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魯蘇果然沒睡,她蹲在使館前由白色大理石精心雕琢而成的弗洛西石像下,活像被父母遺棄的孤兒。銀月的光輝在她發間閃耀,伊歐文不禁懷疑這個仿佛從天上掉下來的女兒是否真的是造物主的恩賜。
她的臉頰那麼潔白,帶一點點嬰兒肥,伊歐文有理由相信那種柔軟而細膩的觸感勝過齊魯維亞最出神入化的面點師所制出的點心。
「魯西。」伊歐文心疼地給了小家伙一個大大的擁抱,「怎麼不乖乖去睡呢?」
「nka……」魯魯蘇親了親伊歐文的面頰,「Ana肯定說我壞話了,所以我才睡不著。」她嘟著紅潤的小嘴巴,模樣可愛極了。但艾維斯可不這麼想。
「那個壞家伙是不是教你什麼不好的事情了?」艾維斯佯裝慍怒道。盜賊出身的德思里奇女王一肚子壞水,最擅長暗地里使壞,這事兒她早就知道。
「安迪阿姨可是nka的好朋友,你這麼說nka會不高興的。」她扭頭又在伊歐文的額頭上印下濕漉漉的吻痕,「是嗎nka?」
艾維斯氣壞了,她把魯魯蘇拽到自己跟前凶狠地說道︰「不許你再親她,伊爾是我的伴侶,不是你的!」
「艾莉,她還是個小孩子。」伊歐文哭笑不得地勸她。魯魯蘇做了個鬼臉,靈敏地從精靈腋下穿過,站在高高的台階上,和她們保持平等的高度。
「去南方。」魯魯蘇抬起手臂指向南方,這動作在一個八歲大的孩子身上出現顯得格外老氣橫秋,「南方有你們要找的人。」
艾維斯和伊歐文面面相覷。
這時天上突然降下一道驚雷,魯魯蘇嚇得一跌坐在寬闊的石階上,呆愣了半晌,放聲大哭起來。
「到底是小孩子,還怕打雷呢。」精靈從不放過任何嘲笑別人的機會,哪怕這個人是她們的女兒。話雖那麼說,她在伊歐文沒下達指示前抱起小魯西,另一手牽著她的契約者,一家三口向血精靈使館那特有的細長的紅色大門走去。
在她們的身影消失在大門之後,數道閃電伴隨不期而至的大雨一同降落地上界。
伊歐文猶記得度溫的警言︰冬季將至。
這句話用于此時的萊因納得同樣挺合適。
淅淅瀝瀝的雨滴打在身上的滋味並不好受,雖然穿著厚厚的斗篷,伊歐文仍然覺得一股冷意自腳邊泛起,像幽魂似的鑽進衣物間隙,排成密集的針陣猛貼在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
寒冷和恐懼從來如影隨形。
這樣的天氣更容易讓人泛起懼意。伊歐文咬著嘴唇瞥了眼精靈。很顯然,艾莉喜歡這樣的雨還有這種對她來說剛好稱得上涼爽的溫度。法師拉緊兜帽,露出若有若無的笑意。
有這家伙在,她不需要害怕。
自從宣告進入備戰狀態,號稱千年不夜城的尼因也開始實行宵禁。
大街上空空蕩蕩,除了偶爾一兩列打著油燈籠巡邏的守夜人,整座城市沒有更多的光亮。
往南還是往北,艾維斯與法師之間有了分歧。
「去南方。」伊歐文堅持。
然而艾維斯卻認為她是受了魯魯蘇的蠱惑,「巴碧麗沒那麼傻,要繞過尼因城再返回她的領地至少要花掉她三天時間。」精靈為黑斗篷的法師系好領結,「我們可沒那麼多時間耽誤。」
若艾莉是因為吃醋才說出這番話那未免太幼稚了。伊歐文猶豫了一下,提議道︰「不如你和肯丁去北方,我叫上莫塔明西他們去南方?」
艾維斯這下不再堅持,她悶悶不樂地妥協了,「去南方就去南方吧。」她對魔法氣息的感應雖不至于一竅不通,但比起大師級的契約者差距實在太大。伊爾的堅持一定有她的道理,艾維斯這樣安慰自己。
路上伊歐文細細地為精靈分析了一遍。
法師們都擅長使用障眼法,多數大師級的黑暗法師在招收學徒時都會讓他們先去跟盜賊學習,修煉偽裝和潛行之道。暗法師之所以臭名昭著,也和這些不成文的規定不無干系。盜賊的卑賤眾所周知,和盜賊們攪到一塊兒的人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
薩恩的魔力之種被自己的女兒吃掉,如果救他離開行刑廣場的巫妖努格瑞斯不幫他重塑身體,那這位昔日聲名顯赫的克拉克院長無論如何都不能再修習魔法。
重塑身體的概念很簡單。用巫妖們的話來說就是洗去一身腌的凡人氣息,留下你們最純淨的骨骼和靈魂。
伊歐文模模糊糊地記得努格瑞斯的面孔,一張可怖的已不能再稱之為臉的……骷髏。
是的,巫妖們所謂的幫人類重塑身體,其實就是把他們變成亡靈。從此之後借用靈魂的火焰代替魔力之種繼續使用魔法。而這時,眾多向往光明和善良的守序之神不可能再接受他們作為信徒,唯有司混亂和陰謀的暗之月神奧古斯特才會接納這些游走與生者與死者之間的亡靈。所以他們是最深沉的,也是最邪惡的黑暗法師。
雖然就連無惡不作的黑暗法師都不屑于與亡靈為伍。
薩恩那個老家伙在經歷那樣的打擊之後若還不墜入努格瑞斯的甜美陷阱,那就太荒唐了。有過魔力之種被貪得無厭的愛女一口吞下的經驗,伊歐文認為變成亡靈對薩恩而言也不那麼難以接受。
「所以我試圖尋找亡靈的氣息。」伊歐文解釋道,「我相信充滿聖光之力的尼因會讓薩恩那一把懶骨頭不會太舒服。再說薩恩未必能在三個月內進化成掌握高階轉移能力的……呃,高階亡靈。」
「亡靈的進化之道可不需要一步一個腳印。」這一點,艾維斯與伊歐文仍存在分歧,拜泰摩爾所賜,她在幻境里學習了挺多關于亡靈和魔族的資料。「只要吃掉比他高級的亡靈,他就能全數吸收對方的力量。」
伊歐文油然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
事實證明,精靈與古龍的混血兒確實有詛咒的天分。
在伊歐文不惜召喚出格達魯代步後,她們在距離尼因城70格姆的威內斯小鎮和薩恩踫了個臉對臉。
這麼說不太恰當,造物主相信沒有正常人類願意和一個頭蓋骨來個近距離接觸。
不知為什麼,看到薩恩如今的這幅尊榮,伊歐文覺得努格瑞斯的外貌也許算得上……和藹可親?法師驟然有種詞窮的無力感。
這是書籍之外她們第一次與亡靈正面相對。
眼看著披著髒兮兮外袍的亡靈一步步向她們走來,艾維斯卻在思考它是怎麼做到的——頭蓋骨在頸椎上搖搖晃晃,卻始終沒有掉下來。
「久違了,德安諾普。」亡靈的上頜骨和下頜骨來回踫撞,聲音並不如牙齒相撞那樣擲地有聲,而是帶著棺材和泥土的粗糙和陰沉。「還有尊敬的公主殿下。」它恭敬地向艾維斯鞠了一躬。
艾維斯目不轉楮地望著那具骨架,讓她大失所望的是,亡靈法師也是法師,頭顱像是被它施放了粘合咒,總差那麼一絲一縷讓它無法離開頸椎。
「你認為龍息能不能把你那把老骨頭燒成灰燼?」艾維斯語調輕快,因為她提醒自己不要威脅一把骨頭,那實在太惡心了。尤其是在沒看到頭蓋骨落地的時候。
「當然可以。」薩恩雙手交疊放在胸前,「但我認為公主殿下不會傷害一個有意相助的盟友。」它再次彎腰鞠躬,以顯示它的恭敬,「雖然這副模樣確實會讓您產生歧義。」
嘲諷的微笑讓精靈的嘴角彎起奇怪的弧度,「盟友?」艾維斯搭起一只手在眉毛上,東張西望了好久,「在哪里?」
伊歐文倒是很感興趣,她有意無意地將龍骨權杖橫放在胸前。果然如願看到薩恩的眼窩里亮起兩點綠幽幽的光芒。
「恭喜您啊,德安諾普。」薩恩稍微直起身,大概是它的血肉脂肪已獻給月神,亡靈之軀看起來格外瘦小,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背部肌肉腐爛使它們永遠只能保持彎腰駝背的姿勢。「那我就更不能放棄這個好機會了。」
亡靈有一個人類永遠也比不了的天生的優點,它們通常都很正直——大概是因為沒有腸子供它們存放陰謀和詭計。
無論是被重塑身體的後天亡靈,還是自然誕生的先天亡靈,它們只會忠于收留它們的存在,譬如最易滋生死亡之力的月神奧古斯特,還有能絕對控制它們的巫妖。
亡靈服從自己的,並義無反顧地追尋著能滿足的道路。
伊歐文清楚薩恩有所企圖,既然它能放下「前世」仇恨,那自己為什麼不可以呢?
「你需要什麼?」伊歐文開門見山。
「維諾秘法筆記。」薩恩同樣也很直接,但它在伊歐文的表情有所變動前又很快補充了一句,「只需要亡靈的那部分。」它伸出森白的雙手,擺出乞討的手勢,「僅僅是一部分而已。」
「我們能得到什麼?」
薩恩點了點腦門,「比如潛逃的休薩拉公爵,還有她的一干死士。」
「假設——即使我的腦子像你那樣空空如也,我也知道偷走別人的東西再賣給他們是件很愚蠢的事情。」精靈簡直要笑了,「何況我的腦子還完好無損。」
「您確實還有一只可口又溫暖的腦子。」亡靈愉快地點頭,「可是你沒有巴碧麗女公爵。而且她已經寫好了歸順冬吼氏族的求降信。」
「你是在威脅我嗎?亡靈……」艾維斯模出匕首,慢悠悠地檢查著泛著綠光的刃背是否足夠鋒利。
「不敢。」薩恩再次恭順地把腰彎得更低,「但這是事實。」
眼看面對這只亡靈艾莉已變得不耐煩,伊歐文重新掌控了局勢。「只憑這點,不足以說服我交出筆記。」
「那這些呢?」薩恩陰測測地笑了起來。它向後使勁兒地揮了揮手。
原本平整的地面隆起一個又一個小型丘陵,密密麻麻分布在原本空曠的土地上。接著,一只有一只只剩下骨架的手從土包里伸了出來,而後是頭顱、胸腔。
「我相信這樣的亡靈大軍在面對獸人軍隊時會成為極為有力的主攻部隊。」薩恩陶醉地望著它召喚出來的骷髏堆,「無盡的亡靈大軍,這意味著什麼?」
伊歐文當然清楚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可以將生者的傷亡減少到最低,可是她不願意這樣做。
「先把巴碧麗交出來。」伊歐文用出商量的口吻,「和亡靈的合作並不是我們能擅自決定的。」
「沒關系。」薩恩大度地擺擺手,「巴碧麗我可以現在就交給你們,當然如果你不遵守承諾,我也可以隨時再把她——偷——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求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