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要入夜了。」哈伯一邊催促著身後步履蹣跚的年輕人,一邊再次裹緊厚實的毛斗篷。「要是這次入夜之前還到不了冬鎮,我們就甭想趕得及去烈日城拜見真龍大人了。」
「真見鬼。不是說真龍降臨會驅散一切黑暗和寒冷嗎?怎麼反而讓冬季提前到來了。」哈伯的佷子梅森小聲嘀咕。哈伯狠狠瞪了他一眼,少年訕訕地合上嘴巴,不再無休無止地發牢騷。
眼瞧著日頭越來越低,冬鎮還是遙遙無蹤,哈伯不禁也煩躁起來。及膝的積雪好像埋葬了包括冬鎮在內的很多東西。梅森說的沒錯,這次真的見鬼了。夏天從村子到冬鎮走半天就到了,往年冬季也最多只在路上耽擱一個夜晚。而這次,從他們听說真龍大人提前降臨即刻出發到現在,他們在雪原上已度過兩個夜晚。
因為走的匆忙,哈伯和佷子只帶了一頂帳篷和不多的干糧。第二次入夜後他們的干糧便被吃的一干二淨。還好梅森眼力好,發現一只凍死的兔子,兩個人靠瘦弱的兔子勉強撐過一晚。要是今夜仍在雪原度過,別說去見真龍大人,連能不能回村子都只能靠造物主保佑了。
哈伯在這邊唉聲嘆氣,梅森卻伸長脖子目光鎖定在前方某處,看了一會兒,他忽然眉開眼笑,沮喪之色一掃而光。「叔叔看那邊!」梅森興奮地叫了一聲,哈伯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很久,終于發現那塊雪地的顏色似乎有點深。肯定有東西埋在下面,看那面積還不小,運氣好也許會是一只黑貂,肉可以給兩人充饑,剝下來的皮也能賣個好價錢。哈伯和佷子齊齊歡呼了一聲,邁開了步子。
積雪松軟但深厚,雪下面似乎隱藏著什麼,牢牢地吸吮著行人的腳步。叔佷倆費了好大力氣才移動到目的地。
不等叔叔發話,梅森主動掃開了覆蓋在表面的薄薄雪層,露出一截黑乎乎的東西來。梅森使勁兒拽了拽,那東西卻紋絲不動。
哈伯捏著那黑乎乎的東西仔細看了很久,最後失望地發現那是一只人類的手臂。握成拳頭的手泛著青灰的死氣,連同衣袖凍成一大塊。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那原來是一只手。
從冰涼的觸感可以判斷出這人已死去多時了。哈伯站起身望望四周,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別說冬鎮了,連一點別的顏色都沒有。他從袖子里模出匕首,重新跪在雪地上,使勁提起手臂問梅森︰「還有幾支火管?」
「兩支,叔叔。」
「都給我。」
哈伯拿匕首的姿勢已經說明了問題,他想用這具死尸為他們補充能量。梅森有些猶豫,「叔叔,那畢竟是人啊。」
「他死了,而我們還活著。」哈伯簡單有力地回答道,「快給我!」
梅森磨磨蹭蹭地掏出懷中藏著的火管,嘟囔道︰「最後兩支,用完我們是不是就要等死了?」
哈伯沒有理會絕望的佷子,用牙咬開管塞。只听「 」的一聲,嬰兒手臂粗細的管子里躥出微弱的火苗。冰冷的溫度讓火苗顫抖了好幾下,哈伯小心翼翼護著火種,不讓它被風吹滅。
等結冰的衣袖融化一小塊兒時,哈伯讓梅森接過火管,而他自己準備趕在再次上凍之前將手臂切下來。
梅森不忍心看將要出現的血淋淋的一幕,專心地保護著火苗,然而眼角的余光卻看到那只手臂動了一下。他嚇了一大跳,急急地喊道︰「叔叔,別動。」哈伯不悅地朝他揮了揮匕首。然而佷子並沒注意到,他的眼楮直勾勾地盯著那只手。
「真的動了!」梅森這下確定自己沒有看錯,趕緊將火管蓋好塞到懷里,順著手臂往上用力地刨開周圍的積雪。
漸漸地,埋在雪下的「死尸」露出了腦袋。
是一名非常年輕的黑發女性,寒冷讓她失去了所有生氣。梅森探了探她的鼻息,雖然極其微弱,但梅森還是感覺到了。
「她沒死,她是活人!」梅森哀求地望著仍舉著匕首的叔叔,「救救她,她還活著。」
「冰天雪地讓我怎麼救她,就算她醒了沒有吃的喝的還是會被凍死餓死,我們也會變成她那樣子的。」哈伯咒罵了一句,卻不自覺地放下匕首。
梅森見他沒有出算,只好繼續努力地刨著雪,不時去探探她還有沒有氣在。許是造物主保佑,那股微弱的氣流一直都未曾間斷。
哈伯這才發現自己的心腸遠沒想象的堅硬。冷眼旁觀了一會兒,他也和梅森一起清除黑發女子周圍的積雪。
等她身上所有的雪都被清除干淨後,梅森拿出火種對它念念有詞,火苗驟然間長大了不少。梅森扶起那具僵硬的軀體,將火管放在她僅有的右手手心處來回烘烤。
哈伯暗暗覺得可笑,這孩子太天真了,以為這樣做就能讓她蘇醒嗎?抬頭望著漫無邊際的地平線,哈伯又忍不住地嘆氣。三十多年都是在雪原上度過的,他怎麼也沒想到這次竟然會因為迷路被搞成這副鬼樣子,在自身都難保的時候去救一個本來可以當食物的陌生人。
他的目光漫無目的地在周圍逡巡,突然間他看到了左側遠處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
那是……冬鎮!
盼望已久的目標終于出現,哈伯簡直不敢相信。他踢了踢梅森的,用比梅森發現兔子時更加激動的嗓音喊道︰「冬鎮,我看到冬鎮了!」
梅森同樣很激動,那黑發的女子終于緩緩地睜開雙眼,一雙黑 的眸子散漫地望著上空。過了一會兒才慢慢聚焦到她眼前的梅森臉上。
「她醒了!」
哈伯下意識地看向女子的臉部,被她那充斥著恨意與憤怒的眼神嚇了一跳。當他緩過神再去看時,那人已經從梅森的懷里站了起來。
沒有對救命恩人表示出任何謝意,雙黑女子抖了抖身上的雪渣,接著開始低聲吟唱。
她吟出的語言好奇怪。不過老實說,她整個人都很奇怪。明明在雪地里凍了好久的樣子,只一點熱量她就醒了過來,還能在冰天雪地里若無其事地念叨著他們听不懂的語言。
哈伯拉了拉佷子的衣袖,又指指遠處的城廓,小聲說道︰「現在你安心了吧。我們快點去冬鎮,要是入了夜,他們可就不讓外人進了。」
「可……」梅森痴痴地望著專注念咒的雙黑女子,「我們總不能把她一個人丟在這里吧?」
哈伯忍不住去敲佷子的腦袋,將聲音壓的更低︰「你沒發現她有點不對勁兒嗎?換成是你,在這種天氣在雪地里躺上一天,你覺得你還有命嗎?就算凍不死也給你凍殘廢了。」哈伯甚至都不敢去看雙黑,湊到梅森耳邊說道,「你再看看她,一下子就醒過來還能站起來。你不覺得她根本不像人類嗎?」
梅森「啊」了一聲,回頭再看他剛救出來的女子,不由地也帶上幾分狐疑的打量。
就在叔佷倆嘀咕的這段時間,雙黑女子停止了吟唱。
空無一物的雪地上突兀地出現一條細縫,兩根森白尖銳的洞角將這條細縫生生割開,一顆碩大的腦袋隨之出現在眼前。
「向後退。」那女子開口。
哈伯和梅森連忙往後退了退。
等到那血紅色的龐然大物完全顯身,少年梅森由衷地發出驚嘆︰「這是真龍大人嗎?」
話還未落地,哈伯一個鐵栗就敲在他腦門上︰「真龍不是這個樣子,這只是一頭次龍。」
「那也是龍啊。」梅森呆呆地說。
哈伯踹了他一腳︰「笨蛋!隨隨便便說次龍也是龍之類的話,真龍大人會不高興的!快閉嘴,我們走。」
梅森這次沒再發表任何意見,順從地跟著叔叔準備離開,然而那女子又開口了︰「你們要去前面的鎮子上嗎?」
召喚次龍出現的雙黑女子擋在他們面前,哈伯敬畏地點點頭。
梅森卻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您跟我們一起去好嗎?馬上入夜了,雪原的夜里很不安全,雖然你有次龍的保護,但難免發生意外。」
「那就上去吧。」雙黑女子指了指血紅的次龍,「它可以帶我們飛過去。」
終于不用再跑路了,少年歡呼一聲跑到大家伙跟前,親切地說道︰「你帶我們去冬鎮我可以給你好吃的。要乖喔,我現在要爬上去了。」
看佷子這麼膽大妄為,哈伯嚇得冷汗直冒,但他又迫于次龍的威壓不敢說什麼。等到梅森安然無恙地爬上次龍的脊背,雙黑女子轉過頭對他說道︰「上去。」
雖然看她的表情很溫和,但是語氣里卻帶著命令的意味。哈伯不願意多想,因為看到城廓就代表他不會死在冬日的雪原上。既然已經把最後的結果排除出去,那剩下的選擇也顯得不那麼為難。
作者有話要說︰慣例求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