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進吧。」米薩恭謹地說,然後將手里的燈籠換到另一邊。精靈有夜視眼,然而伊歐文只能憑借燭光看清楚前面蜿蜒而下的台階。
影子在地上匍匐潛動。大約十梅茲之後搖曳燭光照亮的範圍變成了平整的石板路。左右顯現出兩兩成對的石柱,一直延展到遠處的黑暗。
在這段並不漫長的路途中,伊安莉向小亞沙克人娓娓講述千年前的歷史——史書之外的歷史。
弒神之戰前的幾年米薩憑借佔卜提前預言到那場災難,可是他的諫言被精靈王及亞沙克攝政王視而不見。弒神者亞默西里的蠱惑徹底蒙蔽了他們的心智,兩族的首領鐵了心要推翻血神的暴亂統治,認為犧牲是難免的,若不嘗試,怎能憑佔卜就斷定弒神之路唯有失敗?
米薩見勸阻無效只好提前辭下祭司長一職,在尚未遴選出下一任祭司長之前遁居世外。
縱然在當時的同族眼中米薩此舉與逃兵無異。然而不可否認的是,他的幸免于難為兩族長久的發展留下一線生機。畢竟米薩是歷任祭司長中唯一一個獲得預言天賦的。也是經由他的暗示,伊安莉才破釜沉舟轉向以利亞求助。
神承者的預言也是出自他的口中。
「我還記得當時米薩所說的,能夠為我族復興帶來一線曙光的,只有弒神之戰以後出生的亞沙克純血。」伊安莉的眼神飄至深邃無邊的遠方盡頭,「星辰所向直指南大陸喀西里,以利亞也突然降下神諭令艾莉開始成年試煉。總算是命運眷顧了我族,讓艾莉能夠那麼快找到你。」
伊歐文很想知道在那場戰爭以及今後新的戰役中,秉持絕對中立的以利亞到底飾演了什麼角色。但她很明白,這不是她該探究的問題。比起煞費苦心的自由女神,另一位神祇的所作所為更令她唏噓。
安瑞莉亞為了保住眾神的地位可謂費盡心思。不僅喧賓奪主將亞沙克及血精靈與血神弗洛西的矛盾攬至自己身上,而且還在更早之前,在地上界一切都還蒙昧之時,推翻了黑暗系諸神之首的耶羅緹克的統治,同時也奠定了她獨一無二的身份和至高無上的地位——生命之始,光明之源。
或許在齊魯維亞眾生靈的心目中,光明女神是慈愛而至高無上的。但若有心探察相關歷史,旁觀者定覺可笑。
光明教會由女神授意宣揚正義與公平,而他們所信奉的主神卻一直做著與公正截然相反的事。
撕開道貌岸然的假象,血淋淋的真實讓人不寒而栗。
「亞默西里雖狂妄,但他師出有名。」伊安莉出乎意料地說出了弒神者之名,熟悉的名字令伊歐文再度側目,「血神弗洛西每隔百年便要求亞沙克族貢獻祭品為他所食。這位大人的口味相當特別,要年輕而魔力最高者一名,隨祭處男處子各百。時不時還征集成百上千的血精靈少女服侍他。」
「我見過弗洛西享用祭品的場景,在我很小的時候。血神強迫所有的亞沙克人觀看他是如何享用祭品。」米薩插口道,時隔多年,回憶起那幕景象仍讓他渾身發抖,「就像草原上的雄獅吞食獵物,完全不在乎祭品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掰斷他們的四肢,讓那些祭品眼睜睜地看著他啜飲他們的血液、骨髓。然後從腳到頭慢慢地、慢慢地一口一口吞下。直到被吃掉腦子之前,祭品都保留著自己的意識。」說到後來,淚水濕潤了老亞沙克人的眼角,仿佛要獻給血神饗食的是他自己,「那絕對不是造物主創造子民的初衷。」
听到這些過往,伊安莉同樣面色黯然。
伊歐文則深深震驚于米薩所講述的寥寥數言中。她問過導師弒神的原因,然而導師總是嗤嗤怪笑反問她不是讀過很多史書,為什麼不在書中找答案。問的次數多了,她自己也厭倦了。只是沒想到藏在背後的真相如此駭人。
「或許和信徒接觸得太多,連神也不自覺沾染上信徒們的惡習。」
黑暗的終點是一扇破爛不堪的木門。經過歲月的無情碾壓,這扇門幾乎看不出來原貌。
伊安莉停下腳步,轉身面對著已經徹底平靜下來的小亞沙克人,鄭重其事地問道︰「踏入這扇門既是正式接受血精靈祭司長之試煉,最後問你一次,願意接受這個試煉嗎?」
「一直以來你們的目的不都是把我推向這扇門嗎?」伊歐文淡淡地笑著,「都到這兒了,我不認為自己還有別的選擇。」
伊安莉並不理會她話里十足的諷刺意味,「每一代祭司長所面對的試煉都是不同的。就是說,進入這扇門以後你可能會去一個新的世界,一個從未有人見到或者了解過的世界。一切都要靠你自己。而且最重要的是,你要在兩個月內返回齊魯維亞,返回銀松城堡。」
「知道了。」
拋下簡單的三個字。伊歐文伸手推開了木門。
六芒星的傳送法陣熒光閃爍,無數錯綜復雜的符文像蛇一般滑行在組成六芒星的每條線上。
只是又打回原形而已,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在心里默念著這句話,伊歐文輕輕關上門,將那兩雙期冀又忐忑的眼楮隔絕出她的世界。
「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啊,老米薩。」門掩上的瞬間,伊安莉長長地出了口氣,「怪不得亞默西里踫到你總是自願認輸。」
米薩對這句明褒暗貶的評價並不在意,「適當掩蓋一些真相沒有壞處,別小看這兩個孩子。她們都很聰明。你我的小把戲總有一天會被戳穿,先準備好怎麼面對殿下的怒火吧。」
想到繼承了布魯姆暴脾氣的女兒,伊安莉不禁揉了揉額角。
龍皇會來城堡造訪並非他一時心血來潮,完全是因為米薩預知他的繼承人以及契約者將會提前到來,才向龍皇發出邀請書,函中還特地注明火龍王的子嗣將于何日到訪。
不然他們怎麼會那麼巧遇上?
要知道龍族對時間的概念何其模糊。若不是有準確的目標,又怎能把時間把握的恰到好處。
龍皇泰摩爾對同族純血統的要求近乎偏執,而與火龍王布魯姆又一向不和,這種能讓對方悔恨終生的機會他怎麼能輕易放過。一百年前他忌憚殺死伊安莉火龍會不顧一切找他報仇,當他從邀請函上得知伊安莉竟然有了布魯姆的孩子之後,便知道機會來了,所以迫不及待地來到了銀松城堡,也如願以償地踫上了艾維斯。
只是當事的精靈也好龍皇也好,誰都沒有想到,這一切都是被策劃好的。
「不說這些了,看時間,那位的代言人最晚明天也該到了。」伊安莉不無狡黠地朝老亞沙克人擠了擠眼楮,「你也該考慮一下怎麼婉轉地向對方攤牌。」
米薩催動輪椅緩緩向後移動,「如今棋局已開,棋子也準備就位,就看對手願不願意屈尊一戰了。」
「無論高居蒼穹之巔的上位者有何打算,人熊南下他們還是不得不顧及。」說到這兒,伊安莉忍不住發出愉快的笑聲,「這就是那幫光明教徒為數不多的優點了。」
「維持地上界平衡的古龍一族又何嘗不是?」老人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堆積起來,迎合伊安莉的笑容更像是哭泣,「拖了一千年,該面對的終究還要面對。」
「不過看你現在這副模樣,已經不是弗洛西所要求的年輕祭品了。」
「哈哈哈……」
笑聲回蕩在幽暗深邃的地下通道。
留下笑聲向外退去的他們,並沒有注意到那扇本已閉合的木門是如何靜悄悄地打開一條縫,露出一只比通道還要黑暗、深沉的眼眸。
傳送陣的符文驟然間亮若白晝,在那只眼楮尚未來得及迸發任何情緒的時候,光芒將其徹底吞沒。
作者有話要說︰卷三完結。
接下來的一卷可能更新會有些不穩定,因為作者把設定落在學校了!!(撞牆
頭破血流爬回來
所以有什麼前後不一的地方等作者開學再做一遍修改吧(嘆氣
慣例求捉蟲。
晉江月初習慣抽一抽…發出的章節過了一兩天才能看到☉﹏☉b
新文第一章試讀︰
四月的平江,冬寒始消,梅雨未至,既不太冷,又不太潮,正是天清氣爽的好時節。
江安堂一早開門,女郎中樂喬已在藥櫃前盤點起了藥物。十六歲的學徒孟凱仍是老樣子,打開門,擺好就診的桌椅,便開始望著門外做起白日夢來。
正兒八經的掌櫃卻在日上三竿之後打著哈欠從內室緩步踱出。先是瞧了瞧外面的天氣,見一片朝霞漸隱于,連聲感慨又是一個好天氣,這才搖著頭來到女郎中旁邊。
藥鋪掌櫃姓莫,已過不惑之年,高高瘦瘦相貌清俊,頗有一副仙風道骨的氣派。他本是汴京太醫之後,金亂之後舉家遷至平江。因從小耳濡目染對本草之事略通一二,便集全部積蓄開了這間江安堂。經十多年慘淡經營,如今在平江也算小有名氣。
「樂姑娘,你說要找人,這個把月都過去了,怎也沒見你有所動靜?」莫掌櫃趴在櫃台上,好奇的問道。雖在平江生活了十多年,一口的京城官話並未改去多少。說起話來,兜兜轉轉的口音比本地方言更難懂。
這樂喬姑娘乃是上個月突然投至他門下的。說父母雙亡,來平江本是為尋一處棲身之所,怎奈要投奔的親戚多年未曾聯系,一時無從尋起。又說自己得曾為大夫的父親親傳,醫術雖不精湛,但替小兒婦人解痛祛癢不在話下,走投無路只好來藥鋪尋份差事。莫掌櫃念她年紀輕輕孤身一人,出了幾個方子來試探,果見她頗懂醫道,就收了她為婦孺郎中。
樂喬年不過雙十,生的一副眉清目秀、明眸皓齒的好相貌。莫掌櫃暗地里和夫人談起,說若非雙親皆故,這麼好的姑娘也該嫁夫生子了。夫人便笑道︰樂姑娘千里迢迢來此,怕尋的就是夫家,你又操什麼心。莫掌櫃也哈哈大笑,從此不再和夫人談起這姑娘的婚事。
「算這日子,這幾天應該有消息了。」樂喬忙著寫藥單,頭也不抬,「清明馬上到了,這家人把祭祖之事看得很重。」
莫掌櫃點頭,算是稍微放下心來。有女郎中坐鎮,今日上門尋診的女病人也多了起來,其中不乏富貴家中的妻妾千金。她若尋著人走了,那些病人怕是再難登江安堂的門了。念及于此,莫掌櫃往里湊了湊,又問︰「姑娘尋到人後……有何打算?」
樂喬這才放下賬本,抿嘴一笑,問道︰「掌櫃的莫非嫌棄樂喬在此礙手礙腳?」
「當然不是。」莫掌櫃連連擺手,「你現在可是平江城有名的樂仙兒,我只怕留你不住,怎麼生出嫌意?」
樂喬又埋頭扎進單子里,好一會兒才听她悠悠地說︰「寄人籬下終歸要看人臉色,我若能討個差事自力更生,遠比在他人家中寄居自在得多。您說是麼?」
這姑娘,想法倒是挺稀奇。莫掌櫃私下琢磨,面上卻「呵呵」笑著,隨口應和了幾句。
過午後,街上忽然響起「鏘鏘」鑼響,孟凱年紀小愛看熱鬧,幾步躥出去。敲鑼的兵爺已行至門前,口里高聲喊著︰「定西王爺明日清晨至城門,平江百姓若無雜事,定要往城門迎接……」
樂喬听到那喝聲,像是吃了顆定心丸,長長地出了口氣,喚來莫掌櫃,把從早上整理到現在的藥單遞給他看︰「掌櫃的你看一下還有沒有要添的藥材,若是沒有,快讓孟凱去采購回來吧,怕是這兩天就要用到。」
莫掌櫃打眼一瞧,多是些祛濕療寒的藥物,往年這些都是清明過後半月才會進添,以免梅雨節氣間放置過久生霉。眼看離清明尚有幾日,不知這樂喬這般上心又是為何,便說道︰「姑娘訂下這些,我覺得早了。還有這化瘀的藥膏要這麼多,用不完會浪費的。」
「不早,不多。」樂喬含笑搖頭,「掌櫃若是早作準備,不僅能為北方來的客人們解憂排難,更能在王爺那里留下美名 。」
這莫掌櫃也非魯鈍之人,听到街上官爺漸行遠去的吆喝聲,頓時反應過來。喚了孟凱過來耳語幾句,那少年便不甘不願地向城外去了。
「樂喬姑娘冰雪聰明,若非我家瓏兒已成家立業,真想請媒婆過來跟你說叨說叨。」
女郎中立時低頭整理賬本。
莫掌櫃自以為從她那透紅的耳垂上看透了她的心思。他怎能猜到樂喬心中所想與他所說的內容相去甚遠呢?
人心,終究隔著肚皮。
孟凱的腳力雖快,但單子上所需的多種藥材也讓他東南西北跑了一下午。臨近傍晚,才算把所需的東西集齊。
樂喬見他氣喘吁吁甚是辛苦,便為他沏了杯清茶。孟凱「咕咚咕咚」一口喝完,一雙賊溜溜的眼楮不住地在這姿色絕佳的女郎中身上打轉。
「樂喬姐姐長得真好看,比刺史家那位千金小姐好看多了,又這麼聰明體貼,不知會是誰能有好福氣把姐姐娶進家門?」孟凱幼時在州里的刺史家做過家童,回平江後逢人便講那刺史家的千金如何美艷不可方物,似是從畫里出來的人兒。自打月前樂喬進鋪,旁人再也沒听他提起過刺史家的千金。口里最常念的,就是這位似天仙下凡的女郎中。
樂喬了望他一眼。只見這學徒的喉結上下滾動,連咽了好幾口唾液,大膽望著她的眼楮里充滿血絲。心下便知他這副模樣定是想多了不好的東西,也不理會。自顧著盤點孟凱帶回來的藥箱,任那雙賊眼在身上掃來掃去。
轉眼半盞茶的時間一晃而去,樂喬忽又提起一旁的筆,飛快地在白紙上寫下幾行蠅頭小楷,又用朱筆在原先那張單子上圈了幾下,交給孟凱道︰「把這些退了換成我方才寫下的,明日大概就要用到,你快些去吧。」
孟凱接到手一看,不由叫苦不迭。樂喬姑娘這番改動又得讓他城南城北兩頭跑,小學徒不由垮著臉向掌櫃求助︰「師父,天都要黑了,人家可能都關門了。我明個兒早起去買,行不?」
莫掌櫃早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道樂郎中是有心整他,但這後生色念實在太過,便沉下臉道︰「忘了師父曾教你的?醫者父母心,無論何時都要把病人放在前頭。樂姑娘說急用肯定有她的道理,還不快去?」說到後一句,揚上來。孟凱見狀不妙,吐了吐舌頭,連忙捏著藥單閃出門外。
「王府的人來自京城,當是習慣北方的用藥。我倒是疏忽了。」莫掌櫃捋著及胸的長須笑道,「有樂喬在,看來都無需我多操心。倒教我這掌櫃十分汗顏。」
「如掌櫃所言,醫者父母心。」樂喬心知此話是為她解圍,靦腆笑笑,轉身替進門的夫人把脈去了。
莫掌櫃望著她的背影,不由再次感慨莫瓏娶妻太早,生生錯過了這麼好的媳婦。
孟凱再度歸來時,已是深夜人定,樂郎中早已離鋪歸寢。孟凱不由遙望著女郎中每日來的方向悵然出神。莫掌櫃念他奔波半日,遂擅做主張代替樂喬原諒了他,只拍拍他的肩道︰「你也看出樂姑娘非一般人可攀得上的高枝,何苦自尋煩擾?」
孟凱似懂非懂,仍是悵悵的。坐了許久,才在莫掌櫃的催促下關好門,收集好桌椅,席地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