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我說的話,七哥的步子明顯頓了頓,然後又繼續走向門邊,沉聲交待門外候著的人給我準備咸的魚湯和放鹽的老鴨湯。
我模模可憐的肚子,想著終于不用再忍受月復中空虛之感,便滿足的吸吸氣,感慨道,「啊,這麼些年,我還是第一次覺得喝老鴨湯是件令人歡喜的事呢……不知道有沒有二笨娘做的好吃……」我吧唧幾下嘴,好生回憶了一番二笨娘的手藝,最後總結出來了,「二笨娘若是能多放點點鹽,定然比其余人做的要好吃,若是不放鹽麼?唔,還過得去……」
于是,我又揉著肚子,細細在思緒中品了一番二笨娘的老鴨湯。當我仍舊意猶未盡之時,我身旁那一處沉了一下,然後耳邊響起七哥溫潤的聲音,
「小遲為何自己跑來風月樓了?」
「二笨娘叮囑我來了。」我估計是餓得過了頭,腦袋有點暈,弄了好半天,才琢磨透七哥話中「自己」那二字的意思,「難道我該跟誰一起來麼?」
我眨著眼楮,揉著頭頂,側頭問七哥。在我話落之時,七哥的眼眸明顯閃了閃。唔,有□!我眯起眼,指著七哥,語氣自然的恐嚇道,「七哥,莫不是有事瞞著我?你若不說,小心我把你小時候曾把狗食當吃食的事說了出去!」
說完我才察覺,我何時又記起七哥將狗食當吃食的事兒了?
「我何時瞞過你,欺過你?」七哥伸手搭在我肩頭,眸子雖是緊鎖著我,我卻知道,他不是在看我,因為,七哥眼神甚是迷離,似是著了魔。果然,他連話都說不清了,「可你卻一直不信我。那人傷你,利用你,而你依舊心里記著他,念著他,甚至——」
「停!」我連忙抬手擋住七哥視線,出聲制止他,「你盡是說些我听不懂的事兒,你不知道我已經很餓了麼!你讓我費神費心字字琢磨句句斟酌,你,你,你就盼著我餓死麼不是!」
我佯裝委屈抽噎了幾聲,從指縫中偷偷瞄見七哥高聲催促問外人快些上吃食,便咧嘴偷偷樂了。果真沒記錯,這七哥最好騙最好使喚了。
主子發話了就是不一樣,沒多久,我老遠便能聞到送來的老鴨湯與魚湯。唔,聞著倒是不錯,只不過,這少了火候的湯……唉,不管了,填飽肚子再說。
我吸吸鼻子,準備起身下床,卻被七哥攔了住。
「就在床上安置了吧。」
我頓時眉間一喜,連連點頭,回身又從床的另一端取出兩個軟枕,放在身後調了調位子,然後盤腿靠著。
那些丫鬟動作甚是利索,絲毫不比二笨娘遜色,我把自己整理妥當時,飯菜已經齊放在小桌上,抬至我眼前了。
「吃吧,別燙著了。」七哥拿起筷子,塞進我手中。
這一頓飯,在我的喝湯嚼飯聲和七哥的「慢些慢些」聲中結束。看著丫鬟們收拾走桌子碗筷,我滿足地拍拍肚子,仰身倒在身後軟枕上。
「七哥家……」我趕忙坐起身,沖著起身給我倒水的七哥問道,「你為何在此?這是哪?風月樓?」我急急望著七哥,心里可是惱了自己千百遍。怎的會一醒來就忘記問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呢,若是二笨娘尋不到我……一想到二笨娘可能會尋不到我,我有些怕了,艱難吞了吞口水,再次開口問七哥,「七哥,今,今日,不,是我來此幾日了?」
「你一下子問這麼多,我得從哪開始回答?」七哥無奈失笑,捧著茶水走向床邊,將水遞給我後順勢坐下,「發生何事了?」
我死死瞪著七哥,扁著嘴,不發一言。最後還是七哥敗下陣來,輕嘆道,「你這性子。唉,這是風月樓,我是此處的幕後老板,我的人發現你時,你昏倒在門口,那時候,已是三日前。」
「哦哦,還好這是風月閣。」我拍拍胸口,提到嗓子眼的心也落回遠處,就著手中的水杯喝了幾口水。卻突然想到另一件事,一個不小心,猛嗆了一口水,「咳咳——三,咳咳——三日了?咳咳——」
我推開七哥伸過來的手,手腳並用爬下床,胡亂套了下鞋子,急急跑去門外。三日了,那二笨娘要來接我了,我若不早點出去等著,她定要尋我半日,到時候又該嘮叨了。
可是,一開門我就愣住了,從我這處望去,均是些曲曲彎彎的亭亭道道,我該怎麼走去大門?
我拉著臉,傻站著不知從哪個方向走。追至門外的七哥蹲身扶住我,將我的鞋細細套好。「日後便是再急也得把鞋穿好。」他起身後,牽起我的手便走,我方張嘴,就听他說,「你自小便不記路,我領著你去大門不是更方便?」
「是是,七哥,我們能快些麼?她要等的。」
「她?小遲,她是誰?」
「二笨娘啊。」
「是麼?為何她要等你?」
「哦,她去找二笨了,不放心我一人在家,便叫我來風月樓待著,哪知這麼巧遇到你了,我還怕到時候二笨娘拿不出銀子又要賒賬了呢。」
……
一路七哥問我答,直到他將我與二笨娘的情況弄清楚了,我們才到大門。
我隨手攔住一個伙計,問他是否有個自稱二笨娘的女子找過「小遲娘親」,那伙計一臉茫然,而後搖頭。我接著又問了幾人,均未有二笨娘的任何消息。
于是,我听了七哥的話,在靠門邊的地方尋了張桌子坐下,喝著茶,吃著點心,等著二笨娘來接我回家。哦,忘記說了,這風月樓,是座酒樓,甚大的酒樓。
七哥也一直陪我坐著,與我閑聊。我心里記掛二笨娘記掛的緊,便只偶爾答他幾句。他也不惱,依舊與我說著話。我們就這麼坐著聊著吃著,到天暗了,客人也散了,樓里只剩守夜的活計了,也不見二笨娘來尋我。
我記起二笨娘說的,三日後她不來尋我,我便拿出她交予我的錦囊,有人會助我。我思來想去反復了許久,才將手伸至腰間,準備拿出那個小錦囊。
「少主,這是在街口處發現的。」
眼前黑影一閃,我拿著小錦囊的手抖了抖,那錦囊又落回袋中。順著身影望去,之間兩個黑衣人立于七哥面前,一人抱著一個女人,一人抱著個孩子。我瞅著他們有些眼熟,便湊近了細看。
「二笨!」我看著黑衣人手中的二笨,頓時欣喜得將他奪過抱著懷里,「你這死娃子,叫你還亂跑,讓你娘尋這許久,你娘呢?」
二笨突然「哇——」的一聲撲進我懷里,死死揪著我的衣襟不放,含糊哭個不停,我听了許久才辨清他所言,「娘死了,我叫不醒她,好多血,嗚——小遲娘親,我怕。」
那一刻,我腦中「轟」的一聲,「娘死了」三個字,如千萬跟針一般扎進我心底,我疼的幾乎不能呼吸。
「怎,怎麼了?」我恍然明白,另一個黑衣人手中熟悉的女子,是我的二笨娘。我木然地放開二笨,死咬著唇,試圖緩解心里針扎般的痛。一步一步拖著步子,緩緩走向已被黑衣人放在桌上的二笨娘。
看清二笨娘容顏那刻,我不敢相信,眼前人是我的二笨娘。往日里日日念叨我的那雙唇,此刻已慘白的不堪;那雙會溫柔看我,會嗔我的眼眸,此刻緊閉著,仿佛要永遠將我隔在外面……
「二笨娘,你看,叫你切莫賒賬你不肯听我的。如今可好,被追債人抱了兒子不算,現在是要把自己也賠進去了嗎?」
「二笨娘,小遲餓了,我好久未曾喝道沒放鹽的老鴨湯和甜的魚湯了。」
「你起來可好?我腦子不好使,你若離開我,日後我又記不清事情了該怎麼辦?」
我學著二笨娘,不停對著她念叨,希望她快些煩了我,起來與我說,「小遲娘親,你若再多話,今晚魚湯不放糖。」
可是,當我眼前發黑又一次昏迷時,也不見二笨娘睜眼。
「小遲,你來看,這是我新研制的迷藥,送你可好?」
「甚好甚好,此藥可是無色無味?」
「保準無色無味,一踫即倒!」
「啊,穗娘,你可真厲害,這下蕭家三郎逃不掉了,哈哈!」
「穗娘,他說即使他與我有了關系,他也不可能娶我……」
「小遲,人要向前看,全錦陽城,又不是找不到第二人符合你娘的要求。」
「可是,穗娘,我好像舍不得他。」
「那我就把他藥失憶,要他只記得你!」
「小遲,跳啊,相信我,跳進河里——」
「小遲,記得,我定會尋到你——」
「穗娘——」
我喊著「穗娘」醒來時,臉上已是冰冷一片。我抬手一抹,看著被眼淚沾濕的手,第一次恨起了自己。穗娘伴了我五年,我卻忘了她五年;我喚了她四年的二笨娘,她便裝傻當了四年的二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