑之前,伊歐文-德安諾普-亞沙克將被羈押在王庭地牢,任何人不得探視。」
听到判決的那一刻,矮人老者斯萬系長的妻子莉莉安因承受不了這樣的結果,頓時昏厥倒地。
深淵魔域,那是多麼可怕的地方。沒有太陽的天空,終年高溫炙熱,更有無數為了填飽肚子不擇手頓的魔獸亡靈。可憐的伊文,被流放到那里,比遭遇死刑還可怕啊!
「明明是那個學生自己不按照配方制藥,也是他自己魯莽的打開試管管塞,造成這種後果都是因為他自己!為什麼你們要怪在伊文身上?!」斯萬憤怒地大喊。
這呼喊在寂靜的審判王庭那麼淒厲突出,審判長抬頭看了他一眼,呵斥道︰「衛兵!將這名擾亂審判的矮人趕出去!」
被衛兵夾在腋下拼命掙扎的矮人老者依然憤怒地大喊︰「你們這幫混蛋人類,這根本不管伊文的事,都是你們懼怕休薩拉公國怪罪,你們這幫膽小鬼!敗類!不明事理的渣滓!你們根本不配當審判員……」
呼聲漸漸遠去。一直低頭不語的伊歐文抬起滿是淚水的臉龐望著斯萬老人遠去的身影,默默地在心里說了一句︰「謝謝您。願命運女神永遠眷顧您,善良的斯萬老人。」
終日不見天光的王庭地牢今天又迎來了它的新客人。被關押在地牢的犯人們好奇地看著獄卒押著那名身穿黑色囚袍的少女走向地牢的最深處。
地牢的最深處,被榮幸關在那里的一向只有叛國弒君的重刑犯。
這名容貌清秀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女到底做了什麼啊?居然被關在那個其他犯人寧願死都不會去的地方。
哦?
雙黑的亞沙克人。
怪不得。
被眾神詛咒的亞沙克一族無論犯了多麼小的過錯,即便是偷拿了別人一枚銀幣,也會被當成殺人犯對待。只因為他們是亞沙克人,他們的存在甚至都是一種罪。
不可饒恕之罪。
幸災樂禍地看著少女被推搡著丟進那間地牢,其他的犯人都止不住地哈哈大笑。也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但是就是很開心,起碼表面上如此。
也許是看到不久之後這少女將會受到種種折磨吧,對于他們這些游走在黑暗里的人來說,別人的痛苦與悲慘就是他們最大的樂子。
「不要妄想有誰會來救你,老老實實呆著,等法師把你送到深淵魔域去。那才是你們這幫被眾神詛咒的人呆的好地方。不要把你們的霉運帶到地上界,黑種!」獄卒呸了一口,給這名黑袍少女戴上又一重沉重的枷鎖。
濃重的惡臭時時刻刻折磨著嗅覺,在這種密不透風的環境里呼吸本來就很困難,這種不知醞釀了多少年的腐爛氣息更是摧殘人神經的利器。
完全的禁魔空間,法術在這里一點兒也發揮不了功用。
比起人為築造的囚室,這更像是天然形成的死洞,只是人們又加了一層厚厚的石門。
就是這扇石門,將這間小小的囚室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絕開。沒有光,沒有風,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听不到一絲別的聲音。這是另外一個世界,比永恆的死亡更可怕的世界。
伊歐文呆呆地跪坐在石板上,她依然無法接受自己已經淪為階下囚的這個殘酷現實。
十五天以後就要被流放到深淵魔域,她再也見不到善良的斯萬老夫婦,再也無法觸模那些令她著迷的書籍,再也不能回去那片美麗的土地——艾爾尼拉。曾經所有的夢想,都已化為灰燼。
這個偉大的帝國早在五百年前迫于光明教會的壓力取消了死刑,卻發明了一種比死刑更殘酷可怕的刑罰——流放深淵魔域。
五百年來,真正流放到魔域的人不過區區十人。
沒有人可以活著返回地上界。
甚至下去過的人類都會被那里凶殘的魔獸所吞噬,尸骨無存。
尤許-莫金,這個驕縱的半精靈貴族,因為他的狂妄導致這次重大事故,不僅僅斷送了他的性命,也讓伊歐文幾十年來的努力化為烏有,從此她就要背負起殺人犯的罪名,永世不得翻身。
就算不被流放至深淵魔域,她也不能確定自己在眾人的鄙夷與仇視下能否安穩活的下去。
正如那個獄卒的惡毒詛咒,對被眾神遺棄的雙黑亞沙克人而言,那個生存在地上界的生命們想都不敢想的恐怖魔域才是他們應該呆的地方。
也許死亡才是她該面對的最好結局。
在這個世上拼命掙扎了近百年,從少年時就開始漫無止境的流離,躲避忍受那些仇恨的目光,幾度都讓伊歐文無法忍受選擇輕生。但最後還是懷揣著對這個美好世界的眷戀而活了下來。三年前偶然在艾爾尼拉遇見旅行的克拉克前院長——坦桑克-麥瑞,他是第一個對她這名黑暗一族表現出善意的人類,在對方的勸說和鼓勵下,她來到了克拉克學院。那時的她,天真的以為命運女神又開始眷顧她這名黑暗一族。
誰也想不到,就在光明向她招入深深的地獄。
斯萬老人對審判官憤怒的斥責猶在耳邊。她又何嘗想不到,尤許的死亡是他自己釀成的苦果,她只是在不對的時間出現在不對的地點。如果換成另外一位教師,發生這樣的事情最多只是會革去公職。就算會遭到休薩拉公國的追殺,也斷不會被送往審判王庭,並遭遇這樣的判決。
百年來都未曾開啟的審判王庭大門為了她這名黑暗一族重新打開,那一刻就注定了她最終的結局。
只有死神才會正眼瞧一瞧身為亞沙克人的我們吧。
不知在黑暗中過了多久,一絲光線突然出現在門口。
「喏,你的食物。」獄卒狠狠地把食盤丟在地上,再一次緊鎖大門。
從教室發生爆炸到被送進王庭地牢,已經過去差不多三天了,籠罩在黑暗里的前克拉克助理教授沒有吃過一口東西,也沒喝過一口水。
饑餓與干渴在深淵魔域前算不了什麼。你們不過是想讓我死,那我就早一點死去,遂了你們的心願。
伊歐文靜靜地靠著石牆,再一次回憶起在艾爾尼拉的時光。
那是一片無人的美麗山區。伊歐文在躲避暗影殺手追殺時,慌不擇路無意間闖入了這片被附近居民稱為禁地的地域。連殺手都顧忌到里面的東西停下追趕數月的腳步,放任她進入艾爾尼拉。
出乎意料的是,被稱為禁地的艾爾尼拉卻是美麗安謐的一片土地。
歡唱的鳥兒和自由自在穿梭在叢林間的森林精靈都無憂無慮,一點兒也不害怕她這個陌生的闖入者。在艾爾尼拉,伊歐文完全放下過往的包袱,頭一次在太陽下暢快呼吸,而不必擔憂會被人吐口水丟雞蛋甚至不知從哪里飛來的毒針暗器。
與世隔絕才是亞沙克人應該選擇的。
直到坦桑克的出現。
當看到那個一點兒也不害怕她的人類老人好奇地打量形同野人的她時,伊歐文才發現自己原來對人世那麼眷戀。她渴望與其他人的交流,渴望听到人們的笑聲,那會讓她感覺自己生活在人間而不是一個荒無人煙的夢境里。
現在,一切都完了。
獄卒不知送了多少次飯餐,伊歐文一直待在角落里動都不動。
剛開始是不願意動,後來是根本沒有力氣動。
就讓我這樣靜靜地死去。再也不用面對鄙夷和仇恨,不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一點過錯都會被人指責︰真不愧是亞沙克人,你的心靈像你的外表一樣壞透了!
就因為是雙黑的亞沙克人,我天生就該遭遇這樣的對待麼?
眾神啊,千年來對亞沙克人的懲罰還不夠嗎?為何當初不對亞沙克人趕盡殺絕,要讓我們世世代代都為先人的過錯補償?
遙遠的神界眾神啊,難道你們不知道無故的仇恨是抹殺人性的最好毒藥麼?為何要讓你們一手創建的世界充滿爾虞我詐,充滿卑劣?
只有讓我們亞沙克人受盡折磨而死,你們才會開心嗎?
什麼時候才會終結?
死亡。
「嘖嘖,多麼濃重的死亡氣息呀。不愧是黑暗亞沙克人。」
不知什麼時候,一個嘶啞的不屬于人類的聲音突然驚醒了昏迷。
是行刑的時間到了麼?
沒想到自己居然沒被餓死,還是要去面對那可怕的深淵魔域。伊歐文輕輕地嘆了口氣。
「距離行刑還有十天呢。亞沙克人。」那個聲音帶著笑意說道。
還有十天……
伊歐文再一次閉上了眼楮。雖然在黑暗里,睜眼與閉眼完全沒有區別。
「行刑之前,伊歐文-德安諾普-亞沙克將被羈押在王庭地牢,任何人不得探視。」審判官莊嚴的宣讀突然在耳邊回蕩。
任何人不得探視,那麼說話的這個人是誰?
難道是休薩拉公國派遣來暗殺她的人。
是的。只有這麼解釋了吧。
就算她在地牢里死去,那幫道貌岸然的審判官也可以向外界解釋是她畏罪自殺。
「動手吧。」氣若游絲地說了三個字,伊歐文靜靜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痛楚。
「我可不是什麼暗殺者。亞沙克人。」聲音又一次感嘆,「這是多麼純粹的死亡氣息啊,一點兒別的東西都沒有。你真的對這個世界沒有眷戀了嗎?」
眷戀?
當然有。
善良的斯萬老人和他的妻子莉莉安。在坦桑克院長故去前答應他每年在他的墓前放一束花。還有美麗的世外桃源——艾爾尼拉,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離開那里。只有艾爾尼拉,這片沉默安逸的土地沒有排斥身為黑暗亞沙克人的我。當初我為什麼要離開艾爾尼拉,踏足這個從來都不歡迎我的人世間呢?
只不過,現在一切都已與她毫無干系了。
沒必要再眷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