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快樂很簡單
一團火一樣的絲袍飄蕩在半空中,被風吹得上下翻卷、起起伏伏,黏在她的身邊,流連不去。月罌伸手想要將它抓住,可絲緞細滑,輕踫一下便沿著指縫飄走,遠遠近近的仿佛是個頑皮的孩子。
忽然,零星的火花濺上絲袍的一角,明亮的火光頓時蔓延開,那團瑰麗的紅色在火舌的吞噬下一點點減少,呈現出絕望而妖艷的美感。半空中是肆意的火焰,像是在嘲弄試圖捉住它的少女,只是頃刻,整件絲袍化為零星的灰燼。
月罌心中一陣緊縮,向前跑了幾步,可哪還有半點衣裳的影子。她茫然地四下張望,卻看見另一面又浮現出一件染血的喜袍,上面是用金線繡出的鴛鴦,共結的連理,只是都被斑駁的血跡覆蓋。
衣裳慢慢飄來,還帶著甜膩的血腥氣,她向後退著,拼命地躲開,可那衣裳仿佛長了眼楮,一步步跟著她後退,直到後背緊貼著冰冷的牆壁,她才停住了腳。看到仍一點點向前的沾了血的衣袍,恐懼一點點侵蝕了她的心,她無法動彈,嚇得捂住了頭,低聲喊了起來。
桌上的油燈 啪地閃了一下光亮,落下幾滴蠟油,似垂淚的少女,默默地看向這個突然從夢中驚醒的少女。
住在外室的婉兒听到月罌的喊聲,披了件衣裳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見床上的少女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楮瞪得大大的,仿佛受到了什麼驚嚇,忙跑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急切地問道,
「公主,您怎麼了?是做惡夢了嗎?」
月罌頭抵在婉兒的肩膀上,又連連喘息了半晌,這才平穩了情緒,無力地點了點頭。額上的冷汗將她浸得冰涼,剛剛那個夢,實在太過嚇人。她隱約地覺得有些不安,忙抬起頭攥緊對方的衣袖,急切地說道,
「我要出去」
「這麼晚了,您要去哪兒啊?」婉兒取過一旁的帕子拭去她滿頭的冷汗,又將被子圍在她的身上。
「我總要去看看,心里才踏實。」月罌低低地念道,她曾做過類似的夢,過了不久,花尋就出事了。那次的傷口若再偏離幾分,即便神仙也沒辦法將他救活。這次,還是這樣的夢境,她雖然不想把兩件事聯系起來,可此時的她早已如驚弓之鳥,稍有風吹草動就怕得厲害。尤其是他昨晚對她說,只等他一天,她就覺得心中慌亂,很怕這一天會出現什麼差錯。
「公主可是要去看花公子?」婉兒攏了攏她凌亂的長發,柔聲詢問道,見她點頭,接著又輕輕一笑道,
「去送禮服的小廝那會兒回來了,只是公主已經睡下,就沒喚醒您。听那小廝說,花公子那面可是好好的,還彈著琴呢。」
「彈琴?」
婉兒笑眯眯地點了點頭,見月罌已經不再有剛醒來時那麼激動,扶著她慢慢躺下,繼而又說,
「這麼久了,怕是許多人都忘了公子還會彈琴,想必這幾日是太高興了。」
「你是說,他那里沒發生什麼事嗎?」
「那是自然,那院子里都是花霰國的精兵強將,有他們守著,誰還敢去搗亂?何況那里離園子這麼近,有個風吹草動就會有人過來送信的。公主快睡吧,否則大婚那天非頂著兩個黑眼圈不可」
月罌勉強笑了笑,听她說了這番話,心里才略微平靜了下來,也許是最近太敏感了。她在生死邊緣繞了一圈回來,也越來越小心謹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將剛剛的噩夢歸結為胡思亂想,心里也就好受了許多。
不過仍拉著婉兒的手不肯松,低聲說道,
「今晚你和我一起睡吧?」
婉兒一愣,隨後點了點頭。她與月罌雖是主僕,可私下里卻情同姐妹,早已沒什麼規矩可言。知道她即將大婚,心里忐忑也是正常的,也沒多說什麼,徑自鑽進了被窩里,在被中握住了月罌的手,小聲說道,
「放心睡吧,婉兒不走。」
月罌點了點頭,隨後放心地閉上了眼楮。過了許久,在婉兒以為她睡著了的時候,忽然又听到對方輕聲低喃,
「婉兒,前些年我去了另一個世界。」
「嗯?」婉兒看著對面半闔著的眼眸,有些納悶,起初還以為她在說夢話,可慢慢地就否定了這個想法,靜靜地聆听著她的回憶,
「我在那個世界上雖然是孤兒,可卻被一對很好的人領養了,那段時間真的很快樂。我第一次體會到了一家三口的感覺,快樂時有人分享,心情不好時有人傾訴。可沒過多久,養父母就出了車禍,當我趕到醫院的時候,他們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你知道那種看著親人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感覺嗎?那時,真像有幾千把刀子割著我的心……」
婉兒微微皺眉,秀氣的小臉上也出現了一絲落寞。她雖然對月罌說的很多詞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卻知道她所說的那種感覺。因為她自己也曾親眼看著爹娘離世,不過那時她還小,只是一味地哭,覺得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後來長大了,那種感覺變得很淡很淺,即使想哭,也哭不出來了,也許這才是最悲哀的事吧?
婉兒靜靜地听著月罌低語,還是第一次听說她這些年的事,有些納悶。自己這些年可是一直守在她身旁的,雖說多半時間都在昏睡,但也有偶爾清醒的時候,怎麼會去了另一個世界呢?心中雖然疑問重重,卻沒有將她的話打斷。
「後來,我沒再與哪個人真正的親近過,他們都說我是冷血,還說我沒有人情味,甚至是玩弄別人感情的女人。可他們卻不知道,我其實是很怕的……怕離他們太近產生了感情,怕眼睜睜地看著愛的人離開,也怕再一次體會那種刻骨銘心的傷痛……」
「其實,我是很膽小的啊……」月罌說了許多,到最後像是要睡著了,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小。
婉兒一直拉著她的手,听到了她前世坎坎坷坷的經歷,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是眼前呈現出這樣一副畫面︰一條寬敞的街道上,一個背影單薄的少女孤零零地站著,來來往往的人雖然多,卻沒有一個肯為她停下來。而少女也沒有和任何人並肩行走,只是那麼靜靜地站著,漠然地看著兩旁形色匆匆的人們……
天光大亮,外面似乎有了些早春的韻味,推開窗子,已然看不到枝頭的料峭白雪,取而代之的是一顆顆晶瑩的露珠。
月罌昨晚睡得很不踏實,此時眼圈發黑地坐在床上,悶悶地盯著錦被上絢爛的牡丹花,神思已經不知飄到了哪兒。直到門外傳來婉兒的詢問聲,她這才起身穿好衣裳,繞過屏風走了出去。
簡單地洗漱之後,又隨意吃了幾口飯,可一點食欲都沒有。吃罷早飯之後,便帶著幾個人出了園子。天氣很好,她並沒有坐馬車,而是漫步前行,向不遠處的一座院落走去。
她還是昨晚才知道花尋在這附近有個別院,是翻修金竹園的時候一同蓋的。不過平日他很少住在那兒,里面住著的人都是他從花霰國帶回來的侍衛。有些時候他也會在這院落招待一些花霰國使臣,畢竟沒有南月國的人在場,談論一些本國的事怎麼也方便些。
沒過多久就到了那院子前,門口的侍衛果然很陌生,並不是金竹園的侍衛,見到月罌只是一怔,隨後立刻明白了她的身份,忙單膝跪倒問安。
月罌擺了擺手,遲疑了一下,向侍衛的頭領問道,
「花尋在里面嗎?」
那侍衛眼珠一轉,低著頭沉聲回道,
「二皇子一大早就出去了,說要為少皇選一件大婚時的禮物。」
月罌心底一舒,看來確實是自己想多了。點了點頭,吩咐這些侍衛如果有什麼需要就派人去園子說一聲,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太客氣。
那侍衛頭領忙又行禮謝恩,等月罌走了之後才慢慢站起來,向其他侍衛看去,暗自呼了口氣,沒想到這樣就糊弄過去了……
月罌往回走的路上,心里輕松了許多,慢悠悠地四下看著。見兩旁的樹葉吐出綠芽,枯草中已經冒出零星的女敕綠草芽,忽然裂開嘴笑了。原來快樂這麼簡單,只需要知道他的一個消息就好。
一行人從側門而出,卻從正門而入,引來不少使臣的注目。慶典之後,有些小國的君主已經離去,此時剩下的都是平時很清閑的使臣們。畢竟是兩個大國聯姻,無論是好是壞,他們都等著看看有什麼熱鬧。
月罌一一與他們打了招呼,她平時雖然繞著這些人走,懶得與這些虛偽的人多說半句。可今日心情極好,還笑吟吟地與不少人閑聊了幾句。
剛走到前後院的交界處,忽然發現前面玉石拱橋上坐著一身花色錦袍的清秀少年。正是北冥國的太子,北宮檸。他坐在欄桿上,俯視著冒著絲絲霧氣的湖水,妖嬈的眼眸卻透著點點孤寂。听到腳步聲傳來,立刻向月罌這面看了看,眉梢一挑,隨後站起身向她點了點頭。
月罌同樣點頭回禮,嘴角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淺聲道,
「太子在園子住得可還習慣?」不管願不願意與他親近,最起碼的禮數還是不能少的。
北宮檸聞言一笑,眉眼彎彎,看上去倒是脾氣極好,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笑常常是七分假,三分真。
「謝少皇惦念,在下一切都好。」
月罌點了點頭,倒是沒什麼可說的了。向他禮貌地笑了笑告辭之後,徑直向內院走去。與他擦身而過的瞬間,北宮檸忽然低笑著開口道,
「想必明日的大婚典禮一定很熱鬧。」
月罌步子一頓,眉梢輕輕挑起,斜睨著他媚如絲的眼角,反問道,
「太子何出此言?」
北宮檸那身花色錦袍在這個早春的日子里,顯得那麼艷麗,仿佛是萬千花朵齊齊綻放一樣,為這個幽靜的園子添加了一抹華彩。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中倒影著少女嬌俏的臉龐,慢慢地彎了起來,小聲說道,
「听說,花霰國皇後昨晚已經到南月國了。」。